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焦慮。”

“是長期囚禁誘發的精神疾病嗎？”

“可是直到今天早上他還好好的, 怎麽會突然出現問題？”

“……身體各項指數正常, 並沒有從被咬斷的觸手中發現病毒。”

“腎上腺素分泌增加，腎上腺皮質激素持續升高……出現輕微嘔吐現象，初步鑒定為胃潰瘍。”

“你不是說他沒有健康問題？”

“就檢驗報告來說，是的。我很確定早上的時候他的胃還很健康。”

“高度焦慮會引發胃部不適，從腎上腺可以判斷他正處於焦慮或恐懼之中……問題是從早上到現在, 有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嗎？”

動物組的組長在翻閱人員訪問記錄——也許是一些對外星生物充滿敵意的人員做了什麽手腳, 眼前的電子訪問記錄, 要說反映出什麽問題, 那倒確實有一個：

“我想, 可能是因為它已經超過36個小時沒有見到她了。”

於是玻璃房內被安上了一面壁掛式的大屏顯示器。

動物組控制員和基因組的對接後, 將她實驗室的實時監控轉播到了顯示器上。

無聲的畫面中, 她正透過顯微鏡專註地觀察著什麽, 時不時地往培養器皿中添加什麽液體。金屬鏡框滑下她挺致的鼻梁, 她只用拇指擋了擋。

墻角那只陷入癲癇狀態的章魚型外星生物奇跡般地平靜下來。它慢吞吞地挪動變得笨拙的龐大身軀，靠屏幕近些、再近些, 然後坐下來。不一會兒，它又往前挪了挪。它像是被什麽有趣節目吸引住的小孩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鏡頭切換的時候它嚇了一跳，這時她在屏幕中的身形變小了, 原來是她經過走廊, 準備回去睡覺。

員工的宿舍依然有監控，但浴室是不允許被窺視的。她穿著睡衣從洗手間走出來，臨睡前摘掉了眼鏡。

屏幕變得一片漆黑。

動物組的人員卻是一點也不敢犯困, 全都神經緊張起來，牢牢地盯緊監控屏裏的它，生怕看到什麽瘋狂自殘的場面。

不過好在它顯得很平靜，它靠著屏幕下的墻準備入眠了。它閉上了眼睛，但是他們不確定它是否完全睡著，亦或半夢半醒？

它的一根觸手搭在屏幕上，小小的吸盤吸附著她的身影最後出現的位置。

13

2016/8/23  33~22攝氏度 晴  東風4-5級

實驗……又失敗了。

持續工作超過24個小時讓我的腦仁抗議地隱隱作痛。已經是第三次失敗了，即使這次通宵監控也無法阻止受精卵的死亡。

……

受精卵的發育過程和人類極度相似，先是有絲分裂……36個小時候受精卵分裂成兩個細胞，72個小時候分裂成16個。這個時候差不多是細胞進入子宮腔繼續發育的時候……但是細胞停止了分裂。

儲藏的卵子已經告罄，而我卻對如何調節變量毫無頭緒。

事到如今，我只能想到一個可以打破僵局的辦法。

空氣裏的軟化劑的濃度直線升高的一瞬間，他的身體本能地產生警備性的緊繃——盡管他的身體已經產生了抗藥性，這種藥物不再對他產生作用。

隨後他沈悶的心開始一點點地清朗起來，好像有誰在一點點擦去玻璃窗上的汙漬，明亮而純凈的世界即將在眼前展現；又如同輕風徐徐吹散又濃又低的烏雲，露出背後湛藍如洗的天空——他知道是她要來了。

為了確保她的安全，在打開玻璃房之前，他們都會試圖用高濃度的軟化劑將他的肌肉軟化到極限。他試著回憶當初被軟化劑放倒的那種肌肉難受綿軟、大腦昏昏沈沈的感覺，然後精準地將其重現。

她擡起手看了一下腕表，時間是晚上19:55。

根據功率計算，基地C1區的變壓器將在5分鐘後過熱燒毀，她必須加快步伐。

熟練地用員工卡、指紋以及聲音鎖解除門禁，她踏入了實驗組的動物實驗室。

為了模擬黑夜，此時即使是動物房裏也燈光昏暗。

即使是穿高跟鞋，她也常常能夠悄然無聲地行走，但是為了點亮聲控燈，她用鞋跟以一種恰好的力道敲擊著大理石的地面。

“滴滴滴——”

當她來到他的玻璃房的時候，軟化劑提示音剛剛響起。她戴上手套輸了一串密碼，然後退後一步接受面部掃描。一聲氣音後，那個狹窄的玻璃門自動上升。

她走入門中，將脫下的手套丟在一邊，然後向他招了招手。

他迫不及待地爬向她，他想用觸手將她緊緊地擁入他的懷抱，但是他忍耐了這份欲♂望，好像握緊拳頭般只是克制地卷起了觸尖。

她用手指挑起手提箱，他會意地用觸手接過，幫她拎著。

她又伸出了雙臂，這是她第一次對他做出這種動作，他試探性地低下頭，眼角略挑地斜睨，仿佛在觀察著她的臉色，好判斷自己做的對不對。

她溫熱的手穿過他總是略帶潮濕的頭發，撫摸著他的後頸，然後手指向上插♂入了他的頭發。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地扣著他的後腦勺，另一只手則攬著他的肩膀。

她凝視著他，仿佛一個長期出差後歸家的妻子凝視自己的愛人。

她的眼睛就好像在吞噬著、融化著方糖的咖啡，馥郁而誘人。她淺紅的唇帶著一點點濕意的光澤，好像剛剛墜落水露的新摘下的櫻桃。

他好像被蠱惑了，又好像中了什麽魔法，身不由主，無法動彈。

她往前踏近了一小步，高跟鞋的鞋尖插♂入他的觸手之間。他感到腦後傳來不容拒絕的力道，而她的紅唇近在眼前——

“砰——”

他誤以為是自己的心跳發出了巨大的雜音，在那溫柔的唇碾壓他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是一些不明的機械聲。失去動力的機械發出笨拙的聲音後沈寂，四周頓然陷入一片墨黑之中，仿佛這個實驗室被人一下子投入了海的深淵。

但是他的超越常人的視力可以穿透黑♂幕，但這並沒有絲毫緩解親密交纏帶來的刺激感——比生殖高♂潮更為強烈的震撼席卷了他的全身，讓他整個人像是被撞了三下的銅鐘，發出帶著嗡鳴般的戰栗。

他的觸手不知所措地舞動中，其中兩根觸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她的腰間，但是怕自己太激動弄疼了她，他只敢虛虛地圈著她。有一根觸手在慌亂間碰到了玻璃墻，然後便如接地線般死死地撐著玻璃，以此來傳導自己危險的激動之情。

“哢——”

是玻璃發出了碎裂聲，強化玻璃被他的觸手硬生生地抵碎了。

她停下了動作，略微轉了轉臉。

他看到玻璃上擴散開蜘蛛網般的紋路，他試圖用觸手擋住，但很快明白她其實看不清楚，但她一定聽到了聲音。

他一下子緊張起來，她會害怕嗎？

但他只在她唇角看到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她早已預料到這個局面。

……是啊，她那麽喜歡欺負他，又怎麽會害怕他呢。

他的唇角跟著露出一絲微笑，不過因為他很少笑的緣故，那道曲線顯得略微生澀。

她轉回臉更熱烈地吻住了他，他喘息了一下，稍稍圈緊了她的腰肢，將她提了起來，讓她踩在他的觸手上，方便彼此舒適的接吻。

她的舌頭舔了舔他的尖牙，這讓他嚇了一跳，他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張開了唇，他連忙咬破舌尖，將自己的血哺給她——因為他的唾液擁有毒性。

她從他的口腔裏卷走那藍莓味的津液，半晌才強迫自己中止這美味的吻。

她又擡起了左手，他被吻得發暈，不免觸忙觸亂地把提箱拎到她手邊。

哢——她打開了扣鎖，拿出了已經抽好藥液的註射器。然後摘掉針頭帽，向上推了推劑量推桿，一點點液體從針頭中噴出來。熟悉的藥水味讓他微微一顫。

因為他總是耗時太長，是以她發明了一種可以提高興奮度而促使他早*的藥劑。以前都是口服，只是這次趕時間，為了快點發揮藥效，還是註射來的方便。

安裝在實驗室的穹頂的幾盞由太陽能供能的大燈是這偌大的實驗室的唯一光源，然而這點光落到地面，已與螢火無異。她幾乎無法看清他的樣子，只能看到隱約而模糊的一團輪廓，是以她只等他自己將那可註射的柔弱肌膚交到她的手中。

他的觸腕顫巍巍地搭在她的手上，她先是用手指確認一下觸手上的皮膚，找準位置後便一針紮入，迅速推桿。

她的手勢幹凈利落，註射完後便將註射器收回提箱中。

他痛得整個章都縮成了一團，好像一個章魚丸子。

那壓抑的痛苦的微嘶從齒縫間零星洩露，湧上上身的情♂欲的玫紫色珠點都褪去了大半。

她只是彎下身，將扣好的手提箱放在了一邊。

然後用手指微微撥開白褂的下擺，露出一線真空的內裏。

……

14

她並不是什麽科學狂人，對於一個追求理性的人來說，無論熱愛著什麽，都會多一層冷靜與克制吧？在追求實驗結果之前，她已經考慮過了這種出格行為可能帶來的後果。

就好像，她會設計讓變壓器在她進入玻璃房之後被燒壞，而不是之前——那麽她會在各個實驗室出亂子的時候還待在玻璃房裏就顯得合情合理了。

如果這次受♂精成功，這個混合了人類和外星生物血統的胚胎將會引起怎樣的風波？作為一個沒有背景的科研人員，她很可能淪為實驗動物之一。她還沒有為了科學進步犧牲自己的覺悟，何況，真的到那種地步的話，她也失去了研究的資格。從科研者淪為試驗品，怎麽想都不可能接受吧？

好一點的情況是她和基地一起研究這個“混血”，但是即使身為基地唯一的女性，她常常得到特權，她也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力量是撼動不過一整個基地的。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聽從擺布，一旦有什麽違背意願的實驗被提出，她很可能無法拒絕。

不過，基地的管理並不嚴格。它在防禦外敵方面可能下了很大功夫，但要從內部突圍卻十分簡單。這也是因為斯塔克殖民了地球，又將地球人統統作為奴隸奴役的緣故——離開基地的人根本沒有什麽出路。

她準備暫時偷渡出銀河系，這個計劃其實在抓到那個章魚型外星生物之前就已經在她腦海中形成。斯塔克的科技比地球領先得太多太多，在他們的控制下，地球人龜縮在荒僻地帶開發科技，要多少年才能超過斯塔克？但是，斯塔克星人未必是宇宙霸主，去宇宙中尋找制衡斯塔克的力量也許更為便捷。

……只是她來不及實施計劃，基地就遭遇了突變！

15

時空組的混亂引來了很多其他組科研人員的圍觀。

“出、出現了……”

時空組的成員哆嗦著嘴唇幾乎無法把話講清楚：

“粒子黑洞……”

時空組的一位被稱為書呆子的科研人員一直在致力於研究「粒子中轉站」，他相信粒子中存在著黑洞，這個黑洞和另一片星域連接，這樣人類就可以將一個粒子建設為通往另一個時空的大門，從而打破斯塔克星人對地球的封鎖。

可是黑洞為什麽之前沒有出現？是什麽導致了粒子中黑洞的誕生？她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些問題，就感到了腳下的大地一陣劇烈的顫動！

地震？！不不不，這片沙漠處於板塊內部，發生地震的可能性很小。她踉蹌著跪下，只感覺膝蓋砸得火辣辣的疼。

而在三個小時前，在銀河系靠近木星的位置，從一個旋轉的的蟲洞中出現了一架戰鬥飛碟：

「“斯裏蘭卡號”報告，坐標編碼AC247*861*99.9，追蹤到殿下所駕駛飛船“普裏阿普斯號”信號，此處星系已被斯塔克星人以藍星為據點占領，為了應對接下來可能與之發生的武裝沖突，戰士“海狼”請求支援。」

用兩根觸手操控著操縱桿，用一根觸手調整耳麥，又用兩根觸手飛快地敲打觸屏傳送情報資料的穿著軍服的八爪星人用那帶著彈音的沈厚的聲音說道。

「了解，請維持宇宙通道。即將派遣“蔚藍”戰艦隊。」

——通訊器裏傳來機械而冰冷的答覆。

但是“海狼”並不覺得這是興師動眾，藍星作為一個籍籍無名的星球，而人類在衛星探測器傳來的視頻中又是那樣一副狼狽的土撥鼠樣，讓八爪星人相信他們戰鬥力幾乎可以排第一（國王還正值壯年）的王子殿下被一堆一看就是辣雞的土撥鼠捉住，你說他信嗎？他信嗎？！他信了就是對王子殿下的侮辱啊！！！一定是那些不雄不雌的人妖星人搞得鬼！一定是這樣沒錯！

軍師好樣的，快派最強艦隊來幹掉這幫“屎狧客”！

……於是斯塔克星人不幸背鍋躺槍。

地球蔚藍的天空再一次被炮火占領，八爪星球的精英艦隊對上遠星域殖民的斯塔克軍隊分支，即使在人數上以斯塔克占優勢，八爪星人依然占據空戰主動權。

而被分遣去尋找八爪星王子的特遣小隊，則順著血液等痕跡找到了位於沙漠的基地。他們毫不留情地對防禦性的封閉式基地采取了轟炸手段。

等到他們看到被關在玻璃籠子裏的“重傷昏迷”的王子，更是嚕嚕叫著對著基地一頓狂轟濫炸。

於是，因為第一次太激烈而□□昏了的八爪星王子殿下在炮火中蘇醒過來，就看到了基地在他眼前化為一片廢墟。

「殿下，請放心，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扛著炮筒的八爪壯漢豎起了最右邊的大觸。

「……」

他一個喘不上氣，差點又昏過去。

他用觸手抖抖索索地指著曾經的戰友，而那個蠢貨還“咦”一聲：

「那些沒毛的土撥鼠竟然還敢給殿下套上條形碼！」戰士騰出兩只觸手用吸盤去吸王子觸手上的銀鐲——那個開口銀鐲是她從手腕上取下的。

“要嗎？”她問他，“當是戒指。”

雖然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但是看著她的眼睛，他就知道他不想拒絕。於是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她就為他戴上。

——他甩出觸手將眼前這個覬覦他寶物的蠢貨抽得飛出去，然後撐起尚且虛軟的身體，向著廢墟爬去。

「找到她。」

為了避免被手下看到發紅的眼圈，他背對著他們發號施令。

和面對她時的溫柔而舒緩的咕噥聲不同，此刻他低沈而克制的聲線帶著天然的威嚴……只是難掩一份沈重的傷痛。

幾個咋咋呼呼的八爪戰士一下子陷入了沈寂。

只聽見沙漠的風呼呼地吹著，遠處的沙丘好像死者的墳墓在寂靜地移動。

王子說的是「她」。

盡管星球上沒有一個雌性八爪，但是出於對雌性的憧憬與喜愛，所以他們在莫利亞斯語裏特地創造出一個特指女性的代詞——「她」。

如果……如果她因為他而……的話，他寧可他當初就死在飛行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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