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這盅藥已經熬了一個鐘頭。

但他並沒有什麽可不耐煩的, 他的內心深懷感激。

她病得昏睡不醒的這幾個小時, 一定是他所經受過的時光中最為難捱的一段。

當她不再回應他的呼喚，

他心中的恐懼，選勝於父親用刀片慢慢地割過他的臉……

在漆黑的夜晚，他背著她奔走在城鎮安寧的街頭，他無法感覺到熱汗從他的額頭滾落, 而只能感覺到她在難受地呼吸著。

當他終於來到醫院門前, 看到急診室門口透露出的亮光……他的內心卻被巨大的不安的利爪所揪緊。他更加用力地摟緊了她, 因為他害怕他們會把她搶走。

如果那樣的話, 他寧願她死去。

至少她還在他身邊。

他看著她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石床上, 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也在隨之流逝。

當她冷得發抖時, 他就爬到床上, 從背後緊緊地摟住她。

也許是過於灰心喪氣, 生命力一向強韌的他也跟著病倒了。

但這是個喜訊, 因為這次他終於找到有效的藥劑。

雖然仍然虛弱，但她不再全身發熱, 也可以醒來吃點東西了。

他聞著苦澀的藥汁味，心中感到了一陣悲傷和一陣喜悅。

他迅速地低下頭，用手指背拭去從眼眶中滑落的淚水。

07

她感覺頭昏腦漲，坐起來的時候, 有好一陣子無法擺脫暈眩的感覺。

室內無人, 他去哪了？

她扶著墻壁站起來，走出房間。

這座房子本來只是十分普通的鄉下石頭房，但是被他改造的十分覆雜。長長的走廊幾乎沒有光亮。

她走出一側的小門, 站在樸質的黃泥夯實的庭院裏，嗅了嗅從不遠處的森林中傳來的清新氣息。

她聽到背後的過道裏傳來響聲。

是他嗎？

她轉過臉，看到了一個略為眼熟的強壯的男人，此時他正紅著眼抓著一條沾著血汙的十字項鏈——他是她前男友的哥哥——他像頭發怒的公牛，像瞄準抖動的紅布般朝她撲來：

“果然是你害死了他！你這個該死的bitch！”

他粗壯的手指箍住了她的脖頸，她感到眼前一陣模糊。

生理上的痛苦使她本能地伸手去掰脖子上的手指，但是那些手指就像是長在她身上般難舍難分，它們仿佛要在她的脖子上深深地紮根，令她無法撼動分毫。

在她人生的最後一刻，出現在她腦海中的回憶平凡無奇——

那就是他將她剩在盤子裏不愛吃的東西，慢慢吃掉的樣子。

08

瓦罐在地上摔成碎片，濃郁的藥味令空氣都變得苦澀。

他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本就因為生病而蒼白的臉一瞬間更是毫無血色。

好像在對手的手中即將被掐碎的，是他靈魂的內核，是他軀體內的心臟。

“啊——！”

他發出一聲叫喊，隨即撲了上去。

但是他並不擅長近身搏鬥。他身手敏捷、感官敏銳，但並不是力量型的戰士。

他和那個陌生的男人打鬥起來，他們在地上翻滾，有時是一個在上方，有時是另一個在上方，他們的衣服沾滿了黃泥，甚至連鞋子都掉了一只。但是這場纏鬥很快就結束了。

一抹噴濺的鮮血為此劃出一道休止符。

強壯的男人握著一把沾血的小刀沾了起來，他的面容充滿了暴戾，因為他剛剛割開了一個人的喉嚨。

09

她被對方摔在地上，一時整個人都陷入暈眩之中，等她終於搖了搖腦袋回過神來，她只看到他躺在地面，鮮血從他的脖頸上流下來，將泥土打濕。

他捂著自己的脖頸，鮮血也浸濕了他的雙手。

他艱難地轉過頭，看著她。

他的雙眼充滿了焦灼與恐慌，但並不是為了自己。

「快跑——！」

他無法再發出聲音，只能用眼神傳遞心中的吶喊。

但是她好像是被什麽亮晶晶的寶石吸引的小女孩，專註地看著他，完全無法挪開目光。等到那個強壯的男人走到她的身邊，她才註意到般擡起頭，她看著他猙獰的面孔和高高揚起的刀具，神情既平靜又天真。

急促的喘息似乎讓他的傷口發出了響聲，他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一開始他用一只手捂著脖子——因為他感覺不到傷口有多深，他擔心自己的脖頸會因為承受不住頭顱的力量而這段，當那個男人突然擡起手肘，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搖搖晃晃地跑過去，突然猛地抱住了那個男人。

他總算記起了自己擅長的招數——他總是會隨身攜帶有迷藥成分的手帕，以此來悄無聲息地狩獵自己的獵物。

在迷藥真正開始發揮作用後，他才松開了禁錮對方的雙手，利用技巧掰折了那根粗壯的右臂，握著那個男人的手，順帶將他的小刀從後腰捅入他的腎臟。

10

他不可能去醫院。

除非他想自首。

可是如果他不去醫院，他很可能會死。

她的心中突然有一種特別的寧靜，她自己內心的情感，她曾接受過的道德教育……她內心的一切矛盾在這一刻開始學會和平相處。

她不會一邊覺得自己無比美麗，又覺得自己令人作嘔；

既感到自己內心的驕傲，又深知自身的膚淺。

她選擇交給了命運，而她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結果。

她看著他用粗線縫補自己的傷口，沒有麻藥，□□的肌膚上的肌肉因為疼痛而陣陣緊縮，汗水打濕了他的背部，甚至流下去浸濕了他的褲子。

就連他用來照著傷口的鏡子，也被蒸上一層細細的白霧。

他的身上也有著一道道傷疤，這些傷疤有著不同的形狀、粗細和深淺。這些傷疤令他躲躲閃閃，無法正視自己，就好像臉上的傷疤總會叫他難堪地想要低下頭去一樣。

因為這些傷疤提醒著他試圖遺忘的過去。

醜陋的不是疤痕，而是記憶。

但是此刻的疤痕卻並不類同，盡管它同樣扭曲、深刻、醜陋，但是卻是愛的證明。

它醜得那麽可愛，簡直叫人著迷。

她撫摸著它的傷口，從它流血到結疤，用指腹輕柔地觸碰，直到傷口愈合。

「美麗只是我的表象，我像大多數女人一樣虛榮、嫉妒，並別無所長，等你發現這一點，你還會愛我嗎？」

她想要這樣問他，但當她凝望著他仿佛陽光照射中的淺水般透徹的眼睛，就知道自己已經知道答案。

…………………………

…………………………

她要了他很多次。

最後一次結束了，他們並排躺在一起……

“你飽了嗎？”

她問他，手指撫弄了一下他汗濕的鬢發。

他將雙手搭在腹部，盡管疲憊得渾身發軟，卻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

“好飽。”

他呢喃著回答。

【第八話 End】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對自己寫的故事越來越不滿意了……下一個故事我想寫完了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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