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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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說艾小小在這個世界上最怕的人，那麽就是她從小到大沒有見過幾次面的小姑姑，艾虞。
艾小小被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的艾虞嚇了一跳。
“姑姑。”
她猶豫了一會，開口的聲音細弱得像蚊子一樣。好在艾虞應該是聽到了，鼻腔裏發出了一個“嗯”的單音節。艾小小趕緊拿出鑰匙先打開了家門。
“你爸呢。”艾虞自然地坐到沙發上，白皙細長的手指掐著煙尾。
“他……還沒回來。大概去買菜了吧……”艾小小吶吶道，眼神飄來飄去，不敢看她。然後坐在了另一側的沙發上。不過僅僅是坐了一會兒，艾小小就忍不住了：“姑姑……你要吃什麽嗎？我可以做……”
“你會做飯？”艾虞饒有興趣挑眉地說：“不會像你媽媽那樣難吃吧。”
艾小小有些生氣，她討厭艾虞的一點就是艾虞對她去世的媽媽似乎總有很大的敵意。
“我爸爸親口說過媽媽做的飯好吃！”
“哈。”艾虞不屑地一笑：“你爸爸的話能信？他可是那種你媽媽要燒房子他會在旁邊遞火的人。把炒成黑炭的菜說好吃一點也不意外。”
媽媽怎麽會燒房子呢？她也不可能炒出黑炭一樣的菜。艾小小氣鼓鼓地反駁她：“你胡說。”
艾虞無所謂道：“我可沒胡說，愛信不信了。”
這讓艾小小再也不想理她了，只能在心裏默聲念艾虞是個騙子，說的話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正當兩人說完後，門突然開了，爸爸一手拿著文件一手拎著剛買好的菜回來了，他看見艾虞時怔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覆正常了：“你這麽快就來了？”
“我要是不快點，怕就是看不到你了。”艾虞看到艾伊時，停在他身上的目光一沈，眉頭開始皺了起來，說出的話也帶了嘲諷意味。
“小小，先去寫作業。”艾小小聽見爸爸說話了，於是“哦”了一聲帶著書包回到了自己房間，其實她倒是想聽一聽爸爸和姑姑接下來要說什麽，可明顯爸爸沒有讓她留下來，而艾虞還是一副冰冰涼涼的模樣，小小只能作罷。
“……怎麽樣？”艾伊把東西放好，坐回沙發邊，依然很平靜地問。
“自己心裏清楚還問我？”艾虞冷笑：“真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
“所以我才讓你回來。”艾伊毫不在意妹妹惡劣的態度，他知道她只是很在意以前發生的事情：“我想著如果真的不行的話……”
“沒試過怎麽知道不行！”艾虞打斷他的話：“我會去找找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以現在你的魔力散出程度來看，最多維持一個月。一個月之後，真的很難說……我當初就勸過你不要用這種把魔力封存起來的辦法，可你不管不顧。要真是這樣也就算了，按照人類壽命正常死亡後，封存的魔力會回到地下，重新覆蘇。但你為了救她強行把魔力打開，結果呢？人沒活下來，而封存的魔力一旦中途裂開就會不受控制地流失，等到身體裏的魔力不剩一絲，你……”
“會真正的消失。我知道。”艾伊一直都在接受這個事實。
“知道你還那麽無動於衷？”艾虞簡直要被他的態度給氣死了：“別忘了還有個小孩子，你走了她怎麽辦？”
“別看我！”艾虞看到他正看著自己，立馬兇惡地瞪回去：“別指望著我會幫你帶孩子，我可不想整天身後跟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小鬼！”
“小小可不是愛哭鬼。她很真誠，你對她好，她一定會對你好。”艾伊說道。
“那跟我有什麽關系。”艾虞滿不在乎：“我不管這些。找到能治好你的辦法我就走。”
“那要是找不到呢？”不是艾伊不相信她，只是辦法他幾乎都試過來完了。
“一定會有的。”艾虞堅持道。艾伊沒再說話，他知道艾虞有多執著。如果找到了當然是好的，找不到的話……小小該怎麽辦？
艾小小被茵茵放了鴿子。
茵茵一臉遺憾愧疚地表示問題都是出在她媽媽身上，因為還有半年就要升初中，她媽媽很是著急想要給她安排一個好的補習班。艾小小表示理解同情，好在她爸爸從來不會這樣，他應該會同意帶她去玩，不然游樂園計劃就要真的泡湯了。
“那你去過可要告訴我有哪些新項目。”茵茵真是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艾小小的羨慕。
一朵朵像是膨脹數倍的棉花糖軟趴趴地擠在湛藍的天空上，顯得潔白又可愛，偶爾飄來的微風都似乎帶有甜甜的氣息。游樂園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大部分都是家長們帶著小孩子，歡呼吵鬧聲混成一團。周邊店鋪上轉著呼啦啦的木質小風車和流動著不同顏色的飲料。
在玩過旋轉木馬、海上遨游、水果旋風等等後，艾小小用勺子挖著沾滿碎榛子還有瓜子的巧克力脆皮冰激淩坐在三面透明玻璃圍成的甜品屋裏，看著外面熱鬧的場景。
“甜點只能吃這些了。”爸爸端著一份草莓布丁過來了：“吃太多對牙齒不好。”艾小小裝作聽進去的樣子點點頭，然後又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塞進嘴裏。沒辦法，她實在太喜歡吃冰淇淋了，當然要趁這次機會多吃一些。
“爸爸，姑姑這次來要待多久啊？”艾小小突然問。
“大概……會有一段時間吧。怎麽了？”爸爸見小小不說話，但很快反應過來失笑道：“覺得她很可怕嗎，你姑姑只是看起來兇了一點，實際上她是好的，只是不擅長表達而已。不然你看這幾天她買回家裏的零食是給誰的，她從來不吃這些。”
話雖這麽說，小小想了想，又悶悶地說：“可她總把媽媽說的很糟糕的樣子，她很討厭媽媽嗎？”
比如那次做飯的事。
“那你見過她喜歡過什麽人嗎？”爸爸反問她。
這倒好像是沒有，即使是爸爸，她也是一副很兇的樣子，最多表現得不那麽明顯就是了。
“你姑姑自小就不一樣，不像其他生靈只想著來到人類世界。她喜歡打架，總是用魔法把其他生靈揍得哭哭啼啼，幾乎沒有誰敢和她做朋友。所以她基本不會與別人相處，就算是表達好意的話說出來也讓人覺得像嘲諷，而她自己感受不到。你可以試試誇誇她，或許會有其他的效果。”
雖然這麽一說，可艾小小依然覺得不太可行：“媽媽也是這樣做的嗎？可姑姑看起來明顯反對你和媽媽在一起……”
“這當然是她的想法，她總覺得人類世界不安全。”爸爸笑了笑，目光溫和淺然：“不過我從來不後悔這個決定，不然不會遇見你的媽媽，還有了你。”
艾小小的媽媽□□曉。
來自那個小孩子都耳熟能詳的詩句。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而“艾”諧音通“愛”，“小”和“曉”。
就連艾小小的名字，也寓意“愛曉”。
“那你是怎麽遇見媽媽的呢？”艾小小突發奇想，爸爸之前為了隱瞞魔王身份，很少提到這些事。媽媽之前應該也是不知道爸爸的身份的，不然也不會和艾小小一樣被嚇了一跳，然後經歷一番波折才勉強接受了。
對於艾伊來說，那算是最好的時光了吧。
當他剛來到人類世界時，選擇了在人類最熱鬧的校園裏寄居一顆橡樹，每天沐浴著陽光，看著青春洋溢來來往往的學生。也許是命運的巧合，那個偶然在樹下讀書的女孩讓他有種莫名的悸動。
她笑容很溫暖。笑起來臉頰上會漾起小小的酒窩。黑發及肩，右邊別一個簡單的發卡。她有時會來作畫，畫燦爛的向日葵或是明媚的朝陽，有時會坐在樹下捧著書籍獨自思考，念一念喜歡的詩歌。他就這樣常常看著她，一天又一天。知道她喜歡一個人呆著，知道她喜歡太陽和星星。知道她最喜歡的詩句是出自詩經裏《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也要有個名字吧。於是叫了艾伊。
伊是她，伊人也是她。
愛的人，是她。
“我一直懷疑當年你媽媽是不是能看見我。”爸爸繼續說：“不然她為什麽在最後離別時來向一棵樹告別。但後來我問她她也不說。”
“之後是不是你成為人類後就去找她了？”
爸爸點點頭：“我們就在一起了。”
這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啊，艾小小想，為什麽媽媽不把他們的事情寫下來呢，說不定會有很多人喜歡的。但她又忽然想到像爸爸這樣的生靈群體都是隱藏的，肯定不能寫出來啊，真有點可惜。
但看起來爸爸完全不覺得，還問小小接下來還要玩什麽游戲項目。
但游樂園實在太大了，就算玩到傍晚還有許多設施艾小小沒有體驗過。但也只能聽從爸爸的建議下次再來補上。
看著天上偶爾飛過的麻雀，艾小小不知怎麽想到了和卡拉那一晚在宴會看到的掠過的半透明的人形，然後問向爸爸：“爸爸，你能飛嗎？”
“當然。”爸爸看到艾小小驚喜的目光就知道她又在想什麽了，就補充道：“不過在這裏不可以，會被發現的。”
“那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艾小小有點失望，其實她剛剛玩了摩天輪還有過山車，如果不是排隊的人超級多她真的再想玩一次。因為在高空的感覺實在太棒了，她很喜歡。
“除非有隱形衣。”爸爸嘆口氣。
“是那種像哈利波特裏的隱形衣嗎？”艾小小眼睛變得亮晶晶的。
“不，這只是用魔法制成具有時效的物品，一件大概能堅持幾個小時。”爸爸解釋說，但看著小小雖然不怎麽懂但只是躍躍欲試的樣子，就說：“我們需要去買。”
艾小小表示過程不重要。
當真正整個身體漂浮起來在半空中時，艾小小只覺得自己搖搖欲墜，重心不穩。好在爸爸一直護著她，一點也不用擔心會不會掉下去。看著下面幾乎變成火柴盒大小的房子和螞蟻般大的汽車，加上因在上空略有稀薄泛涼的空氣，艾小小心跳有些加速，下面的人們都成了一個個黑黑的小點，十分好玩。
風呼呼地刮在她的臉上，卻絲毫不影響艾小小的興致，她覺得自己像是融入了空氣中，自由自在地飛翔。
“爸爸——我想好了。”艾小小的聲音破碎在風裏。
“想好什麽？”家裏有這麽一個總是突然冒出各種古怪想法的小姑娘也離不開爸爸的鼓勵引導。
“我想成為一名飛行員！”仿佛眼前形成了這樣模模糊糊的影子，艾小小瞇起眼睛感受著風絲。
如果每天都能翺翔在湛藍的天空裏，那該有多幸福啊。
“飛行員聽起來不錯……只不過這條路會有些困難呢，會特別辛苦。有信心嗎？”爸爸並沒有當成玩笑，很認真地為她考慮了一下。
艾小小用力地點點頭，她當然不怕。
“好吧。”爸爸笑著拍拍她的頭發：“那就先預祝賀我們家有第一個飛行員。”
即使艾小小能夠告訴茵茵她想成為一名飛行員，卻沒有辦法與茵茵分享快樂的飛行經歷。雖然爸爸沒有說什麽，但艾小小心裏已經默認當做一個秘密，包括關於地下世界的。
偶爾爸爸會偷偷告訴她某一棵樹裏寄存著生靈或者路過街邊某一個人其實是生靈，她會牢牢地盯著，想要看看有什麽不同，可實際上從外表看上去沒有任何區別。不過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她就像知道了有關世界的秘密一樣。
就這樣每天懷揣著秘密上學的平靜生活被幾天後的意外打破了。
她的爸爸，突然毫無征兆地倒下了。
是艾虞帶她去的醫院。
艾小小很害怕，看著躺在雪白病床上的爸爸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有一種要遠她而去的飄忽感，連帶她的心也是惶恐不安的，即使不停安慰自己沒事的爸爸會沒事的也擺脫不了恐懼。
“姑姑……爸爸他沒事吧……”艾小小幾乎要哭出來了，喉嚨裏出來的哽咽聲清晰可聞。
艾虞把煙拿掉，踩滅，扔進垃圾桶。
而就在剛剛，艾小小沒來之前。
“你明明知道魔力一旦耗盡只能面臨死亡的結果，為什麽還不避免使用它？現在倒好，辦法還沒找到，你能撐幾天還說不準……”
艾虞的態度簡直可以說是氣急敗壞了。
“小虞。”艾伊躺在床上，依然平和，只是蒼白的臉色暴露了狀況：“告訴我，其實沒有沒有辦法了對不對？”
“誰說的。”艾虞冷笑，強硬地反駁他道：“我說有就有。”
可兩個人心裏都清楚的很，如果生靈做好要真正成為人類的準備，把魔力完全封起來，就只有做人類死去等魔力沈入地下後再恢覆為生靈才能夠使用。中途一旦打開，已經固形的魔力會不由自主地飄散，而人類身體是無法吸收魔力的，所以當魔力完全消失，沒有魔力依靠的他們會真正地消失於世界。
當初為了救艾小小的媽媽，艾伊迫不得已使用了魔力，但遺憾的是，生死從來不能逆轉。
本來以為那次就是面臨死亡了，但艾虞通過搜尋來的各種辦法幫他穩固了剩下的魔力，勉強能夠堅持下去，現在，也算是到了極限。
還有最後一種方法，但艾伊是不會同意的。
“實在不行……用我的魔力換好了。”艾虞煩躁地捋了下額前的碎發：“我又沒什麽留念，你家還有個愛哭鬼你要是走了她還不天天哭死啊？”
艾伊搖了搖頭。
“怎麽，難道你忍心只留她一個人，還是個小孩子？她以後怎麽辦。快點決定吧，用的魔力越多流失的越快，沒事用什麽飛行……所以你就不應該告訴她魔力以及地下世界的事。”
艾虞以為是他告訴了艾小小。
“她總會知道的，無論我說不說。”艾伊說：“關於魔力，我只是希望，能夠再給她多一點快樂的時光。不想以後小小的回憶裏是一個突然離世的爸爸，那樣會令她難過。”
“我想，在我消失前，可以把最後的價值用得幹幹凈凈。比如童話中的魔法，那是小小喜歡的。”
“可如果她知道真相，怕是再也不會喜歡魔法了。”艾虞嗤笑一聲。
“所以，只能依靠你了。我知道已經不會有其他辦法能恢覆了，所以讓你回來希望能帶走小小。”艾伊輕聲說，仿佛並沒有看到艾虞想要說話：“當然，這對你很不公平，你本來沒有義務去撫養她，如果不是因為我，你連人類世界都不會涉足。所以，你不能為我犧牲，小虞。你也應當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總對人類世界懷有偏見。”
“然後像你一樣嗎？”艾虞涼涼地說，隨意坐在椅子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
艾伊看了她好一會兒，良久才說：“我不覺得我的決定是錯的。你總以一種局外的視角對待人類世界，然後拒絕融入。這樣你會錯過許多事物。”
“比如？”她點燃一支煙。
“我對阿曉所做的在你眼裏是不可思議的，在你看來沒必要為一個生命有限的人類付出一切。但於我而言，從我第一次遇見她，就能感受到與地下生靈不同的活力。相比在地下寥寥漫長的空虛時光，她使我看到與過去不同的生命意義，認識到愛是一種美好的情感，依偎一起相互陪伴的幸福。這可能是生靈都盼望著來人類世界的原因——溫暖的煙火氣。生靈是孤獨的，在永遠黑蒙蒙的地下見不到這些。”
“她已經走了很久，我還是想她。因為愛，我不覺得阿曉真正離開了。只要我願意，她就永遠在我心裏，一直一直。”
“還有小小。阿曉只來得及取了小名給她。在最初阿曉去世時她還不會說話，只是小小的一白團，每天只會哭鬧。我原以為自己可能也活不下去了，想托付給可靠的人家。可是，小虞，你知道嗎？那天回家，小小就握住我的手指，搖著搖著忽然就笑了，口齒不清地喊我‘爸爸’。”
“那一刻，我決定留下。無論有怎樣的辦法也要活下去。我不能讓我的女兒獨自生存下去，聽天由命。她還小，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不會。她需要一個很愛很愛她的家人，至少擁有一個溫暖幸福的童年和一個美好得足以面對成人後挫折的回憶。”
“她是我的愛，也是責任。”
艾虞緩緩吐出一口徐徐的白煙。
“如果可以，作為父親，我當然希望能夠陪她一直走下去，聽她叫我爸爸，我為她遮風擋雨，直到我老去為止。”
“可惜今後我再也做不到了。”
“我還在想要怎麽樣告訴她我離開，因為我怕她一哭，我就會舍不得。她還小，這樣的生死別離承受不起。所以，就告訴她我得回地下了，但我還會再回家，這樣小小就不會傷心了。”
“我自己無所謂。只要讓小小別知道，等到她能接受事實的年紀再告訴她。”他笑笑：“小虞，幫幫我，好嗎？”
艾虞沒答應什麽，也沒拒絕什麽。
她向艾小小說了關於地下世界的規定。小孩子相信倒很容易，只不過一直會追問。
爸爸清醒的時間並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昏睡。艾小小只能在每天放學後過來，因為爸爸並不願意影響她上課。可實際上艾小小心裏才不在乎，有什麽還比躺在醫院裏需要被照顧的爸爸更重要的事呢？父母總想著為他們的孩子考慮，無論多少歲。而其實在天真的孩子心裏，父母就是一切了。
“聽著。”艾虞不耐煩地說：“艾小小，我不想再一直解答你那麽多奇奇怪怪的問題，希望這段時間你能夠乖一些。”然後她頓了頓又道：“陪著你爸爸。”
“那……爸爸什麽時候走啊？”
“很快。”艾虞目光郁沈：“畢竟——”
艾小小眨眨眼，其實心裏有些隱隱約約的其他猜測，但是也不敢再問姑姑。
可那一天的傍晚來臨的很快。
艾小小甚至來不及上完最後一節課，就被艾虞急匆匆地帶走回家。
“如果一會看到了什麽，不許哭。”艾虞神色覆雜：“聽到沒有？”
“還有。”她頓了好一會兒，慢慢地說：“大概你爸爸會去很久，也許要好幾年。別跟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一樣哭鬧著，讓他放心不下你。要是真愛你爸爸，就表現地懂事點，告訴他會好好照顧自己。”
艾虞的話很生硬。
艾小小用力點頭：“我知道。”
艾虞難得沒有嘲諷她，沈默地把她推進房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艾小小總覺得姑姑正努力壓抑著一種痛苦，連帶話語都隱隱破碎。希望不是吧，艾小小看向床上的爸爸。
室內窗簾拉開了一點，幾縷淺淺淡淡的金色光圈繞在玻璃窗臺那裏，糾著一兩盆清新綠色的植物。而尤為明顯的是那個栽著爸爸視若珍寶的郁金香，和周圍植物一比明顯萎靡不振，像是昏昏欲睡的老人。
“爸爸，你怎麽樣？”爸爸的身體上漂浮一種灰霧色的氣體，仿佛把他掩埋一樣，尤其頭上黑色的犄角，愈發成零零散散的顆粒，整個人像是覆著塵土。
“來，小小。”爸爸一如既往地溫和，讓她過來，笑道：“怕不怕？”他指的當然是他自己，之前因為焰巖鹽，艾小小都不怎麽敢問他。
艾小小剛想說不怕，但又想了想，說：“你是魔王，那我就是魔王的孩子，當然不怕啊。”
爸爸哈哈一笑：“魔王的孩子沒有魔法也沒關系？”
“反正有你就好了啊。我只要告訴別人我的爸爸是魔王，嗯——當然你同意說的話，就沒人敢欺負我。等你回來，要是可以的話，之前說好還有很多魔法沒有讓我看……”
“小小。”
“嗯？”
“對不起。”爸爸忽然很輕聲地道：“如果，我是說，假如我回不來怎麽辦？”
“……為什麽？可你說過要回來的啊。”艾小小突然有些害怕，眼角開始發紅：“爸爸，你不會真不回來了吧？”
小孩子一向是最為敏感的。
“可你說過很快回來的呀。”眼淚很快就要砸下來。
“小小，別哭，女孩子要堅強起來。”爸爸無奈地看著小小，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艾小小有些迷迷糊糊的，她恍惚總覺得爸爸說過這樣類似的話，是什麽時候呢？好像是她發現大家都有媽媽而自己沒有的時候吧，她一路哭著回家問爸爸要媽媽。
然後爸爸也是像這樣，摸著她的頭頂，半愧疚半難過地說:“小小別哭了，女孩子要堅強起來。爸爸會一直都在。”
可現在呢？
她害怕地拉住爸爸的袖子，明顯帶著哭腔：“爸爸，你後天就回來好不好？”
“不行啊，太短了。”
“那就我生日之前。”艾小小生日還有三個月。
“好。”
“還去游樂園玩。”她抽了抽鼻子。
“好。”
“還要飛行。”
“好。”
其實不止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
爸爸答應了一個永遠實現不了的約定。
或許還是不怎麽安心，小姑娘趴在被子上，憂心忡忡：“可是那還要好久。爸爸，我一個人會害怕的。”
爸爸沒說話，摸了摸小小的頭發，如果仔細看，眼角似乎有著細碎的淚花。
對不起。
“不怕。還記得郁金香嗎？”爸爸微笑著：“你看媽媽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繼續愛著你。所以呢，我也可以。地下生靈會寄在植物上。爸爸不在的時候，你回家、上學所經過的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都會附有我對你的祝福魔法，它們會好好地保護你，一直。”
所以。
不用怕，我的姑娘。
因為我是魔王啊。
所以我對你的愛，連死亡也無法終結。
“如果我向它們打招呼你會知道嗎？這樣我要是想你就不知道寫信該寄到哪裏了。
“當然。”
“那就好，爸爸，你可要記得我的生日。”
艾小小大概是想開了許多，忽就好了。
“會的。”
如果可以，我當然不希望錯過你人生任何一個重要時刻，只想好好陪你長大。
看你成家立業。
實現自己的夢想。
可終不遂人願，並不是每個父母都有這樣的機會。小小，我的姑娘，希望你將會長成一個勇敢自信的人，永遠在陽光之下，不懼風雨。
一生笑容燦爛。
“爸爸。”霧氣開始變得很稀薄，艾小小伸手抱了抱爸爸，認真也很不舍：“你要快回來，我等著你啊。”
“好的。”爸爸不讓小小看到已經滑下的眼淚，輕吻下她的額頭，然後就伸手擋住眼睛。
我很愛你們。
曉曉，小小。
艾小小蜷縮在被窩裏，雖然不是第一次一個人睡，但沒有爸爸睡前給她講故事，總有些不習慣。
“哢嚓。”門被打開了。
艾虞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睡著了嗎？”她的聲音不大，甚至還比較輕。
艾小小忍不住探出頭回應姑姑：“還沒有……”想了一下，她又悄悄地說：“姑姑，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睡呀……”
原以為艾虞會嘲笑她，或者認為她膽小不理她。
但姑姑今天卻格外好，陪著她躺了下來。
“姑姑？”
“嗯。”
“你……也會回地下嗎？”
“可能吧。”
“那……你什麽時候回去呢？”
“不知道，看情況吧。”艾虞有些不耐煩了，她本就不是溫和的性子。
“那……”艾小小似乎還想問什麽，就被艾虞打住警告了。
“艾小小，如果你再不睡覺，問這麽多問題，我就要走了。”
顯然，一切安靜了下來。
不過。
“姑姑。”小心翼翼地像是害怕艾虞再生氣，艾小小急忙一連串地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
“你要是最近再回地下的話，可不可以幫我給爸爸帶句話”
“就說我很想很想他。”
“其實我真的不在乎他是不是魔王，他就是我的爸爸而已。”
“我依然很愛他。”
“很愛。”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知道沒有多少人看，而我又是一個懶癌拖延癥作者/捂臉，但還是會努力寫下去的。為愛發電？哈哈，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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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小被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的艾虞嚇了一跳。
“姑姑。”
她猶豫了一會，開口的聲音細弱得像蚊子一樣。好在艾虞應該是聽到了，鼻腔裏發出了一個“嗯”的單音節。艾小小趕緊拿出鑰匙先打開了家門。
“你爸呢。”艾虞自然地坐到沙發上，白皙細長的手指掐著煙尾。
“他……還沒回來。大概去買菜了吧……”艾小小吶吶道，眼神飄來飄去，不敢看她。然後坐在了另一側的沙發上。不過僅僅是坐了一會兒，艾小小就忍不住了：“姑姑……你要吃什麽嗎？我可以做……”
“你會做飯？”艾虞饒有興趣挑眉地說：“不會像你媽媽那樣難吃吧。”
艾小小有些生氣，她討厭艾虞的一點就是艾虞對她去世的媽媽似乎總有很大的敵意。
“我爸爸親口說過媽媽做的飯好吃！”
“哈。”艾虞不屑地一笑：“你爸爸的話能信？他可是那種你媽媽要燒房子他會在旁邊遞火的人。把炒成黑炭的菜說好吃一點也不意外。”
媽媽怎麽會燒房子呢？她也不可能炒出黑炭一樣的菜。艾小小氣鼓鼓地反駁她：“你胡說。”
艾虞無所謂道：“我可沒胡說，愛信不信了。”
這讓艾小小再也不想理她了，只能在心裏默聲念艾虞是個騙子，說的話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正當兩人說完後，門突然開了，爸爸一手拿著文件一手拎著剛買好的菜回來了，他看見艾虞時怔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覆正常了：“你這麽快就來了？”
“我要是不快點，怕就是看不到你了。”艾虞看到艾伊時，停在他身上的目光一沈，眉頭開始皺了起來，說出的話也帶了嘲諷意味。
“小小，先去寫作業。”艾小小聽見爸爸說話了，於是“哦”了一聲帶著書包回到了自己房間，其實她倒是想聽一聽爸爸和姑姑接下來要說什麽，可明顯爸爸沒有讓她留下來，而艾虞還是一副冰冰涼涼的模樣，小小只能作罷。
“……怎麽樣？”艾伊把東西放好，坐回沙發邊，依然很平靜地問。
“自己心裏清楚還問我？”艾虞冷笑：“真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
“所以我才讓你回來。”艾伊毫不在意妹妹惡劣的態度，他知道她只是很在意以前發生的事情：“我想著如果真的不行的話……”
“沒試過怎麽知道不行！”艾虞打斷他的話：“我會去找找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以現在你的魔力散出程度來看，最多維持一個月。一個月之後，真的很難說……我當初就勸過你不要用這種把魔力封存起來的辦法，可你不管不顧。要真是這樣也就算了，按照人類壽命正常死亡後，封存的魔力會回到地下，重新覆蘇。但你為了救她強行把魔力打開，結果呢？人沒活下來，而封存的魔力一旦中途裂開就會不受控制地流失，等到身體裏的魔力不剩一絲，你……”
“會真正的消失。我知道。”艾伊一直都在接受這個事實。
“知道你還那麽無動於衷？”艾虞簡直要被他的態度給氣死了：“別忘了還有個小孩子，你走了她怎麽辦？”
“別看我！”艾虞看到他正看著自己，立馬兇惡地瞪回去：“別指望著我會幫你帶孩子，我可不想整天身後跟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小鬼！”
“小小可不是愛哭鬼。她很真誠，你對她好，她一定會對你好。”艾伊說道。
“那跟我有什麽關系。”艾虞滿不在乎：“我不管這些。找到能治好你的辦法我就走。”
“那要是找不到呢？”不是艾伊不相信她，只是辦法他幾乎都試過來完了。
“一定會有的。”艾虞堅持道。艾伊沒再說話，他知道艾虞有多執著。如果找到了當然是好的，找不到的話……小小該怎麽辦？
艾小小被茵茵放了鴿子。
茵茵一臉遺憾愧疚地表示問題都是出在她媽媽身上，因為還有半年就要升初中，她媽媽很是著急想要給她安排一個好的補習班。艾小小表示理解同情，好在她爸爸從來不會這樣，他應該會同意帶她去玩，不然游樂園計劃就要真的泡湯了。
“那你去過可要告訴我有哪些新項目。”茵茵真是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艾小小的羨慕。
一朵朵像是膨脹數倍的棉花糖軟趴趴地擠在湛藍的天空上，顯得潔白又可愛，偶爾飄來的微風都似乎帶有甜甜的氣息。游樂園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大部分都是家長們帶著小孩子，歡呼吵鬧聲混成一團。周邊店鋪上轉著呼啦啦的木質小風車和流動著不同顏色的飲料。
在玩過旋轉木馬、海上遨游、水果旋風等等後，艾小小用勺子挖著沾滿碎榛子還有瓜子的巧克力脆皮冰激淩坐在三面透明玻璃圍成的甜品屋裏，看著外面熱鬧的場景。
“甜點只能吃這些了。”爸爸端著一份草莓布丁過來了：“吃太多對牙齒不好。”艾小小裝作聽進去的樣子點點頭，然後又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塞進嘴裏。沒辦法，她實在太喜歡吃冰淇淋了，當然要趁這次機會多吃一些。
“爸爸，姑姑這次來要待多久啊？”艾小小突然問。
“大概……會有一段時間吧。怎麽了？”爸爸見小小不說話，但很快反應過來失笑道：“覺得她很可怕嗎，你姑姑只是看起來兇了一點，實際上她是好的，只是不擅長表達而已。不然你看這幾天她買回家裏的零食是給誰的，她從來不吃這些。”
話雖這麽說，小小想了想，又悶悶地說：“可她總把媽媽說的很糟糕的樣子，她很討厭媽媽嗎？”
比如那次做飯的事。
“那你見過她喜歡過什麽人嗎？”爸爸反問她。
這倒好像是沒有，即使是爸爸，她也是一副很兇的樣子，最多表現得不那麽明顯就是了。
“你姑姑自小就不一樣，不像其他生靈只想著來到人類世界。她喜歡打架，總是用魔法把其他生靈揍得哭哭啼啼，幾乎沒有誰敢和她做朋友。所以她基本不會與別人相處，就算是表達好意的話說出來也讓人覺得像嘲諷，而她自己感受不到。你可以試試誇誇她，或許會有其他的效果。”
雖然這麽一說，可艾小小依然覺得不太可行：“媽媽也是這樣做的嗎？可姑姑看起來明顯反對你和媽媽在一起……”
“這當然是她的想法，她總覺得人類世界不安全。”爸爸笑了笑，目光溫和淺然：“不過我從來不後悔這個決定，不然不會遇見你的媽媽，還有了你。”
艾小小的媽媽□□曉。
來自那個小孩子都耳熟能詳的詩句。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而“艾”諧音通“愛”，“小”和“曉”。
就連艾小小的名字，也寓意“愛曉”。
“那你是怎麽遇見媽媽的呢？”艾小小突發奇想，爸爸之前為了隱瞞魔王身份，很少提到這些事。媽媽之前應該也是不知道爸爸的身份的，不然也不會和艾小小一樣被嚇了一跳，然後經歷一番波折才勉強接受了。
對於艾伊來說，那算是最好的時光了吧。
當他剛來到人類世界時，選擇了在人類最熱鬧的校園裏寄居一顆橡樹，每天沐浴著陽光，看著青春洋溢來來往往的學生。也許是命運的巧合，那個偶然在樹下讀書的女孩讓他有種莫名的悸動。
她笑容很溫暖。笑起來臉頰上會漾起小小的酒窩。黑發及肩，右邊別一個簡單的發卡。她有時會來作畫，畫燦爛的向日葵或是明媚的朝陽，有時會坐在樹下捧著書籍獨自思考，念一念喜歡的詩歌。他就這樣常常看著她，一天又一天。知道她喜歡一個人呆著，知道她喜歡太陽和星星。知道她最喜歡的詩句是出自詩經裏《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也要有個名字吧。於是叫了艾伊。
伊是她，伊人也是她。
愛的人，是她。
“我一直懷疑當年你媽媽是不是能看見我。”爸爸繼續說：“不然她為什麽在最後離別時來向一棵樹告別。但後來我問她她也不說。”
“之後是不是你成為人類後就去找她了？”
爸爸點點頭：“我們就在一起了。”
這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啊，艾小小想，為什麽媽媽不把他們的事情寫下來呢，說不定會有很多人喜歡的。但她又忽然想到像爸爸這樣的生靈群體都是隱藏的，肯定不能寫出來啊，真有點可惜。
但看起來爸爸完全不覺得，還問小小接下來還要玩什麽游戲項目。
但游樂園實在太大了，就算玩到傍晚還有許多設施艾小小沒有體驗過。但也只能聽從爸爸的建議下次再來補上。
看著天上偶爾飛過的麻雀，艾小小不知怎麽想到了和卡拉那一晚在宴會看到的掠過的半透明的人形，然後問向爸爸：“爸爸，你能飛嗎？”
“當然。”爸爸看到艾小小驚喜的目光就知道她又在想什麽了，就補充道：“不過在這裏不可以，會被發現的。”
“那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艾小小有點失望，其實她剛剛玩了摩天輪還有過山車，如果不是排隊的人超級多她真的再想玩一次。因為在高空的感覺實在太棒了，她很喜歡。
“除非有隱形衣。”爸爸嘆口氣。
“是那種像哈利波特裏的隱形衣嗎？”艾小小眼睛變得亮晶晶的。
“不，這只是用魔法制成具有時效的物品，一件大概能堅持幾個小時。”爸爸解釋說，但看著小小雖然不怎麽懂但只是躍躍欲試的樣子，就說：“我們需要去買。”
艾小小表示過程不重要。
當真正整個身體漂浮起來在半空中時，艾小小只覺得自己搖搖欲墜，重心不穩。好在爸爸一直護著她，一點也不用擔心會不會掉下去。看著下面幾乎變成火柴盒大小的房子和螞蟻般大的汽車，加上因在上空略有稀薄泛涼的空氣，艾小小心跳有些加速，下面的人們都成了一個個黑黑的小點，十分好玩。
風呼呼地刮在她的臉上，卻絲毫不影響艾小小的興致，她覺得自己像是融入了空氣中，自由自在地飛翔。
“爸爸——我想好了。”艾小小的聲音破碎在風裏。
“想好什麽？”家裏有這麽一個總是突然冒出各種古怪想法的小姑娘也離不開爸爸的鼓勵引導。
“我想成為一名飛行員！”仿佛眼前形成了這樣模模糊糊的影子，艾小小瞇起眼睛感受著風絲。
如果每天都能翺翔在湛藍的天空裏，那該有多幸福啊。
“飛行員聽起來不錯……只不過這條路會有些困難呢，會特別辛苦。有信心嗎？”爸爸並沒有當成玩笑，很認真地為她考慮了一下。
艾小小用力地點點頭，她當然不怕。
“好吧。”爸爸笑著拍拍她的頭發：“那就先預祝賀我們家有第一個飛行員。”
即使艾小小能夠告訴茵茵她想成為一名飛行員，卻沒有辦法與茵茵分享快樂的飛行經歷。雖然爸爸沒有說什麽，但艾小小心裏已經默認當做一個秘密，包括關於地下世界的。
偶爾爸爸會偷偷告訴她某一棵樹裏寄存著生靈或者路過街邊某一個人其實是生靈，她會牢牢地盯著，想要看看有什麽不同，可實際上從外表看上去沒有任何區別。不過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她就像知道了有關世界的秘密一樣。
就這樣每天懷揣著秘密上學的平靜生活被幾天後的意外打破了。
她的爸爸，突然毫無征兆地倒下了。
是艾虞帶她去的醫院。
艾小小很害怕，看著躺在雪白病床上的爸爸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有一種要遠她而去的飄忽感，連帶她的心也是惶恐不安的，即使不停安慰自己沒事的爸爸會沒事的也擺脫不了恐懼。
“姑姑……爸爸他沒事吧……”艾小小幾乎要哭出來了，喉嚨裏出來的哽咽聲清晰可聞。
艾虞把煙拿掉，踩滅，扔進垃圾桶。
而就在剛剛，艾小小沒來之前。
“你明明知道魔力一旦耗盡只能面臨死亡的結果，為什麽還不避免使用它？現在倒好，辦法還沒找到，你能撐幾天還說不準……”
艾虞的態度簡直可以說是氣急敗壞了。
“小虞。”艾伊躺在床上，依然平和，只是蒼白的臉色暴露了狀況：“告訴我，其實沒有沒有辦法了對不對？”
“誰說的。”艾虞冷笑，強硬地反駁他道：“我說有就有。”
可兩個人心裏都清楚的很，如果生靈做好要真正成為人類的準備，把魔力完全封起來，就只有做人類死去等魔力沈入地下後再恢覆為生靈才能夠使用。中途一旦打開，已經固形的魔力會不由自主地飄散，而人類身體是無法吸收魔力的，所以當魔力完全消失，沒有魔力依靠的他們會真正地消失於世界。
當初為了救艾小小的媽媽，艾伊迫不得已使用了魔力，但遺憾的是，生死從來不能逆轉。
本來以為那次就是面臨死亡了，但艾虞通過搜尋來的各種辦法幫他穩固了剩下的魔力，勉強能夠堅持下去，現在，也算是到了極限。
還有最後一種方法，但艾伊是不會同意的。
“實在不行……用我的魔力換好了。”艾虞煩躁地捋了下額前的碎發：“我又沒什麽留念，你家還有個愛哭鬼你要是走了她還不天天哭死啊？”
艾伊搖了搖頭。
“怎麽，難道你忍心只留她一個人，還是個小孩子？她以後怎麽辦。快點決定吧，用的魔力越多流失的越快，沒事用什麽飛行……所以你就不應該告訴她魔力以及地下世界的事。”
艾虞以為是他告訴了艾小小。
“她總會知道的，無論我說不說。”艾伊說：“關於魔力，我只是希望，能夠再給她多一點快樂的時光。不想以後小小的回憶裏是一個突然離世的爸爸，那樣會令她難過。”
“我想，在我消失前，可以把最後的價值用得幹幹凈凈。比如童話中的魔法，那是小小喜歡的。”
“可如果她知道真相，怕是再也不會喜歡魔法了。”艾虞嗤笑一聲。
“所以，只能依靠你了。我知道已經不會有其他辦法能恢覆了，所以讓你回來希望能帶走小小。”艾伊輕聲說，仿佛並沒有看到艾虞想要說話：“當然，這對你很不公平，你本來沒有義務去撫養她，如果不是因為我，你連人類世界都不會涉足。所以，你不能為我犧牲，小虞。你也應當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總對人類世界懷有偏見。”
“然後像你一樣嗎？”艾虞涼涼地說，隨意坐在椅子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
艾伊看了她好一會兒，良久才說：“我不覺得我的決定是錯的。你總以一種局外的視角對待人類世界，然後拒絕融入。這樣你會錯過許多事物。”
“比如？”她點燃一支煙。
“我對阿曉所做的在你眼裏是不可思議的，在你看來沒必要為一個生命有限的人類付出一切。但於我而言，從我第一次遇見她，就能感受到與地下生靈不同的活力。相比在地下寥寥漫長的空虛時光，她使我看到與過去不同的生命意義，認識到愛是一種美好的情感，依偎一起相互陪伴的幸福。這可能是生靈都盼望著來人類世界的原因——溫暖的煙火氣。生靈是孤獨的，在永遠黑蒙蒙的地下見不到這些。”
“她已經走了很久，我還是想她。因為愛，我不覺得阿曉真正離開了。只要我願意，她就永遠在我心裏，一直一直。”
“還有小小。阿曉只來得及取了小名給她。在最初阿曉去世時她還不會說話，只是小小的一白團，每天只會哭鬧。我原以為自己可能也活不下去了，想托付給可靠的人家。可是，小虞，你知道嗎？那天回家，小小就握住我的手指，搖著搖著忽然就笑了，口齒不清地喊我‘爸爸’。”
“那一刻，我決定留下。無論有怎樣的辦法也要活下去。我不能讓我的女兒獨自生存下去，聽天由命。她還小，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不會。她需要一個很愛很愛她的家人，至少擁有一個溫暖幸福的童年和一個美好得足以面對成人後挫折的回憶。”
“她是我的愛，也是責任。”
艾虞緩緩吐出一口徐徐的白煙。
“如果可以，作為父親，我當然希望能夠陪她一直走下去，聽她叫我爸爸，我為她遮風擋雨，直到我老去為止。”
“可惜今後我再也做不到了。”
“我還在想要怎麽樣告訴她我離開，因為我怕她一哭，我就會舍不得。她還小，這樣的生死別離承受不起。所以，就告訴她我得回地下了，但我還會再回家，這樣小小就不會傷心了。”
“我自己無所謂。只要讓小小別知道，等到她能接受事實的年紀再告訴她。”他笑笑：“小虞，幫幫我，好嗎？”
艾虞沒答應什麽，也沒拒絕什麽。
她向艾小小說了關於地下世界的規定。小孩子相信倒很容易，只不過一直會追問。
爸爸清醒的時間並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昏睡。艾小小只能在每天放學後過來，因為爸爸並不願意影響她上課。可實際上艾小小心裏才不在乎，有什麽還比躺在醫院裏需要被照顧的爸爸更重要的事呢？父母總想著為他們的孩子考慮，無論多少歲。而其實在天真的孩子心裏，父母就是一切了。
“聽著。”艾虞不耐煩地說：“艾小小，我不想再一直解答你那麽多奇奇怪怪的問題，希望這段時間你能夠乖一些。”然後她頓了頓又道：“陪著你爸爸。”
“那……爸爸什麽時候走啊？”
“很快。”艾虞目光郁沈：“畢竟——”
艾小小眨眨眼，其實心裏有些隱隱約約的其他猜測，但是也不敢再問姑姑。
可那一天的傍晚來臨的很快。
艾小小甚至來不及上完最後一節課，就被艾虞急匆匆地帶走回家。
“如果一會看到了什麽，不許哭。”艾虞神色覆雜：“聽到沒有？”
“還有。”她頓了好一會兒，慢慢地說：“大概你爸爸會去很久，也許要好幾年。別跟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一樣哭鬧著，讓他放心不下你。要是真愛你爸爸，就表現地懂事點，告訴他會好好照顧自己。”
艾虞的話很生硬。
艾小小用力點頭：“我知道。”
艾虞難得沒有嘲諷她，沈默地把她推進房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艾小小總覺得姑姑正努力壓抑著一種痛苦，連帶話語都隱隱破碎。希望不是吧，艾小小看向床上的爸爸。
室內窗簾拉開了一點，幾縷淺淺淡淡的金色光圈繞在玻璃窗臺那裏，糾著一兩盆清新綠色的植物。而尤為明顯的是那個栽著爸爸視若珍寶的郁金香，和周圍植物一比明顯萎靡不振，像是昏昏欲睡的老人。
“爸爸，你怎麽樣？”爸爸的身體上漂浮一種灰霧色的氣體，仿佛把他掩埋一樣，尤其頭上黑色的犄角，愈發成零零散散的顆粒，整個人像是覆著塵土。
“來，小小。”爸爸一如既往地溫和，讓她過來，笑道：“怕不怕？”他指的當然是他自己，之前因為焰巖鹽，艾小小都不怎麽敢問他。
艾小小剛想說不怕，但又想了想，說：“你是魔王，那我就是魔王的孩子，當然不怕啊。”
爸爸哈哈一笑：“魔王的孩子沒有魔法也沒關系？”
“反正有你就好了啊。我只要告訴別人我的爸爸是魔王，嗯——當然你同意說的話，就沒人敢欺負我。等你回來，要是可以的話，之前說好還有很多魔法沒有讓我看……”
“小小。”
“嗯？”
“對不起。”爸爸忽然很輕聲地道：“如果，我是說，假如我回不來怎麽辦？”
“……為什麽？可你說過要回來的啊。”艾小小突然有些害怕，眼角開始發紅：“爸爸，你不會真不回來了吧？”
小孩子一向是最為敏感的。
“可你說過很快回來的呀。”眼淚很快就要砸下來。
“小小，別哭，女孩子要堅強起來。”爸爸無奈地看著小小，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艾小小有些迷迷糊糊的，她恍惚總覺得爸爸說過這樣類似的話，是什麽時候呢？好像是她發現大家都有媽媽而自己沒有的時候吧，她一路哭著回家問爸爸要媽媽。
然後爸爸也是像這樣，摸著她的頭頂，半愧疚半難過地說:“小小別哭了，女孩子要堅強起來。爸爸會一直都在。”
可現在呢？
她害怕地拉住爸爸的袖子，明顯帶著哭腔：“爸爸，你後天就回來好不好？”
“不行啊，太短了。”
“那就我生日之前。”艾小小生日還有三個月。
“好。”
“還去游樂園玩。”她抽了抽鼻子。
“好。”
“還要飛行。”
“好。”
其實不止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
爸爸答應了一個永遠實現不了的約定。
或許還是不怎麽安心，小姑娘趴在被子上，憂心忡忡：“可是那還要好久。爸爸，我一個人會害怕的。”
爸爸沒說話，摸了摸小小的頭發，如果仔細看，眼角似乎有著細碎的淚花。
對不起。
“不怕。還記得郁金香嗎？”爸爸微笑著：“你看媽媽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繼續愛著你。所以呢，我也可以。地下生靈會寄在植物上。爸爸不在的時候，你回家、上學所經過的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都會附有我對你的祝福魔法，它們會好好地保護你，一直。”
所以。
不用怕，我的姑娘。
因為我是魔王啊。
所以我對你的愛，連死亡也無法終結。
“如果我向它們打招呼你會知道嗎？這樣我要是想你就不知道寫信該寄到哪裏了。
“當然。”
“那就好，爸爸，你可要記得我的生日。”
艾小小大概是想開了許多，忽就好了。
“會的。”
如果可以，我當然不希望錯過你人生任何一個重要時刻，只想好好陪你長大。
看你成家立業。
實現自己的夢想。
可終不遂人願，並不是每個父母都有這樣的機會。小小，我的姑娘，希望你將會長成一個勇敢自信的人，永遠在陽光之下，不懼風雨。
一生笑容燦爛。
“爸爸。”霧氣開始變得很稀薄，艾小小伸手抱了抱爸爸，認真也很不舍：“你要快回來，我等著你啊。”
“好的。”爸爸不讓小小看到已經滑下的眼淚，輕吻下她的額頭，然後就伸手擋住眼睛。
我很愛你們。
曉曉，小小。
艾小小蜷縮在被窩裏，雖然不是第一次一個人睡，但沒有爸爸睡前給她講故事，總有些不習慣。
“哢嚓。”門被打開了。
艾虞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睡著了嗎？”她的聲音不大，甚至還比較輕。
艾小小忍不住探出頭回應姑姑：“還沒有……”想了一下，她又悄悄地說：“姑姑，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睡呀……”
原以為艾虞會嘲笑她，或者認為她膽小不理她。
但姑姑今天卻格外好，陪著她躺了下來。
“姑姑？”
“嗯。”
“你……也會回地下嗎？”
“可能吧。”
“那……你什麽時候回去呢？”
“不知道，看情況吧。”艾虞有些不耐煩了，她本就不是溫和的性子。
“那……”艾小小似乎還想問什麽，就被艾虞打住警告了。
“艾小小，如果你再不睡覺，問這麽多問題，我就要走了。”
顯然，一切安靜了下來。
不過。
“姑姑。”小心翼翼地像是害怕艾虞再生氣，艾小小急忙一連串地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
“你要是最近再回地下的話，可不可以幫我給爸爸帶句話”
“就說我很想很想他。”
“其實我真的不在乎他是不是魔王，他就是我的爸爸而已。”
“我依然很愛他。”
“很愛。”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知道沒有多少人看，而我又是一個懶癌拖延癥作者/捂臉，但還是會努力寫下去的。為愛發電？哈哈，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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