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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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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老大是源州出了名的好人, 凡是源州百姓,提起他時也向來都是誇讚有加,鮮少有人會說他不好。他掌管河壩修繕一事,向來也盡心盡力,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他的用心, 幾乎沒有人會說他的不好。

鮑老大為人厚道, 他手底下的那些工人也感受的最為直觀, 那夜大水襲來, 他斷了腿,逃命時有些不便, 也是有工人在他一左一右,帶著他一塊兒逃跑。若是他有半點不好, 那會兒就不會有人想著他。

可就算是如此,他主管修繕河壩的事情, 河壩崩塌, 便有不少人把這事遷怒到了他的身上。一場大水洶湧而過,不少人的屋子被水淹在了底下,其中損壞的財物不知幾何, 耕田被大水淹沒, 田裏種著的作物也被水泡壞,有些人更是沒了家。這一切的起因,都是河壩崩塌。

河壩崩塌,定會有人把這件事情怪責到鮑老大的頭上,到時候, 平日裏對他稱讚有加百姓便會口出惡言,目露憎恨。鮑老大心系源州百姓,平日裏也最關心不過,若是這些百姓忽然變臉,他恐怕也要心痛的不行。

裴慎只稍稍一提,他面上頓時露出了幾分痛苦。

想來,已經有不少人當真沖他發洩過。

鮑老大頹然低下頭,他吃力地彎腰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幹凈,道:“大人,我是當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裴慎沈默看他。

也不知是心虛還是如何,鮑老大撇開頭,不敢與他的視線對上,口中卻道:“大人若是要找上回的賬本,那賬本被大水沖走了,不過河壩的賬目我也都記著,大人若是要,我回家之後再給大人默寫出來,只是我腿腳不便,得勞煩大人跑一趟。”

裴慎挑了挑眉:“你能默寫出多少?”

“很快,今日就能默好。”鮑老大重覆了一遍:“我都記著。”

裴慎頷首:“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回去一趟,本官要親自盯著你把賬目默寫出來。”

鮑老大半點反駁的話也沒有,連忙問道:“那大人,咱們這就回去?”

裴慎不置可否。

他跟著鮑老大回到了他的家中。裴慎上回來過一趟,鮑老大的家在地勢稍高的地方,在這場大水之中反而沒有多少損失。他的家不小,家裏頭還有侍候的仆人,住的這塊瞧著也不像是個普通地方,住在周圍的,好像也都是源州之中的富戶。

“裴大人,這邊請。”鮑老大引著他往書房走,等進了書房之後,讓下人備好紙筆,便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裴慎不置可否,只看著他要做什麽。

可鮑老大卻是沒有立刻拿起筆來默寫賬本,而是先問了一句:“裴大人,若是出了事,你能保護我嗎?”

裴慎揚眉:“像是鄭大人那樣?”

鮑老大沒吭聲,又接著說:“還有我的家人。”

他們方才一路走進來時,可遇著了不少人,不但有鮑老大的妻子,還有他的一雙兒女,兩個孩子年齡也已經不小,也知道是他救了大家一命,看著他的目光很是濡慕。

聽鮑老大的這番意思,難道還是誰用他的家人威脅了他。

裴慎沈思一番,問道:“鄭大人的死,是不是也與你有關系?”

“鄭大人的事情,可與我一點關系也沒有。”鮑老大連忙擺手:“平日裏,我與鄭大人並不熟悉,也不知道他會出這樣的事情,鄭大人雖然偶然會來河壩,可也都是和別的大人一起,我聽到鄭大人自殺的事情時,也嚇了一大跳。”

“你每日都在河壩那,這回河壩崩塌,與你也逃不了幹系,難道你是真不知道?”

“裴大人,我是當真不知道。”鮑老大苦笑:“我如何敢拿這麽多人的性命開玩笑,修繕河壩的這些年來,您別看這是個好差事,可我還往裏頭填了不少銀子,要是我知道河壩會塌,那天晚上就不敢讓人過來搶救,那日夜裏還死了幾個人,我這幾天,夜裏也是睡不好,心裏頭難受的不行。”

“不是你?”裴慎冷笑:“除了你,還能有誰與此事有關聯?你每日都盯著河壩,能有誰偷偷鉆空子,若是你連都不知道,難道還是天上的神仙做的?”

鮑老大又嘆了口氣,忽然說:“裴大人,我說了不清楚,你也不必威脅我,我在源州這麽多年,也並非是沒有根基。”

“哦?”

“你可知我為何能管著河壩修繕的事情,一管就是十幾年?我表哥是源州的大官,你就算是京城裏來的,也應該知道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道理。”鮑老大的語氣忽然變得憤憤:“再說,你這般威脅我,可你出門去問,我這十幾年裏,哪次不是盡心盡力?你到外面去問,平日裏我修繕河壩時,哪回有偷過懶,哪回又做過對不起源州百姓的事。你空口白牙就要汙蔑人,還不如直接把我抓到牢裏去,你毫無證據就抓人,到時候可得可我一個說法,要不然,我表哥也不會放過你。”

裴慎眸光微動,卻是沈了臉,對他道:“快把賬目默寫出來。”

鮑老大這才提起筆,開始默寫賬目。

他寫的很快,像是提前就做過準備,很快便默出了大半的內容,裴慎拿起筆墨未幹的紙,見上面仍舊是上回做的十分完美的賬目。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鮑老大一眼,出聲叫停。

鮑老大:“裴大人,不寫了?”

“夠了。”他淡淡道:“本官上回看了一次,還記在腦子裏。”

鮑老大這才停筆,把先前寫好的內容恭敬地遞給了他。裴慎伸手接過,快步走了出去。

鮑老大連忙拿起旁邊的拐杖,拖著斷腿去追:“裴大人,你若是要調查河壩之事,也要動作快些,還我一個清白。這河壩崩塌,當真不是我的緣故。”

裴慎頭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

他回到暫住的地方時,甄好已經給他煲了補湯,還熱騰騰的,等著他回來。

裴慎感動地接過來,還未來得及喝,便先道:“給甄姑娘添麻煩了。這些東西,如今源州買不到了吧?”

“我讓枝兒去隔壁沒受災的縣城裏買回來的。”源州剛發過大水,連著周遭的物價也飛漲,不過甄好最不缺銀子,也不在乎這些,盯著裴慎把補湯喝下,她這才註意到了裴慎手中拿著的東西。“這是什麽?”

裴慎也不避諱,直接遞給了她:“是河壩的賬目,甄姑娘最是擅長這些,可能否看出什麽來。”

甄好好奇接過。

她平日看多了賬目,若是有什麽錯處,一眼就能挑出來,可眼前的這份賬目卻是半點錯處也沒有,十分完美,完美的讓甄好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

裴慎頷首:“這應當是份假的。”

“假的?”甄好不禁道:“那真的在哪裏?”

“或許根本就沒有真的。”裴慎說:“這份假的賬目,我見過了兩回,恐怕還得從賬目之外的地方先查起。”

甄好向來不懂官場上的事情,聽他這樣說,便將假賬目放到了一邊,等著他把補湯喝完。

“你出門之後,你先前救過的那個小孩還來找過你。”甄好道:“他被他爹娘帶來,是要和你道謝的,只是你不在,這才回去了,但是也留了不少東西。”

甄好給他指了指角落處,都是些田裏的蔬菜,還有一只活雞。源州剛遭過水患,這些東西可不好找,甄好讓枝兒去隔壁縣城買了食材,就知道如今這些東西是什麽價格,那小孩與他的爹娘穿著樸素,可不像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為了這些東西,想來也費了不少力。

裴慎見了,頓時驚訝:“怎麽還送了東西過來?”

“你救了那小孩的命,他們當然要謝謝你。”甄好道:“要不是你,那小孩的命都沒了,這些東西,難道還敵不過一條性命?”

裴慎頓了頓。

“不過我也好奇,我聽其他人說,你抱了那小孩一整晚,連昏迷之後,還拉著他不放,就怕他不見。平日裏你碰一個人都不只在,這回救人時,竟然也不覺得奇怪了?”

“我沒想那麽多。”裴慎說:“我見他一個人站在那兒,身邊連一個人也沒有,他還沒裴淳大,我那時腦子裏也沒有多想,就跑了過去。”

裴慎沈默了一下,又說:“現在想想,大概是因為我是為官之人,就算他再小,也是我要護佑的百姓,若是我有能力,卻要眼睜睜看著他死去的話,我會良心不安。”

甄好眸光微動,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甄姑娘你瞧,我不但把他救下來了,我也沒有出什麽事情,這不是很好嗎?”裴慎說:“我試過,我也成功了,我猜想那個時候,要是甄姑娘的話,一定也會和我做一樣的事情。”

甄好心想:那裴慎也他看得起她了。

只是甄好也沒經歷過這等性命攸關的大事,更不知道自己的本能之下會選擇什麽,如今聽裴慎這樣說,也只是默默點頭。

她也知道,往後幾十年,裴慎便一直盡力而為,勤勤懇懇,為他護佑的百姓做事。說起這些事情時,裴慎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令人移不開眼。

裴慎幾口將補湯喝光,然後又急匆匆拿起地上那些東西出了門去,他向其他人打聽那個小孩與他家人的住處,是要準備把這些東西還回去。

只是源州患了水災之後,許多百姓也回不到原來住的屋子,暫居在別處,混亂的很,他找了一圈,卻是沒把人找到,只能又悻然提著那些東西回去。

裴慎進門的時候,正好碰見靖王從外頭走回來。

看見靖王,他的臉色便頓時有些不好看,但這會兒也沒露出什麽不好,還給靖王行了禮。

謝瑯自他面前經過,忽然停下,想了想,又退了回來,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視線在裴慎被紗布包纏的手上掃過,又看了一眼他另一只手上提著蔬菜與活雞,頓時冷哼了一聲:“你命還真大。”

那日多兇險,他也聽聞過,知道裴慎是拼著廢了一只手的代價,把自己與另一個小孩從水災中救回來。

裴慎淡淡地道:“多謝王爺誇獎。”

“真是可惜。”謝瑯說:“若是你直接去了該多好,那裴夫人可就成了寡婦,還能再嫁給本王。本王照顧了裴夫人一路,沒想到卻還聽到了你活著的消息。”

“讓王爺失望了,下官自己的夫人,自己就能照顧好,也不勞王爺費心。”裴慎說:“王爺說話還要謹慎些,下官可不曾從夫人口中聽到任何關於王爺的話,也請王爺不要自作多情。”

“你……!”謝瑯一噎,憤憤甩袖道:“此次你是來源州調查河壩之事,如今調查卻沒有出結果,反而還讓源州的河壩崩塌,你瞧瞧,如今源州變成了什麽模樣,因著你的緣故,還死了多少個人,等到了京城之後,我定會請示皇上,讓他治你的罪。”

裴慎涼涼地道:“那還要勞煩王爺替下官求求情,與皇上說起來的事情,也要多說說下官將功補過,救了源州上下不少百姓的性命。”

謝瑯:“……”

這事真要告到皇帝面前,那也只會獎賞裴慎,不會怪罪他什麽。

謝瑯一見著他,就覺得胸悶氣短,哪裏都看不過眼。

“你倒是牙尖嘴利。”他冷笑道:“皇上派本王來源州,也是為了源州河壩一事,論身份,本王比你高,論官職,本王也比你高,再說起來,你也只不過是跟著周大人過來的一個無名小卒,竟然也敢對本王不敬?”

“下官不敢。”裴慎像是被嚇到了,連忙後退了一步,他手中提著東西也一時沒拿穩,接二連三掉到了地上。

裴慎連忙彎下腰去撿。他提著的東西也不過是一些蔬菜,用草繩綁著,可最為關鍵的是一只活雞,用草繩綁著腿,這回從裴慎手中掉下來,原先還安靜待在裴慎手中的雞立刻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裴慎伸手去抓,卻沒有來得及。

謝瑯頓時變了臉色。

那只老母雞吟哦一聲,發出尖利的咯咯叫聲,撲騰著翅膀朝著謝瑯飛了過去。

謝瑯身份高貴,貴為王爺,哪裏見到過這種刺客,頓時嚇得連連後退了兩步,模樣狼狽。

裴慎這才姍姍道:“王爺,對不住,下官的手剛受了傷,一時沒拿穩。哎,勞煩王爺,能否幫下官把這只雞抓回來,下官只有一只手,實在是不方便。”

“你!”

謝瑯臉色青黑,看著那只老母雞靠近了自己,屁股一撅,竟是在他面前拉了一泡雞屎,要不是他反應快,差點就掉到了他的鞋面。他的面色頓時覆雜起來,險些叫出聲來,一連後退了數步,一看就是被嚇壞了的模樣。

“王爺,勞煩您……”

謝瑯哪裏管的上他,扭頭就走。

裴慎閉上嘴巴,朝旁邊的官差看過去:“勞煩一下,能否幫我把這只雞提起來?”

旁邊的官差連忙跑了過來,熟練地提起雞爪上的草繩。裴慎那只完好的手接過,又提著老母雞晃晃悠悠走了進去。

等見著了甄好時,他心情大好,還問道:“甄姑娘,你要不要喝雞湯?”

“你不是要去還給人家。”

“這是只好雞,還回去就可惜了。”

甄好不明所以,但還是讓枝兒去廚房給他燉了雞湯,全當做給他補身體。

那個男孩與他的家人第二日又來了一趟,想要親自感謝裴慎,這會兒裴慎沒出門,受了他們的感謝,又強硬地把那些蔬菜和老母雞的銀錢補給了他們。等把人送走,裴慎捏著空蕩蕩的錢袋,頓時有些訕訕。

物價飛漲,他這點微薄的俸祿,反倒是趕不上了。

接下來,他便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甄好雖然出來的匆忙,可來之前也已經交代好了京城裏的一切,如今京城裏的夫人們也應當知道源州發生了水患,她出來時還用了夢見裴慎出事的借口,這會兒那些夫人也會體諒她,不會生出不滿。眼看裴慎還有傷勢在身,甄好也不敢這麽匆忙就離開,打算再待一段時間。

她比裴慎心細一些,裴慎忙碌起來顧不著身體,她就在旁邊照看著,平日裏,就經常去源州四處看看,這會兒源州剛遭了災,許多地方都需要有人幫忙,甄好還掏銀子去隔壁縣城買了米面,支了個布蓬施粥,反倒是讓不少源州百姓記住裴大人這個救命恩人的同時,也記住了她這個裴夫人。

而裴慎也沒有再去河壩那邊找過鮑老大。

他與周尚書交流過後,都猜測是源州本地的那些官員裏應外合,他們打聽下來,鄭大人平日裏與同僚的關系也好,可河壩這事,鄭大人卻是瞞過了所有人,而源州本地的那些官員都上下一心,半點奇怪的線索也不透露,咬死了自己什麽也不知道,就連河壩崩塌,也只說是那大水太大,才沖垮了河壩,甚至還隱隱有把鮑老大推出來當替罪羊的想法。

鮑老大是修繕河壩的負責人,此事本來就與他逃不了什麽幹系。

裴慎又去找過鮑老大口中的那些表兄,就是源州本地的官員之一,他的態度也和所有人一樣,咬死了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也主動要提出來幫忙,裴慎還旁側敲擊問過賬目的事情,說是懷疑河壩的賬目有些不對,他也是滿臉茫然,好像當真什麽也不知道。

源州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可源州上下所有人卻還是無動於衷,似乎是咬死了沒出多少人命,壓根不透露出半點。

裴慎與周尚書以及其他人忙的腳不著地,謝瑯帶來的那些人則忙著救災,更是忙碌不已,一連過去數日,連大水都褪去,卻還是沒有半點進展。

不只是裴慎,都周尚書都有些焦躁。

要是當真無事,那河壩又如何會塌?鮑老大每日都在忙著修繕河壩,這十幾年來,河壩一直在維護修理,怎麽就說沖塌就沖塌了?

可一場大水過後,好像所有證據都被沖掉了一樣。

甄好對這樣的情況並不陌生。

她陪著裴慎經歷過許多這樣棘手的案件,也見過裴慎焦躁不安,也知道裴慎之後一定會解決,見裴慎平日裏忙碌焦躁,她就想辦法安慰裴慎,安撫裴慎的情緒,還與枝兒一起燉補湯給裴慎喝,生怕他剛受過傷,這會兒又累出什麽毛病來。

這邊,裴慎毫無進展,甄好卻是有了一點頭緒。

這日,她照舊去了粥蓬施粥,源州受了災的百姓拿著碗排隊,接到了粥之後,就在一旁一邊喝粥一邊閑聊。

也不知道是誰先起了話頭。

“河壩剛塌過,這會兒也要重建了吧?”

“可不是嘛,鮑老大出手爽快,找了不少人過去,比原先修繕河壩能得到的銀子還多,不過也的確累人的很。”

“鮑老大向來人好,這會兒河壩崩塌,他估計也逃不過去,就這種時候了,他還盡心盡力,實在是不容易。”

“河壩可關系著咱們源州所有百姓的安危啊,這修繕河壩的事情,鮑老大最熟悉了,當然是要等河壩修完了,雨季過去了,再找他問罪。”

“可這好端端的,河壩怎麽會塌呢?”

“這我哪知道,連鮑老大都說不清楚,你看鮑老大恨不得都親自上了,所有他都盯著,他平日裏是什麽人,咱們也清楚,怎麽可能做對不起咱們的事情,說不定真的是那日雨下的大,那會兒你也見著了,平時可從未下過這麽大水的呢。”

“這回受了災,也不知道要費多少銀子,這修繕河壩的事情,銀子該不會又要我們出吧?”

“是啊,往年可都是我們捐的銀子,官府再出來一些。”

“這回可不用,這回是官府全出了!”

“真的?!”

“可不是嘛!我見著那砂石都運來了,就擺在河壩邊上,不信你去看,擺的好高好高!”

“那官府可真好,咱們源州的大人們,可個個都是個好人。”

百姓們咕嚕咕嚕喝了粥,把碗洗幹凈,又高高興興地結伴去河壩處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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