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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辛苦梅花候海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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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耀瞇著眼望向一直咬耳朵的謝燃和明熙,雖是聽不見,但也知道他兩在議論自己。一時間,更是氣怒。粗俗愚蠢之人端是不可理喻,即便是要議論,也要等酒宴散了,可這般的不管不顧不給臉面,當真是上不了臺面。

這瞬間,韓耀突然有種酒也不喝了,謝氏得罪就得罪了,非要將明熙斥責一頓,出了這口氣。然而,這想法也只能想想罷了,近二十年裏,韓耀的人生裏從沒有‘任性’二字的。韓耀自小就明白,這兩個字只能是如賀明熙這般受盡寵愛的世家貴族,所有的特權。

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些醉意,下座已有些亂了,除了上首的韓耀與謝氏兄弟,下面的人身旁都坐了一個歌姬。謝燃與明熙同坐的緣故,伺候的歌姬,被謝放遣退了。謝燃雖官位不高,但地位超然,除了需要偶爾應付下坐的很近的謝放,別人都不用特別在意。謝逸在主位上也沒空搭理謝燃。

明熙雖是小小的百夫長,但因方才與韓耀的一番對話,眾人都聽在耳中,深感此人惹不起。不管是燕平,還是帝京的眾人,除了韓耀與謝氏兄弟,都與明熙不甚相熟,一時間謝燃與明熙這一桌,倒成了最冷清的地方。好在明熙與謝燃兩人,都不是那麽在意周圍的人,你一盞我一盞,十分自得其樂。

韓耀正坐在明熙對面,酒宴期間,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過明熙,幾次見謝燃摟住明熙的肩膀,都忍不住蹙眉,甚至欲開口斥責,可對上明熙含著嘲弄的目光,始終無法開口。這頓酒宴,本是特地為韓耀辦的接風宴,可若說第一憋屈的人,非韓耀莫屬了。

當燕平首屈一指的歌姬浣娘走進來時,眾人不約而同的眼前一亮。這女子身上有種大雍少有的婉約嬌媚,舉手擡足,一顰一笑,有種說出的撓人心尖。

南梁也好大雍也好,歌姬作伴,非什麽齷蹉之事,若當真有一定的名氣,反而會成為津津樂道的風雅事。幾十年前謝安拒絕朝廷辟命,隱居東山,與王羲之等名士縱情詩酒山水,出游必攜歌妓同行,被傳頌至今,為極風雅的事。

浣娘的橫抱琵琶,聲音清脆,尾音帶著幾分南梁的軟意,雖是極為普通的南方小調,卻有種甜蜜酥軟入骨之感,許在帝京也算不上什麽絕技,但在漠北之地確實難得一見,且那長相與眉眼之間的柔媚,更是動人心弦。即便是身為女子的明熙,也不得不讚一聲絕色。

謝燃撞了撞明熙,笑嘻嘻的開口道:“怎麽?喜歡嗎?”

明熙挑眉,輕聲道:“怎麽?你不喜歡嗎?”

“我喜歡也無用,沒見咱們這桌伺候的歌姬,都被兄長趕走了嗎?他說我年紀尚小,娶親之前不可如此。”謝燃笑得更暧昧了,眨眼道,“可你喜歡也沒用,最少這幾日都沒甚機會,等這個韓大人走了後,倒是可以買下來,前提是韓大人不會將人帶走才能想。”

“若我記得不錯,你都二十有二了,你兄長還如此管束你,當真是……嘖嘖……你未來的夫人當真是有福氣,裴叔說得是,這樣當真算得上好人家。”明熙端著酒盞,擋住嘴了,“不過,你若喜歡,等韓耀走了,我給你買下來就是了,放心好了,韓耀娶了高門女,那娘子他可是惹不起,無論多喜歡也不敢將這歌姬帶回家去!”

謝燃看向已坐到韓耀身邊的浣娘,十分艷羨道:“你買下也無用,如今我謝氏可沒有祖上的風氣,即便有也不能在我身上有。若我當真如此,仲兄知道許是哂笑一聲,兄長知道得曬了我的皮!”

明熙噗嗤笑了一聲:“無事無事,銀錢我給你出,你若沒地方,我給你租個或買個別苑,若被你兄長發現,只管朝我身上推就是了。”

謝燃雙眼一亮:“當真?……你怎麽突然對我那麽好?”

明熙含糊道:“如此一來,裴叔知道了,你也就不是什麽好人選和好人家了……”

謝燃不明所以,感覺明熙嘟嘟囔囔說了一大堆:“你說什麽?”

明熙望著對面一直躲開浣娘的韓耀,笑得更開懷:“對你好,需要什麽理由?我何時對你不好過?”

謝燃歪頭想了半晌:“傍晚對弈時……別的倒還真沒有!”

明熙咬牙:“對弈!對弈!你也說對弈了!你打我還不許我還手了!那能叫我對你不好嗎?你要是輸不起!以後都不要玩了!”

謝燃因可能得到的好處,此時深覺得明熙說得有道理,端起酒盞瞇眼笑道:“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錯了。他們說你們是舊識,我怎麽覺得你和韓大人有仇呢?我們認識那麽久了,可從不見你將士族庶族掛在嘴上,雖說他也不客氣,但也不曾見過你這般刻薄別人過。”

明熙笑了一聲:“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我們兩個肯定有仇了好嘛?我刻薄?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他也不是個好東西!文人以筆殺人,他連筆都不用,張嘴就能殺人。”

謝燃肅然一驚:“他有那麽厲害?”

明熙道:“你也不想想,他才多大,正四品了。你兄長征戰沙場數十年,也就只是個四品征北將軍。你謝氏什麽家世,韓氏當真是庶族中的寒門了。若沒有真材實料,即便再會迎合媚上,怎麽能做到如今的位置?”

“若他只是個四品官,以你仲兄的心高氣傲,能如此的迎合?他可還是太子的心腹,如今又領了陛下給的差事,這份長袖善舞的本事,你可有?”

韓耀總感覺明熙一刻不停的笑容,充滿了惡意,尤其是浣娘坐到自己身邊後。官場應酬,莫說在漠北,即便在帝京也司空見慣的,身旁坐個把歌姬,根本不算什麽事。可每每對上那飽含笑意的目光,不知為何總顯得那般的心虛,仿佛被奚落和嘲弄著,就連美人的投懷送抱也顯得索然無味。

這般的感覺又不能渲染出口,好在下面的人,時不時前來敬酒,謝逸也是個極圓潤的性子。韓耀雖是內心極尷尬,但也沒有多少表露在面上,很是有觥籌交錯,眾賓歡的意思。

夜已深,宴席散去。眾人大醉,明熙歷來好飲,看似清醒,但也有些步伐不穩。謝燃自小被兄長管制,平日裏就不善飲,如今早已醉趴在桌上。

明熙搖晃了幾次,卻被謝燃甩開了,想著一會肯定有仆役來接,明熙就沒有再叫他,搖搖晃晃的拿起大氅,起身朝門外走去。

夜涼如水,雪後的月夜,有種說不出的靜謐的美感。

這院落本就空曠,此時滿園的宮燈,都熄滅了。月輝灑照院落,伴著風吹竹林的沙沙聲,讓人的心情也隨之放松了下來。

黑暗中,月光下的池塘,宛若會發光般,因有地泉的緣故,銀輝下冒著縷縷縹緲至極的白煙,襯著水面上的那幾朵睡蓮,宛若精雕細琢的和田碧玉。

明熙雙眼有些迷蒙,走到池塘邊,怔怔然的望著池中央,突然有種良宵美景少一人的孤寂感。刺骨的冷風,讓人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冰冷至極的空氣,與眼前看似溫暖的池塘,一冷一暖交織當中,都讓人生出了許多錯覺。記憶深處的東西,宛若洪水一般,爭先恐後的灌入腦海。

年份太久了,一點點的長大,兩人逐漸走向兩個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久到了明熙以為韓耀不過是記憶中可有可無的一部分。如今在這客居之地,遇見了那記憶角落的人,卻有種驟見故人的錯覺,許多你以為你已深埋的東西與已忘記的人,實然一刻都不曾忘記過,只是刻意的不去想罷了。

此時,憶起童年有這人作陪的時光時,才恍悟,原來幼年的經歷與生活,也曾帶著被世間祝福的美好與快樂。可越是回憶,才越是不甘。

到底為何走到了這個地步,一路行來,竟是將陪伴過的所有人都丟棄了,一路的走,不停的追,回首望去,這一路竟只獨剩下了自己一人。回想這一切時,望向那熟悉又陌生的臉時,為何只剩下滿心的淒惶與不甘。

那些以為掩藏在舍棄之下的不舍,掩藏在堅強之下的恐懼,掩藏在灑脫下的孤註一擲,猶如開了閘的洪水,將可明熙整個人都淹沒了。原來根本從來沒有不在乎過,只是逼迫自己不想罷了,因為想起一切來,竟是如此的傷心難過……

“賀明熙!你要作甚!”韓耀雙腳無根一般,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可卻停在了五步之外,他整個人似乎都在發抖,聲音都是顫抖的,壓抑著恐懼,極輕柔的開口道,“賀明熙你來,我有話同你說……”

明熙驟然回神,疑惑的回眸,望向已有些站不穩身形的韓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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