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春暖是真的走回了定遠伯府。侍女告訴我的時候我正拿著發簪心不在焉地賞玩，阿緋猶豫了一會兒才問：“姑娘是不願再遷就大姑娘了嗎？”

我挺詫異她會這樣問的，“你覺得我是在遷就她嗎？”

阿緋道：“這段日子，大姑娘說的話實在過分。”

我想了想，平日裏雖是阿綠跟著我較多，但她們四個關系好，互相之間應當沒什麽隱瞞。白春暖多次嘲諷我，她肯定是看在眼裏的。

我說：“我原以為你們都會覺得我過分。”

阿緋道：“是姑娘這些時日寬和了些，難免就有人要得寸進尺。換做從前……”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又停住不言。

我低眉一笑，“換做從前，她們嘲諷我我也聽不出來呀。你說得對，我原本以為忍氣吞聲就能過上安穩日子，但我擁有的東西既然讓人艷羨，就註定了不得安寧。”

從前的白羲和，又蠢又跋扈，是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姑娘。她不知道怎麽對別人好，把別人對她的好都當做理所應當，偶爾保護一下白羲靜，也只是出於被人需要的心理。她向往顧衡那樣無拘無束的生活，以為那就是喜歡，殊不知，只是顧衡活成了她想變成的模樣。

如果定遠伯和白景明能護她一輩子，這樣其實也挺好的。總比故作堅強要好得多。

我將發簪放回盒子裏，“收起來吧。”起身往孫氏那邊去，無論如何，今天的事，總要給個交代。

在路上就遇到了孫氏身旁的人，她們朝我行禮道：“二姑娘。”卻沒有尋我的意思。

我怔了一下，就是白春暖不說，跟著去的有那麽多人，沒理由一點消息都不傳到孫氏那裏。我站在原地看她們從我身旁過去，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去找孫氏。

猶豫的工夫裏，阿青已然趕過來了，她朝我隨意行了禮便道：“姑娘，顧二姑娘的帖子下到咱們院裏了！”

我回來後便叮囑她們幾個，有顧迎的帖子就要第一時間通知我，畢竟我說著不想聽，但心裏也是很好奇的……她跑得氣喘籲籲，模樣很是可愛，我忍不住想笑，“也不用這麽著急追過來……”

阿緋道：“姑娘知道的，阿青一向是急性子。”

阿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耽擱姑娘了。”

我搖頭，擡腳往回走，“沒有，咱們回去吧，看看阿迎約我什麽時候見面。”

既然孫氏不找我，我就不上去撞槍口了，誰知道她在想什麽。有一句話說得好，女人的心思你別猜，尤其是孫氏這把年紀的女人，猜來猜去肯定要壞菜。

回院拿了帖子一看，又好氣又好笑，顧迎約了明日午後。我是沒見過她這樣的，竟然不提前幾日下帖子，可見有多急。上頭還特意寫了一行小字：若兄來尋，勿見，切記切記。

……要不是知道，我真得以為顧迎也是穿越過來的。我還在那回憶顧衡方才沮喪的樣子，阿青忽然道：“姑娘，這帖子是從太太那邊送過來的。”

我楞了一下，“帖子不都是從門房送的嗎？太太雖然也會看，但她似乎不大管？”

阿青道：“可送帖子來的人我認得，是太太身邊的貼身媽媽。”

咦？這就奇怪了，孫氏特意拿了顧迎給我的帖子作什麽？她不為今日的事找我，會是這個原因嗎？我一時之間有點想不通，阿緋道：“明日見了顧二姑娘，應該就能知曉了。”

我點頭道：“你說得對，先聽聽是什麽事吧。”

於是這件事就在我心裏梗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見到顧迎的時候，我掛著倆熊貓眼。有強迫癥的人真是太可憐了，我都要同情自己QAQ雖然顧衡知道後笑了我一頓，“活該！讓你非得裝矜持！”

……我懶得跟他計較。

當然，顧迎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她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笑出了聲，“誒，你就怎麽想見我呀，居然期待得沒睡好？”

我白她一眼，“你這油嘴滑舌的，跟顧衡學的吧。快別鬧了，告訴我到底是什麽消息。”

“好消息，”顧迎拿手比劃了一下，“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阿娘同意四哥娶你啦！”

我：臥槽？！

我瞠目結舌，說好的攻略婆婆路線呢？我這還沒開始，怎麽就通關了？

顧迎嫌棄地瞟了我一眼，“把你下巴收起來，還有沒有點淑女風範！別說你了，我剛聽到的時候也嚇了一跳，以為阿娘被四哥下藥了。”

我勉強合上了嘴，“然、然後呢？”

顧迎一攤手，“然後並沒有呀，阿娘說，終身大事，總要選一個四哥喜歡的吧。不過——”我正處於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時候，顧衡這一句不過等同於一桶涼水，澆得我立馬冷靜下來，“不過什麽？”

顧迎道：“不過她還要觀察觀察你，我就說阿水的生辰宴我邀請你陪我一起去，到晚上的時候阿娘也會在，正是觀察的好機會！”

她邀功似地看著我，我只張了張口，“啊……”顧迎這主意出的，我都不知道該不該誇她。

一個沁水郡主不夠，還給我加了一個榮平郡主。聽說人在壓力大的時候會激發無限的潛能，也聽說會因壓力過大而猝死。我望天想，不曉得到時候我是哪一種，嚇死別人還是被別人嚇死的。

見我神色郁郁，顧迎歪著頭不解道：“怎麽……我說錯話了？”

“沒沒沒……”我擠出一個笑來，“我是擔心自己表現不好……”

顧迎豪情萬丈地一拍我的肩，“這個不必擔心，有我跟四哥呢！”

…………就是有你倆才擔心啊。我默默地將這句話吞回去，猶記得上回他倆才在顧府裏維護了我一次，就被榮平郡主看出了端倪。這要再有第二次，我這勾搭顧衡的名頭還跑得了嗎。定親前有私情這事，可大可小。凡是成就佳偶的，多能說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我跟顧衡分明不在這一類裏。想來想去，最靠譜的理由還得是顧衡對我一見鐘情。目前對顧迎的說法就是這個。

無恥是無恥了一點……但也實在沒有更好的說法了。在顧迎的想象中，她四哥從小跟各種世家女一起長大，見慣了知書達理美若天仙的，猛地一見我這不懂規矩眉目清秀的，就覺得新穎有趣動了心。

……顧迎的想象力，我給滿分。

在榮平郡主那裏就不一樣了，我跟顧衡之間就成了單向，是他看上我，而非我喜歡他。只有這樣，才能保住我的名聲。就像那日定遠伯問我如何看顧衡，我只能說他人很好，更不能向孫氏坦白我想嫁給顧衡。

顧迎在我耳邊有些著急地問道：“羲和你怎麽了？”

我捂著額頭：“沒事，只是覺得幸虧有你四哥在……不然我一個人真的撐不下去……”

顧迎就驕傲地揚起下巴，“那當然啦~”

日子一天天地冷下來，除夕前幾天忽然開始下雪，不知道是因為京城比較冷還是我這個身體生過病的原因，我覺得比以前經歷過的冬天要冷許多。幸而我不需出門走動，室內又有地龍，每日靠在熏籠旁寫寫字看看書什麽的，也沒凍著。先生早在半月前放了我的假，孫氏怕我再病著，特地挑我給她問安的時候處理家務，留我吃了午飯再回去，省得我多跑一趟。

孫氏的點撥不多，但每句都足夠我銘記在心。她未提過乞巧閣的事，我也不敢問，不明白那日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平息下去的。只有白羲寧跟白羲靜偶爾會來我這，白羲寧同我沒什麽話說，更像是例行問候。我一直覺得她是定遠伯府中難得的明白人，只可惜也是命不由己。我聽白羲靜說孫氏好像有意將她嫁回娘家，也就是嫁給大長公主的曾孫。

大長公主當年嫁給了成國公，本該是榮耀非常，但成國公的長子，也就是孫氏的伯父，在襲了這國公位後幹了些糊塗事，包庇手下收受賄賂，聖上大怒，但看在當時病重的大長公主份上，只降了一等爵位，將他降為長興侯。想來孫氏不會委屈白羲寧，要嫁回去自然是嫁給長房嫡孫，若是將來能襲得爵位，白羲寧少說也是個侯夫人。

她是配得上侯夫人的。但我更好奇的是白羲安，定遠伯跟孫氏這樣寵愛她，將她慣得同從前的白羲和一般張揚，不知道她會嫁往何處。

我還在替她們瞎操心，白羲寧就先跟我透露了我的婚事：“聽說榮平郡主要為顧四少爺定親了。”

她一向不是八卦的人，特意過來同我說這件事，想必是有什麽問題。我便直接道：“五妹妹想說什麽？”

白羲寧平靜道：“榮平郡主尋過母親，也一一問過家中姐妹的情況。”

我心一驚，孫氏會說我什麽？只一瞬，我就知道白羲寧為什麽跟我說起這個了。我的表情盡落入她的眼裏，她微微一笑道：“二姐姐放心，母親自然沒有欺瞞郡主的道理。母親說，家中姐妹，個個都是好的。”

我反而定下心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道：“顧四少爺要定親是郡主的事，凡是家中有適齡女兒，家世也匹配的，郡主想來都會過問。我有什麽可放心的？”

白羲寧也捧了面前的茶杯，“難道二姐姐不好奇母親對你的評價？就連我，也生怕母親在外人面前說我一句不是。”

我低頭一笑，“太太怎麽會這樣做，五妹妹真是多心。”

白羲寧微笑看著我，“是，確是我多心了。”

被她這樣一提，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榮平郡主應當是特意打聽了我，孫氏才會讓白羲寧來我這裏套話。而她之所以不為白春暖的事找我麻煩，應該也是因為這個。顧衡大約又在不知不覺中當了一次我的擋箭牌。

她又道：“大姐姐似乎也要嫁人了。”

我擡了眼睛，她正轉頭看向窗外，厚厚的窗紙上映出一層白霧，想來是外頭落的雪花。側臉依舊乖巧，看不出半分人情世故。我只說：“哦。”

她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出門的時候讓我不必再送，“二姐姐怕冷，快回去吧。”

我點點頭，“你路上小心。”頓了頓，卻又問了一句，“大姐姐的婚事，定的哪家？”

她回頭深深地看我一眼，“怕是離二姐姐不遠。”

我微怔，她已經由侍女撐傘走遠了。

我輕聲說：“要知道的，總是會知道的，阿綠，你說是不是？”

阿綠低頭道：“是。外頭雪大，姑娘還是回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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