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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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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帶著一肚子疑問回了院子,一晚上也沒睡好,天沒亮就起來準備妝容。因是聖上傳召,我就穿了對應品級的禮服,套了一層又一層,頂著高高的翟冠,甚是華麗莊重。我這時候才明白顧迎當日為什麽說入宮是受苦,只能勉強維持著笑容坐上了入宮的馬車。

馬車在一道宮門前停下,我扶著宮人的手下了車,也不顧頭冠沈重,下意識就去觀望四周的亭臺樓殿,一時間忘了邁步。大雍的宮殿已有了紫禁城的影子,只是宮殿都建在高高的平臺之上,讓人頓生渺小之感。

身旁宮人小聲喊了我一聲,我才反應過來,俯身換了軟轎。即便經人教導過,我還是忍不住要轉頭看這一路的宮城風光,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朝代。因此等到殿前,才覺得脖子有些酸疼。我一階一階地踏上去,仿佛自己是在游覽一座古城,可旁邊森嚴的守衛與偶爾在路上穿行的內監清楚提醒了我,這是掌權者的所在之地。

心底不由有一種緊張感攫住了我,只能規矩地由宮人引路。宮人推開殿門,在我身後止步,我小心翼翼地往裏行去,經過兩道帷帳才看見正座上的身影,仿佛一襲玄衣看不真切,我已經依禮下拜。

卻聽得座上人肅聲道:“小四,你夫人來了。”

顧衡從他身後的屏風繞出來,一見我還楞了楞,頓時笑著拉我起來,“怎麽穿成這個樣子,嚇了我一跳。”

看到他我心裏一松,站起來就順口跟著小聲抱怨,“還說呢,宮裏頭來的人非要我這麽穿,可累死我了,早飯都沒吃飽。”

座上人咳嗽了一聲,我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聖上面前,趕緊拿眼神去瞄顧衡,顧衡笑道:“沒事的,陛下跟前很隨意的。”

聖上聽到他的話,搖頭道:“自己不守禮也罷了,倒說朕隨意。行了,你帶你夫人下去換一身衣服吧,看著確實累得慌。”

顧衡行禮道:“是。”規矩做得十足,眉眼卻是彎彎的。

我們低頭退出去,宮人引我們到了偏殿另外一個房間裏,一套整整齊齊的衣裳正放置在一旁的榻上。我在屏風後由人服侍著換上衣裳,正好合身。出來拆了發冠,又打了水洗了臉,我才覺得能夠呼吸了。

宮人又帶我們回聖上所在的地方,然而身旁跟的人多,我和他一對眼神就知道不是說話的地方,倒安靜了一路。

聽顧衡描述我還以為聖上真是個臥床不起的老人了,沒想到老態龍鐘。除了須發皆白清清楚楚表明了他的年邁外,從面相上看仍然健壯,不威自怒,說話也中氣十足。我第一次感受這樣的等級差別,連話也不敢多說,聖上問一句我答一句,再中規中矩不過。

聖上先以救了小殿下的名義賞賜我一匣子的珍珠,我不知道該不該收,顧衡朝我揚了揚腰間的佩劍,低聲道:“聖上給我的。”

我這才謝恩。

等在聖上跟前落了座,聖上才貌似無意地問道:“朕聽說,發現阿年這孩子的另有其人?”

我硬著頭皮說:“是,是一群住在廟裏的孩子先發現的小殿下。”

“前幾日被打死的那孩子也在其中?”

我猶豫了一下,顧衡坦然道:“是,那孩子叫小土,今年不過□□歲。”

“又多嘴,”聖上雖這樣說,語氣裏卻並不見責怪的意思,“將那日的事原原本本說給朕聽,小四媳婦,你說。”

他指明要我說,顧衡再不好幫我救場,我只能原原本本將如何發現佛佑與小土如何慘死的事都說了一遍。我一直覺得自己口齒尚算伶俐,但此時也害怕說錯什麽話給聖上留下不好的印象,以至於不能為小土討回公道,倒啰啰嗦嗦地說了小半個時辰。

聖上身旁的宮女已經為他倒了兩回茶,我不知道是這故事說得太無聊,還是沒說中聖上想聽的點。好不容易說完,聖上沒有立即說話,我就在袖下把顧衡的手握住了。

半晌,聖上才嘆了一聲,“倒是可憐。”

他這四個字一出,我跟顧衡不約而同都松了口氣。

他吩咐人將一個錦盒送到我們案邊,示意我們打開。顧衡將盒子打開,裏頭放著的正是不久之前顧衡送進宮的那兩塊玉。

聖上道:“小四之前說這玉有異樣,朕便送到欽天監將人看了看。除了原先的天定姻緣四個字,倒看不出什麽了。”

我們這才想起來,當時為了趕走雲意沈,我讓顧衡謊稱這一對玉突發紅光。有欽天監斷定的姻緣在,玉有異狀定然與我們有關,再往下一捋,當日雲意沈入府,就她沒跑了。

如今才發現,這點伎倆在聖上面前根本不夠看。我只覺得冷汗都要下來了,剛打算開口,聖上忽然道:“小四這塊玉,是明賢皇後給了朕的母後,朕的母後又給了榮平。小四媳婦的玉,又從何得來?”

我與顧衡相視一眼,回話道:“聽父親說,這玉是我外祖母給我母親的嫁妝,至於再往前,外祖母是如何得來,臣女便不得而知了。”

聖上緩緩地點了點頭,“這兩塊玉確實本為一對,分別為□□皇帝與明賢皇後所有。既然你們得了,便是緣分,拿回去好好收著罷。原先朕打算將阿沁指給你,如今看來,竟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顧衡忙道:“沁水郡主聰慧端莊,是臣無福。”

聖上擺了擺手,“何必說這樣的套話。你之前不是想去藏書閣裏看看□□皇帝與明賢皇後留下的東西嗎,既然有玉在先,去罷。”

原先想去,是因為我跟顧衡還有回去的執念,而如今,我們已經不再是當日的任晝與傅葵。

顧衡道:“多謝聖上,當時臣只是一時興起,以為這玉當真有什麽玄妙之處。此時再想,其實看與不看都不要緊,要緊的是,臣能跟喜歡的人在一塊。有玉定情自然好,沒有也礙不著什麽。”

他說得理直氣壯,我沒想到他在聖上面前也這樣說話,有些不知所措。聖上似乎也楞了楞,半天才低聲笑了起來,“不錯,同喜歡的人在一塊。小四這性子像榮平,你媳婦倒不太像。”

他擡眼望著我和顧衡,我們下意識就將目光低下去,不知道他在打量著什麽。

仿佛過了許久,他從正座上起身,在宮人的攙扶下踏下階梯,等到我們身旁才略停了一停,“既有異端,除了就是。那孩子下葬的時候,帶阿年去盡一份心意罷。”

前後兩句話,說的是兩件事,但我跟顧衡都心裏一凜,俯身行禮道:“恭送聖上。”

顧衡帶我出宮的時候,我掀開馬車的簾子往外看,巍峨的宮城在身後被九月的陽光籠罩著,高大,肅穆,仿佛所有刀光劍影都在此處被吞噬聲響與蹤跡。

我慢慢地坐回原位,“我覺得自己好像……好像變成了原先討厭的那種人。”

顧衡難得地沒有接話,等到回府下馬車時,他才輕輕地說了一句,“我也是。”

最終那位大少爺被判了流放,他出京的那日,我們正送小土下葬。我偷偷摸摸抱來了佛佑,也讓他在墓前拜了拜。顧衡說,連這麽小的孩子都知道難過,大人卻好像沒心沒肺。

涼子他們五人在小土的墳前磕了頭,“小土,我們馬上要離開京城了,我們之前說好,要出人頭地,在京城大展身手。可現在,我們一點也不喜歡這地方。我們現在在白姐姐的鋪子裏當學徒,雖然老做錯事,但掌櫃的和其他人都對我們很好,沒有人欺負我們了。你說你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讀書寫字,我們現在……每天都很認真地學寫字……等寫好了,燒給你看……你在下面也能學了。”

他們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睛,燒著的紙錢被風卷起,滿目都是白茫茫一片。

“等我們出息了,就回來接你。”

從此每一年的中秋,於涼子他們而言都不再是團圓。

我和顧衡都想過在流放的路上動手腳,但最終還是只找人打斷了他的腿。

“希望他好好活著吧。”

活著才比較痛苦。

涼子他們隨後也去了金陵,有白春暖在那邊接應他們,我很放心。可那天晚上我和顧衡都失眠了,顧衡背對著跟我說:“經過這件事,我才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如果沒有你,涼子他們還不知道要去哪裏。”

我望著頭頂華美的簾帳,覺得心裏一陣鈍痛,好半天才輕輕地說:“我也是。很沒用。”

我翻了個身,小聲地說:“顧衡,我們離開京城吧。”

他一偏頭,像是剛剛回過神,“什麽?”

我看著他,再也沒勇氣說第二遍,“沒什麽,早點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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