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羲靜這提議提得，正好給了我一個借口。老是聽她轉述白景明對我的看法，總讓人覺得心裏癢癢的。他是定遠伯世子，京中有名的正直穩重，他的評價就像是一個標準，是我仿照世家女生活的檢驗標準。

這些日子我上敬孫氏，下清仆婦，還跟姐妹和睦相處。

……雖然都不是什麽大事……但我好歹也努力著啊……是吧……畢竟我還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我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找了白景明。

白景明這次見到我倒沒像之前那樣板著臉，語氣也和軟了不少，“我記得，你這是第一回主動來我書房找我？”

“啊？”我相當懵懂。

白景明道：“母親去後，你一次也沒來過。”

我朝他看去，他目光正落在我身上。我張了張口，不知道如何作答。也許他們兄妹感情，比我想象得要覆雜許多。

不待我說話，他又道：“也是，你都忘了。依著你這樣沒心沒肺的性子，記不記得都一個樣。坐吧。”他就起身去給我倒茶。

我不好接他這話，就順勢坐了，並四下打量了一番，他書房裏竟然沒有人隨侍。

“這幾日京中倒傳遍了，說那日落水是個誤會，郡主也讚了你的孝心。”他將茶杯遞給我，“是我小看了你？”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是要多虧阿迎替我說話。”

白景明挑眉道：“多虧顧二姑娘？還是顧衡？”

我握著杯盞的手指緊了一緊，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大哥覺得呢？”

白景明就望著我看。

我聽說他是隨著定遠伯在軍中待過幾年的。也並沒有怎麽樣，偏偏看著我就讓我覺得心虛。我一心虛，聲音就小了下來，“大哥……”

白景明這才將目光移開，“有些話說過了，就不想多說，你心裏有數。”

我低下頭，心裏很清楚他在說什麽。他仍然不同意我嫁給顧衡。

“你以為，表面上風光無限就真的一生無憂了嗎？你不信我，我也沒有辦法。”

我慢慢地道：“是大哥不信我。”

他一怔，我擡起頭來，正視他，“大哥以為我想嫁給顧衡，是貪圖他的榮華富貴嗎？”我深深吸了口氣，“不錯，我是想嫁給顧衡。”

他眉頭一皺，低聲喝道：“荒謬！這話也是你能隨便說出口的嗎！”

我繼續說：“大哥清楚他的為人，也告訴過我，他的性子並不適合我。”

他沈著一張臉，“既然知道，你還覺得他是你的良人？”

“是。”我這次怕他再打斷我 ，幹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一口氣道，“大哥覺得我想要什麽樣的生活？我不知道從前的我想要什麽，但如今的我，半點也沒有爭強好勝之心。我希望我過上輕松愉快的生活，大哥給我挑的人自然可以，但大哥顧得了我一時，可能顧得了我一世？顧衡對我而言無疑是最好的人選，我要試一試，大哥信不信我？”

白景明眸如夜色般黑漆漆的，什麽也探不到，“就憑這幾個月，你就要我相信你？”

“就是不信我，難道你真的能替我過日子嗎？”我小聲地說，“這一輩子是我的，不是大哥的啊。”

“若是試不成呢？”

我抿了抿唇，堅定道：“試不成，我也會讓自己過得好好的，不會勞大哥替我收拾殘局。”

“你以為，我是怕替你收拾殘局嗎？”

他自顧自問了一句，我心一動，猶豫半晌還是道：“大哥放心……顧衡對我，並非無意……”

白景明冷笑了一聲，“這滿京城的姑娘，他對哪個無意？”又立即肅然問，“你許了他什麽？”

“大哥放心，我不是那種不知禮義廉恥之人。”我悶悶道，“我同他絕無一絲逾越之處，見面時阿迎也都在場。”

解釋完這個後我就抿了唇不說話。白景明對他的偏見太深，一時半會兒是拉不回來了。但沈默了好一會兒，白景明道：“……既然如此，隨你。”

直到走出他的書房外好遠，我仍然清楚記著他剛剛說的話。

“撞得頭破血流也隨你，粉身碎骨也隨你。你不試一試，是不會死心的。”

他這是……答應了麽？我忽然就停下來回頭看，他的書房在青蔥草木之間露出屋檐一角，他的住處同他為人一般，方正古樸。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會答應我那樣驚世駭俗的想法？

阿綠問道：“姑娘怎麽了？”

我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繼續往前走，“沒什麽。”

關於白景明的態度，我琢磨了許久也只能歸結於他太疼這個妹妹。倒沒急著跟白羲靜分享，我先派人去跟顧衡通了個氣。顧迎那邊正好也有消息傳給我，說是請我吃飯。

地點沒有挑在之前的品歡樓，而是在新開的一家湖上水閣。這家很有創意，水閣設在湖邊不遠，以竹木鋪了一條長廊直通岸上，推開窗門就頗有“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味道。更絕的是它還把一條條游船搞成包廂，遠望去一排燈火與倒影相映，再配以絲竹歌舞，宛如天上人間，可評為文藝青年貴族子弟必去十大地點之一。而且這家店的名字就叫天上人間，總是讓我跳戲到還珠格格。

看到這個我就知道不是顧迎要見我，她哪兒會去這種地方，肯定是顧衡的主意。反正打著顧迎的幌子，我半點不虛。孫氏對於我跟顧迎走得近這件事還挺支持，本來想讓我有空帶上白羲安跟白羲寧，她倆自己拒絕了。

請我的日子也挺好，十五滿月，我提前到了地方，才報出顧府就有人引我去了一條游船上。撩開重重疊疊的紗簾進去，裏頭擺設很簡單，船廂的四個角都擺著長腳落地燈，中間一條方方正正的小桌子，兩把對坐的椅子，再加兩排長案放置花卉和酒盞。

真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我這樣想著，忍不住就往隔壁船上看，果然有好幾條是喊了花娘作陪的，歡聲笑語不斷。

我落座後沒一會兒就有人開始上菜。定遠伯府裏的菜色不錯，尤其我院裏的，更是一等。但不知道是哪兒的廚子，口味偏清淡就算了，還偏甜，五道菜裏三道是甜的，簡直要膩死我。我提出意見後他們正在換廚子，每天一種口味，簡直拿我當試菜的。

所以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完全將其他事拋之腦後，先吃為敬。吃著吃著顧衡進來了，我還噎了一下，左顧右盼。

顧衡奇怪地看了看周圍，“你瞧什麽呢？”

我問：“阿迎呢？”

顧衡道：“她只是個幌子啊。”說著坐到了我對面，“你沒看這兒只有倆位置嗎，她來了坐哪兒？船頭上蕩開雙槳？”

我：……“我以為她會來做個樣子。”

顧衡道：“得了吧，她從我這敲詐了一筆錢自個兒玩去了。”目光掃了一圈桌上的菜肴，“味道還不錯？”

我抹了抹嘴角，“蠻好蠻好，你今天約我出來什麽事，知道我哥同意咱倆的事了吧？”

顧衡嗯了一聲，“搞定了你哥，其實我覺得你那邊也差不多了，就是我阿娘，那天阿迎請完客後還盤問了我一番，問我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在那幫你說話。笑死了，我才知道你在她那印象分是負數。”

我筷子抖了抖，“大哥，你還笑得出來？郡主怎麽說，有沒有對我印象稍微好一點？”

顧衡道：“應該有吧，我說你那天不是挺好的麽，她就說我懂什麽，裝腔作勢是女人的基本功。又自言自語，說你要是裝的未免反差太大了，跟她上一次見你，就是咱倆掉水那回，完全不一樣。我說我們都失憶了，我想起來了而你沒有，你爹娘就正好趁此機會教導你重新做人，看來洗腦成功了。”

我真是非常佩服顧衡的解釋功力，“你阿娘信了？”

顧衡反問道：“為什麽不信，她還一個勁地說要找你爹娘交流育兒經驗，又埋怨自己當時怎麽沒想到，說不定也可以給我成功洗腦，結果還讓我重新想起來。”

我：“……你阿娘真是個神人。”

顧衡拿筷子敲了敲碗，一副我不開竅的樣子，“這樣才好嘛，多麽開明多麽難得的媽，誰家宅鬥擺上一個，根本不用愁了。等我阿娘對你的印象分掰正了，我就讓她找人來提親。”

“那得什麽時候啊？”

他想了想，“怎麽著也得……再過個把月。”

我哦了一聲，撐著下巴往外頭看，“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事的？”

“不是啊，”顧衡起身把窗戶推開，“你看外頭的月亮圓不圓？”

我捉摸不透他什麽意思，“你廢話，今天十五，月亮能不圓嗎？”嘴上這樣說，還是探頭看了看，月色皎潔，投在江心，被波光折射出一道道水痕來。

顧衡站在窗邊朝我沒好氣地翻白眼，“咱倆不是錯過中秋了嗎，我就想給你補一個。”

我楞了一下，又好笑又感動，“又不是過生日，這有什麽好補的。”說著起身跟他一塊兒站到了窗前看月亮。

他撇了撇嘴，“你這個人真沒情趣，怎麽說咱倆也算老鄉，共同追憶一下故鄉嘛。”

我轉頭把後腦勺留給他，吸了吸鼻子，“早點回去就行了。”

他道：“嗯……誒？”

我飛快地揉了一下眼睛，回過頭，“怎麽了？”

他低著頭盯住我腰間的錦囊，“我剛剛好像看見你這個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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