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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朱顏那有年年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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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陽光,雖抵禦不了寒冷,曬上片刻,也會讓人從心底便覺得暖意融融的。

東苑的花庭內,皇甫策跪坐在長榻上,垂眸看著桌上的書籍,看似很是專註,只許久都不見翻動一下。片刻後,院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皇甫策驟然擡眸,見又是裴達帶著人搬著幾個箱籠去了後院,不禁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頭。

柳南躬身,輕聲解釋道:“娘子還在整理庫房。”

皇甫策垂眸:“往年也不見她如此勤快。”

柳南道:“往年殿下養傷,自是用不著這些,如今娘子將殿下要用的東西,全整理出來,送到東苑庫房裏,省的奴婢們到時兩頭跑。”

皇甫策抿了抿唇:“自昨日到此時,多少東西還搬不完?”

柳南偷笑,卻絲毫不敢露:“已經十幾個箱籠了,想來也用不了多久。”

“莫不是這些東西,比……”皇甫策話說一半住了口,他坐的位置,是花庭窗口,正對對著東苑的院門處,見院門處閃過一道身影,當即若無其事的垂下眼眸。

明熙領著幾人,施然入了花庭,遣退了人,才擠到皇甫策的身邊,笑瞇瞇的開口道:“長生。”

皇甫策有意不理她,可對上了明熙湊過來的笑臉,還是忍不住微微的勾起了唇角:“如何?”

明熙皇甫策有些面色不豫,不禁撇嘴:“名字取來便是為了給人叫的,我叫你長生,你若感覺不妥的話,我又該叫你什麽呢?若叫你皇甫策,顯得很是生疏。阿策倒也好聽,可我怕你不喜歡我這樣叫。若叫殿下,顯得見外。我倒覺得元晟最好聽,可這是你的字,也不知道你讓不讓叫。”

皇甫策抿著唇角,垂眸道,““巧言令色,你來此,只為了說這些話嗎?”

明熙忙擠到皇甫策身側,抿唇笑了起來:“當然不是,前些時候給你定了些衣袍,今日都做好了,特地拿來給你看看。”

長榻上一字排開托盤,放得都是嶄新的錦袍與佩飾。

皇甫策忍不住頭疼:“冬日前才添了新裳,為何又要定制新袍?”

明熙道:“長生以後要常常見人,幾件衣裳怎麽夠?自然越多越多,再添一些佩飾才不會被人看輕呀。”

皇甫策笑了一聲:“你以為,誰會看輕我?”

明熙撇嘴:“太子有甚了不得的,士族眼裏的皇甫家是寒門晉身的兵家子,面上恭敬,心裏也不見得有多尊敬!好了,別瞪了,我不說就是了。”

大雍朝的士庶等級之所以沒有南梁分割的嚴格,皆因南梁的皇族,自身是正統的前朝後裔,對門第十分看重。大雍前百年的動亂,你方唱罷我登場,皇族大多出自手裏有些兵權的寒門,且長久不了,說是兵家子一點都不為過。

□□雖給皇甫家找了個沒落士族的祖宗,但那樣的族譜沒有幾分可信,不過是面上好看罷了。在真正的世家眼裏,皇甫家依然還是寒門子弟,這也是在為何在先帝時,□□的兒子想娶個世家女都是極為不易的。皇甫家到了如今也不過三代,只能算站穩了腳跟。

皇甫策道:“本是事實,沒甚不能說的。你看重外表,別人卻不見得。”

明熙撇嘴:“這世間有幾個人不看重外表的,若你長得……莫說我,王雅懿也定看不上你的。”

皇甫策微微一怔,側目望向明熙,許久,也看不出半分倪端:“好好的,為何提起這些?”

明熙自然不能說,昨日和韓耀吵架後,想了一夜:“昨日見到韓耀,突然想起來了唄。”

皇甫策當初就待王雅懿極為不同,王謝世代通婚,謝貴妃算是王雅懿的表姑,幼年時王雅懿雖不像明熙這樣日日住在宮中,但也是三天兩頭過來,有時被留下後,又與皇甫策同住在臨華宮,自然親近的很。

皇甫策性格溫潤,從不曾和弟弟們起爭執。一次王雅懿入宮,被三皇子截住,和護在其身邊的皇甫策起了爭執,三皇子失足墜入湖中。當日明熙下學,看見在中宮院落,跪得直挺挺拒不認錯的皇甫策。

那時明熙大概八九歲,見先帝臉色鐵青也在中宮,未敢上前詢問。待晚上才從裴達口中得知是因為王雅懿,明熙本就與王雅懿無甚交際,也因許多莫名的緣故不喜她,當然不會為他求情。

皇甫策真真的在中宮跪了一天一夜,待到三皇子退了燒,才一瘸一拐的回了臨華宮。三個皇子,包括八歲去世時的四皇子,當初都對明熙都是極為討好的,到了皇甫策這裏就不溫不火,不討好也不討厭。明熙幼年極喜歡和高鉞在一起,偶爾逗一逗韓耀,幾乎沒刻意的與皇甫策有所交集,當然爭執肯定也是有的。

皇甫策放下手上書卷,沈默了片刻,溫聲道:“阿雅與你不同。”

明熙斜了眼對面的人:“這世上每個人都不同,雙生子也不見得一樣。”

皇甫策白皙的手指拂過窗臺上的綠葉:“她和你們都不一樣,說了你也不會懂。”

明熙忍不住冷笑一聲:“呵呵,你不說,我更不懂了。”

皇甫策輕聲道:“你自小得父皇母後寵愛,我們兄弟幾個見了你,也要陪上幾分笑臉,但凡你開口要的,母後找不到也會讓父皇想辦法。你如此順遂,如何能明白別人的兒時的苦楚與不易?”

明熙冷笑連連:“別人是沒少給我笑臉,可你何曾給過我笑臉!我不明白別人的苦楚,她便明白嗎?王謝乃大雍朝最根深蒂固的大世家,先帝在時自然是謝氏風光無限,可陛下登基後王氏更勝謝氏一籌,她乃王氏的嫡支嫡女,身份貴重的世家女,肯定是自有深受寵愛,能有什麽不易?”

皇甫策低聲:“王大人夫婦自她還在繈褓之中,便出外任職,別的兄弟姊妹都帶去了任上,只將她留給了祖母。”

明熙真想大笑三聲,不以為然的撇嘴道:“若這是不易,那哪些自幼失恃的人又當如何?她的祖母好歹還是她嫡親的祖母,難道還會虧待了她不成?都說隔輩親,難道她王氏就與別人不同嗎?”

皇甫策蹙眉道:“她那庶出的兄弟乃她父親最寵愛的貴妾所出,那貴妾正是她祖母的本家侄女,其中差異可想而知。嫡女的地位尚不如庶出的兄弟,在家中的地位何其尷尬?況且她拖是得生母喜歡,又怎會獨獨的將她一人留在帝京?”

明熙抿著唇,冷哼:“我和你知道的為何不一樣?她母親因當年將她放在帝京之事耿耿於懷,幾乎已是言聽計從!誰不知王二娘子在家中的地位比嫡長姊只高不低?”

皇甫策低聲道:“這都是後來的事了,王氏夫婦真正回到帝京時,阿雅已十多歲了,不喜言笑,郁郁寡歡,早已養成了。”

陽光下的那人肌膚宛若透明色,這兩日舒展的眉頭,此時緊緊蹙在一起,那羽扇般的睫毛在眼光下輕顫動,遮擋了眼眸和全部的思慮,緊繃的嘴角和緊蹙的眉頭,已說明皇甫策不但在極力維護那人,甚至因明熙的質疑,已是十分不悅。

多年前,明熙就知皇甫策待王雅懿是不同的,可如今看來何止是不同,簡直成了逆鱗,提不得碰不得。

明熙沈默了片刻,依舊開口道:“即便她母親待她不好,好歹還是生母。不拘言笑,難道不是原本性格的問題嗎?許多人,甚至不如她,也不曾日日垂淚,郁郁寡歡,又陰陰沈沈的。”

皇甫策緊緊的抿著唇,沈吟道:“她雖是不善言辭,但心底極為良善,母妃常接她入宮,如此也不過為了讓她祖母對她好一些。若她當真像你說得那般性子,母妃又怎會有意將她許配給孤?”

明熙挑眉頜首,低聲道:“那你呢?謝貴妃想將許配給你,你沒有反對是嗎?因為你也喜歡她,是嗎?”

那時皇甫策雖是占著長子的位置,但不見得有多受寵,謝氏雖是世家,但剩下的三位皇子也不見得沒有靠山,謝貴妃想拉攏王家,屬在所難免。

皇甫策的手緩緩縮到衣袖裏,側開了眼眸,低聲道:“你不總也好奇,阿雅風評頗佳人品貴重,比你還大上兩歲,為何至今未出嫁嗎?十二歲那年,我曾當著母妃的面,親口對阿雅許了婚,想她這些年都等著我。”

雖早想到這樣的結果,但明熙依然感覺心口的地方有些疼。她凝視著皇甫策冷漠的側臉,許久許久,目光裏溢滿了難以置信與難過,可那人始終坐在窗下不言不語,猶如一座雕像般,好似已感覺不到周圍的一切。

若在平時,明熙根本不由分說,早已憤怒的離去,可此時明熙恍然悟到了這段時日皇甫策的突兀的改變。這裏面夾雜了太多外因,朝廷、陛下、以及回宮,每一樣都看似與明熙無關,可實然都與明熙有些關系。

可她太眷戀這些時日的平和寧靜了,以及每日每日那快要溢出來的甜蜜了,即便此時,明明覺得心都快要碎了,明明知道這一切其實就是一場鏡花水月,可當皇甫策沒有喊停的時候,她依然強迫自己忍著,或努力笑出來。

明熙幾次張開嘴想說幾句緩和的話,可到底違背不了本心的疲憊。原本那些虛假的甜蜜與美好,都能將心中的勇往直前消磨殆盡了,獨留了恐懼不安與畏首畏尾。

如此的憤怒,如此的難過,可思維依然清晰的知道這不過是一場拙劣的欺騙,或是連欺騙都不散的虛與委蛇。與前幾日相同,如此甜蜜美好,可明熙卻也不敢徹底沈醉下去,因為清楚的知道,夢醒了,一切就沒了。

又如裴達所說:若無目的,誰又會一朝一夕喜歡上一個人呢。

明熙如何不知裴達說得是對的,萬般皆是命,半分不由人,不舍拆穿他,也不舍拆穿自己。哪怕只有一日兩日,也要對他好一些,更好一些。

這些年想想要和他在一起的願望,如此的強烈,不得不藏在心底。那些溫柔以待,已在心中演示了千萬遍,好不容易得了機會,明知道是欺騙,明知道是陷阱,可卻也忍不住心甘情願的跳下去,粉身碎骨甘之如飴,又怎舍得對他有半分的苛責與遷怒。

不知過了多久,明熙的呼吸變得很輕很輕,抿唇淺笑:“那殿下如今、算、算得上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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