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平郡主回府的時候已是晚上，什麽動靜也沒起。翌日我跟顧衡去給她問安，卻被叫到了廳裏。一去發覺又是一家子人齊全，太夫人出來了不說，連顧大學士都在，顧迎她們那些未出嫁的姑娘卻不在。我跟顧衡就下意識地互相看了一眼，心知有什麽大事。

剛問過安打算往最末站去，榮平郡主就朝我們招手，“阿衡，羲和過來。昨日還是多虧了羲和，我原道她怎麽好端端地要去看永昌侯夫人，竟是有這麽個好法子。”

我站在她身前訕笑，“不過是書上看來的……還是多虧那位宋大人，實踐出真知嘛……”

顧大學士肅著一臉問我：“你可還記得是於何時、何處、何本書上看來的？”

我見這仿佛訊問的架勢，搖搖頭，“我從前閑著無事便會去父親與兄長的書房看書，但時日太久，實在記不清了。”

聞言，顧大學士拈須不語，太夫人開口道：“孫媳婦，不是我說你，跑去人家府裏頭管閑事也就罷了，管的還是這種事，什麽解啊剖的，說出去真是造孽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希望菩薩不要怪罪我們家。”

我僵硬地轉頭看顧衡，顧衡道：“阿婆您說什麽呢，羲和是去幫人家忙的，是做好事，說不準還給咱們家在菩薩那的業績簿上記了一功。”

榮平郡主瞪他一眼，“去，長輩們在這，哪兒有你說話的地方。”又朝太夫人笑道，“阿娘，您也知道阿衡的性子，莫跟他計較。他就這樣，疼他媳婦，連我都不能說一句重話。羲和呢是莽撞些，但初衷是好的，咱們都是做娘的人，哪兒能見孩子平白屈死。興許真如阿衡所說，在菩薩面前能替咱們家攢些福德。”

聽完榮平郡主這番話，我大概知道為什麽太夫人不喜歡她卻還能跟她和平共處了。也怪不得郡主說太後最疼她，看來想要任性，還是要有一定的資本。

太夫人瞟她一眼沒搭話，一臉嫌棄地繼續念自己的阿彌陀佛。

顧二叔道：“大哥，侯爺那邊可有什麽說法？我只怕永昌侯府就此與我們交惡，影響了你的仕途。”

“是啊，若顧府無大哥支撐，孩子們的路也不好走。”顧三叔也接口道，“依我看，不如讓侄媳婦上門賠禮道歉，興許能挽回些許關系。”

“三弟這話我便不愛聽了，”榮平郡主道，“昨日是我領羲和去的永昌侯府，後來也是我一力要求驗屍，怎麽，你也要我去給永昌侯道歉？”

顧三叔臉色一下變了，忙道：“大嫂，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三嬸給他一個眼色，向郡主笑道：“大嫂別往心裏去，三爺就是一根筋，只想著怎麽修覆兩家關系了，並不是有意……”

太夫人截住她的話，“你既不想去，讓孫媳婦去也就是了，畢竟是她起的頭，你又有郡主的身份在，我想永昌侯爺也不會為難你。”

眼看著下一秒郡主就要冷笑出聲了，顧大學士終於再次開口，“好了，阿娘你不懂朝廷上的事，身子又不好，就不用操心了。二弟三弟的意思我都知道，你們也不必擔憂，我與永昌侯沒什麽交情，政見也互不幹涉。何況此事，到底是他所做不妥，有什麽值得道歉的。”

說著，他自己起身，又跟太夫人行了禮，便去書房處理政務了。顧二叔顧三叔也趕忙跟著起身，一並走了。緊接著太夫人、郡主、幾位嬸嬸都離開了，廳中只剩下哥哥嫂嫂們。

二哥顧循笑道：“沒想到弟妹深藏不露，還有這麽一個高招。”

三哥顧徽也跟著笑，“可惜這活兒還是臟了些，不適合女人家，功勞全給那位宋仁大人搶走了，真是可惜。”

這兩個人的話像是誇獎，但怎麽聽怎麽覺著怪怪的。我一身雞皮疙瘩，只笑了笑，沒接茬。

大哥顧征朝我道：“四弟妹雖有些魯莽，我卻覺得做得對。”他走到我跟顧衡身邊，拍了拍顧衡的肩膀，“無論外頭怎麽說，照顧好弟妹。”

顧衡道：“這是當然，哪兒用大哥提醒。”

顧征點了點頭，就跟大嫂柳氏回院了。倒顯得顧循跟顧徽有些尷尬，二嫂甘氏圓場道：“那日四弟妹說起此事，我們還當怪談，沒料到果然有法子，真要說我們眼皮子淺呢，不如四弟妹，看得書多，懂得也多。”

我惶恐道：“二嫂這是怎麽說，我就隨口提了提，也不知道有無用處，幸得那位宋大人自己聯想到，又去做了試驗……咦？可知後來結果如何了？”

三嫂許氏道：“這個倒沒聽說……聽阿娘口風，似乎此事被壓下來了。”

顧徽道：“這種事自然不會鬧得人盡皆知。”

顧循皺眉道：“可我聽說，昨日永昌侯夫人請了不少人過府見證此事？”

顧衡道：“哪兒有許多人，就是她的娘家人。反正羲和的目的達到了，別的我們也不關心，哥哥嫂嫂要是沒有旁的事，我們先回去吃飯了。”

他這樣一說我也忙道：“啊，不知不覺快正午了，怪不得我覺得自己餓了呢。”

“是吧，今天中午吃什麽來著？”

“好像是蘿蔔牛腩煲和蝦仁芙蓉豆腐？”

“哎呀你看……真是越說越餓了呢。”

“是的呢。”

三言兩語將話題岔開，我們就匆匆逃離了正廳，相視時都是一副劫後逢生的表情。

顧衡跟我說：“這事被壓下來，我還真有點遺憾。”

我沒好氣地斜他一眼，“那你想怎樣？讓我去永昌侯府道歉？”

“不是，我的意思是，這本來是你出風頭的好機會。”顧衡盤算道，“雖然名聲不怎麽好聽就是了……法醫在這兒的地位不高，尤其是女的，一旦沾上邊，很可能嫁不出去。但你看，你已經嫁給我了嘛，就沒有這種顧慮。”

我說：“得了吧，這種風頭誰愛要誰要。我比較關心的是永昌侯夫人怎麽樣了。”

顧衡道：“其實你也可以稍微關心一下襄陽侯夫人。”

我聽著他話裏有話，心裏有個想法動了動。永昌侯夫人是襄陽侯夫人的親妹妹，興許此事能夠讓我在她那刷個入府的門票。我跟他眼神一觸就知道彼此都抱了這個打算，反倒沒多說，他只伸了個懶腰入門，“阿綠，午飯有沒有準備好呀~”

再一次踏入襄陽侯府，恰好與去年同時，算不上艷陽高照，卻十分和煦溫暖。昨日才下了一場雨，今天就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顧衡特意陪了我一段路，榮平郡主笑著和襄陽侯夫人道：“他便是這個性子，這麽大人了，也不害羞。”

襄陽侯夫人亦淡淡笑道：“新婚燕爾，難免如此。”

顧迎的目光在我倆的雙手上轉了又轉，狡黠地朝我眨了下眼睛，將她三位妹妹迅速帶離了我們身側。就在剛剛，顧衡在寬大的袖子下自然地按了按我的掌心，我心領神會，卻沒想到這一幕被顧迎看到了。

顧衡一走，我立馬跟上顧迎，她裝都不裝，直接拋棄了三位妹妹來與我並行。

“你跟我四哥……嗯？我總覺得你倆怪怪的。”

我挑了挑眉，“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了，新婚燕爾嘛。”

顧迎嫌棄地嘟起嘴。

其實她猜得沒錯，我跟顧衡……是策劃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打算在這裏實施。一年前顧衡與白羲和原身在這裏落水，救上來的卻是任晝與傅葵。我們等了一年，才終於等來這次機會，雖然有些冒險，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要試一試的。

我跟顧衡所料不錯，在我多管閑事，幫了永昌侯夫人小宋氏後，襄陽侯夫人大宋氏果然記了這個人情。因而今年的游園會中多添了幾個顧府的名字，其中自然有我。入門時這位被顧迎說是兇姨母的襄陽侯夫人，也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掃過我的身上。那件事被壓下來後，我只聽說了永昌侯被削成了永昌伯，而長子加封世子，其餘都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顧衡跟我說，這大概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但我依然有些擔心那位小宋氏。

隨後送來的拜帖，卻讓我將擔心與好奇都拋於腦後。那天的晚飯我和顧衡破天荒地沒有交談，等到下人收拾完，我倆分別洗完澡出來，都還是沒有說一句話。阿綠她們以為我們吵架了，緊張得不得了。

在她們緊張兮兮地待在廊下時，我跟顧衡也正襟危坐地一齊望著案上擺的兩塊玉佩。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開口：“憋死我了，你怎麽不說話啊？”

我瞪他一眼，“你怎麽不說話？你還急死我了呢。”

“我這不是怕打擾你思考嘛，”顧衡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機會來了，我們得好好把握。”

我還是有點忐忑，“真要跳？”

顧衡堅定地點頭，“必須跳。”

我垂下眼睛，半天沒出聲。顧衡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輕聲問：“怎麽了，舍不得？”

“不是，”我停頓了一下，有些煩躁地攏了攏頭發，“哎，我也說不清。”

他的聲音難得地輕柔下來，帶著一點笑意，“要死我陪你一起死嘛。”

其實我們都知道，要死也沒那麽簡單，我們只不過是想一塊兒跳個水，看看那兩塊玉能否有所反應。我不會游泳，但我相信他，不會讓我有事。

我擡頭看他，一雙眸子微微挑起，像盛了一地的清澈月光，依舊那麽好看，好看得讓我有些……舍不得。我彎彎眼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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