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迂回，來到泥人張別院裏的餐廳，門口侯著一位廚子，人到中年，有些發福，肥頭大耳，腦門上鋥光瓦亮，焦急地搓著手，瞧見我們，趕忙迎上來。

“黑爺啊，少爺到現在，一筷子都沒動，你說這事兒……”

廚子我先前見過幾次，手藝極佳，一個月三十天，天天都變著新花樣，怎麽吃都不膩，簡直比北平飯店裏的主廚還要厲害。

這麽一個有水平的人，還是被泥人張給難住了。

“李哥，這事兒怪不了你。”黑頭笑了笑，安慰道，“少爺今天心情不好，沒有胃口，跟你做的飯沒有關系，這樣，你先回去吧，至於明天的夥食，你再等我的通知。”

李廚子跟得救了一樣，迅速地點點頭，慌不擇路地離開了。

我朝著餐廳裏望了一眼，亮晶晶的水晶燈下，泥人張無精打采地坐著，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十幾盤菜肴硬是勾不起他的一絲欲望。

看到這個表情，我無奈地搖搖頭，準是因為藏離山鬧出來的。

“老大，大海哥跟陸哥來了。”

泥人張的眼睛裏多了些光亮，身子擡起了幾分，“可有坤二爺的消息了？”

“坤二爺出城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何大海無奈地聳聳肩，趕忙安慰道，“不過你放心，坤二爺臨走之前說了，只要他一回來，第一時間便會來看你。”

縱使聽到何大海這麽說，泥人張仍是提不起什麽精神，苦笑一聲，道，“吃飯吧。”

今天的泥人張，又是一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形象，他的話極少，跟我平時所見到的話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渾身上下給人一種愁眉苦臉的感受，偏偏他稍顯精致的五官，沒有任何的褶皺和擰巴，放佛是冬天的一塊冰，一直熬到了夏天，還在頑固不化。

泥人張不開口，我跟何大海也就盡量不說話，自顧自地吃著飯。

黑頭站在泥人張後面，搖搖頭，“老大，你多吃一點，李哥今晚上準備的，可都是你平時愛吃的，紅燒獅子頭，三鮮豆腐……”

“菜肴雖好，卻味如爵蠟。”泥人張嘆了一口氣，放下筷子，兩眼空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給何大海一個眼神示意，他適時地道，“老大，我跟陸老師要跟你告個別，陸老師的一個親戚要做七十大壽，你說，這七十大壽，不能不去不是？”

也不知道泥人張聽沒聽懂何大海在說什麽，輕輕地點點頭，竟然沒有半點挽留之意。

“去吧！”

這事兒，居然就這麽成了？

連我都驚訝了。

吃罷晚飯，泥人張早早地回了房間，我跟何大海又向黑頭囑咐一番，第二天早上六點，務必備上一輛車把我們送去車站。

之所以走這麽早，也是為了避免讓泥人張再改變主意。

對於泥人張，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他這個人，跟藏離山有些相似，卻又差別極大。

藏離山這個人，是怎麽看都看不透，給人的感覺猶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

泥人張就不同，他就像是一團白雲，看上去以為一眼便能看個底兒，可看得久了便發現，這白雲也不簡單，也是怎麽看都看不透。

也難怪只跟藏離山見了一面，便會如此的失魂落魄。

天蒙蒙亮，仍有數顆不甘平凡的星星試圖在天空中繼續閃耀，過不了多久，它們就會被東方愈發熾熱的光芒給掃下天幕。

黑頭在院子裏如時等著，我跟何大海出了門，隨身物品，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帆布袋子。

“兩位哥，車子已經備好，在外面等著了。”

“老大呢？”何大海試探的問道。

“他還在睡。”黑頭輕松一口氣，繼續道，“但願看不到你們倆，他能把坤二爺的事情慢慢淡了去。”

我也沒想到黑頭竟然還帶著這樣一種心思。

從偏遠裏出去，要到張家大院的側門，尚有一段路要走，天未大亮，只能看到星星點點的人影。

在側門外面，果然有一輛老爺車等著，車燈大亮，發動機的轟鳴聲縱使再低沈，也顯得格外刺耳。

看門的人望著我們的神色有些覆雜，卻什麽話也沒說。

黑頭臉上微微有些怒意，上前敲了敲車窗，責罵道：

“我不是交代你，等我們來了……老大……你怎麽會在這裏？”

光是聽黑頭的話音，我便意識到不對勁，更別提老大那兩個字了。

車門打開，泥人張從車上走下來，一掃臉上的陰霾，恢覆了往日裏嬉笑自負的樣子，得意地望著早已楞著的我跟何大海，笑道，“兩位兄弟要走，我自然得好好送送。”

我跟何大海面面相覷，具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誰知道泥人張這是又唱的哪出？

“老大……這種事……讓司機來就行了……”黑頭只能硬著頭皮，支支吾吾地道，“你的身份，怎麽能做這樣的事兒？我馬上喊司機過來。”

“不用了，司機已經被我趕回家了。”泥人張嘿嘿地笑道，不懷好意地望著我跟何大海，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樣，指了指車裏的東西，“大海，陸老師，誰家過個七十大壽，你們帶著這些東西去？你們是賀壽，還是刨墳啊？”

謊言終究還是被泥人張給揭破了。

瞧見我跟何大海皆是不說話，他忍不住露出奸計得逞的奸笑，看得人牙齒直癢癢。

一時間，我甚至懷疑昨天的不痛快，都是泥人張一手裝出的，就是為了讓我跟何大海放下對他的戒備。

“老大，這個……”何大海跟黑頭擠眉弄眼，這個小動作被泥人張看在眼裏，毫不留情地揭破了。

“串供？來不及了。”泥人張輕哼一聲，望著黑頭，“沒想到你居然跟他倆連起夥來一起騙我，回頭我再收拾你，幸好我聰明絕頂，識破了你們的奸計，才擺了一個計中計出來。”

“老大……”黑頭面露苦笑，即便是被泥人張責怪，依然不依不撓地道，“大海哥跟陸哥的事兒，咱們就別摻和了，萬一要給老爺知道了，你跟我都得掉一層皮下來。”

“我做事，什麽時候顧忌他了？”泥人張冷笑一聲，絲毫不憐憫黑頭的乞求，反而是看著我跟何大海，問道，“你們這麽偷偷摸摸的出去，可是因為坤二爺？”

我跟何大海幾乎時同時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這件事的真相要被泥人張發現，就不可能再把他甩掉了。

否認，一定要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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