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師傅在一路的穿梭中終於順利抵達江涵她們之前在網上訂的酒店，在江涵要付錢之前，張哲天搶先一步付了司機錢。

“走吧，我送你進去。”張哲天沖著一臉恍惚的江涵擺擺手。

“你是一個人來上海的嗎？”江涵停住腳步，扭扭捏捏地問。

“不是啊，我和一個朋友一起來散心的，本想先找歐陽哥吃個飯，這不是，就和你到這兒了麽？”張哲天顯出輕松又無奈的語氣。

“你和你女朋友一起來的嗎？”江涵又小心翼翼地問。

“哈？”張哲天笑笑，“如果我和女朋友一起來的話，今天吃飯我會帶著她的。”

江涵慢悠悠地“哦”了一聲。

“那個，和我一起來的朋友她晚上不和我一起住了，你……嗯……”江涵頓了頓，“你晚上能不能和我一起住？”

江涵的視線全程落在光滑的地面上。

“什麽？”張哲天微彎下腰，盯著江涵發紅發燙的臉。他比江涵高出許多，這樣才方便看清她的面容神情來揣測她的內心活動。

“我不敢一個人住酒店。”江涵回答的很幹脆，雙手一直緊捏著衣角。

“其實一個人住酒店沒什麽可怕的。”張哲天說完，看見江涵微微皺起的眉頭，看著她那還殘留著淚水痕跡的眼睛，裏面清澈的仿佛裝了一汪江水，以及察覺到了她視線一直的逃避和躲閃，他突然發現這個江涵好陌生，不是原來那個從沒考砸過、被家長和老師誇讚不覺的乖乖女，不是那個在書桌前永遠冷靜、永遠聰明的高分小孩，也不是從前那個和自己冷戰、看不起自己這種不愛學習、虛度光陰的人的驕傲女孩兒。而是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跨越千裏，從北京一路南下追到上海的人，是眼淚毫不猶豫唰唰落下的人，是輕聲細語說自己害怕一個人住酒店的人，是單薄和孤單的就像在風中斷了線的風箏的人。

“好，我陪你住。”

簡潔的五個字，像給江涵吃了一顆定心丸，她終於松了一口氣。

進了酒店，江涵和前臺確認了自己的訂單。

前臺的小姐姐看了他們一眼，意味深長地問：“您訂的是一間房，兩張單人床？”

“嗯。”江涵的臉又開始發燙了。

張哲天偷偷嗤笑了一聲，他低下頭輕聲在江涵耳邊說：“這個雖然之前訂過但是還是可以改的，要不我們換成兩間單人間，我住在你隔壁。”

張哲天的聲音很好聽，江涵覺得耳際一陣酥麻。

“那樣，我也害怕。”她輕聲說。

“好吧，那我們上去吧。”張哲天拿了房卡，走在前面率先進了電梯，江涵緊跟著進去。

進了房間，張哲天讓江涵先去洗澡，防止感冒。

“你先去洗澡，洗完我們出去吃個飯，現在也不早了。”張哲天一向以為自己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可是當兩個人一起進入這個封閉狹小的空間時，他變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和江涵說話的時候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眼神飄散在四處。

“我沒什麽胃口，而且我這次拿的衣服少，只有貼身的，外面的衣服一時半會兒幹不了，要不你去吃吧，不要管我了。”江涵渾身已經在打著哆嗦了。

張哲天看出了她的難受，“你趕緊去洗澡吧，我出去買點吃的回來。”說完，他拿起雨傘轉身走了出去。

張哲天一下午也恍恍惚惚的，直到下樓時前臺小姐姐和他打了一個招呼，他才稍微清醒一點，像他這種顏值的男孩子，受各種年齡段女性的喜歡，他看出前臺的小姐姐眼神裏面閃閃發光的隱晦喜歡，微笑致意，撐起傘走了。他原本是失戀了，和朋友來上海散心，想和歐陽約個飯，結果命運讓他撞見以江涵為主角的電視劇情節般的一幕，現在又要和江涵兩個人在一間屋子裏睡一個晚上，生活真是刺激，以至於他腦子裏明明理清了一切可還是覺得混亂。

他先給朋友打了一個電話讓他一個人玩，還著重強調問了句：你晚上敢一個人睡覺吧？結果對方回他一句：兒子，沒有你爸爸我不敢幹的事兒。他懶得鬥嘴，安排完朋友這邊的事便掛了。然後一路沿街走，一門心思想找一家極具當地特色的店，打包帶一些吃的回去。

江涵在張哲天走後進了浴室沖澡，衣服還沒脫完，身子便軟了，開始蹲在地上哭，不像在學校和路上那種小聲的嗚咽，而是嚎啕大哭，從心肺裏山崩地裂般的爆發出了所有的委屈，哭聲驚天動地，江涵打開淋浴，讓水嘩啦啦地沖向地面，掩蓋住自己一半的哭聲，這次大哭，像是要哭出這六年所有的辛酸和無奈，那些開心的、不開心的畫面全一股腦跳躍在她面前，綿遠時光裏的一幀幀畫面在眼前流轉，歐陽溫暖的笑容、清秀的字跡、認真思考的模樣、紳士的舉止、正義的神情像PPT一樣一張一張地在她眼前放映，這個她覺得可以用完美來形容的男孩子在她模糊的視線中出現、幻滅，再出現、再幻滅，來來回回，反反覆覆。

她哭得更用力了。

追憶的越多，心裏被撕開的口子就越大，到最後，突然空蕩蕩的，像是這麽多年，她一無所有。

用力過猛，她終於哭累了，口幹舌燥，嗓子不想再發出聲音，眼睛也累的不行，唯有鼻涕，源源不斷地往外流。

江涵用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來洗了澡，洗完後，穿上睡衣，吹了頭，又開始洗自己的外套。

張哲天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帶著熱騰騰的打包好的飯菜和雨水清涼的氣息。他看見穿著卡通睡裙的江涵正在賣力地洗著衣服，腦子裏想到的是自己好像除了小學看見過江涵穿裙子之外，就再也沒見過了。現在看見江涵穿睡裙，莫名感慨時光的流逝。

看見張哲天回來，江涵匆匆把衣服擰幹晾起來，張哲天把吃的在桌上擺好，很豐盛，四菜一湯，主食也很精致。江涵首先問他有沒有水，幸虧他在門口的便利店裏買了兩瓶礦泉水，江涵仰頭一灌，半瓶沒了。他看見江涵的眼睛已經紅腫起來了，眼球也有些變形，猜到她在自己出去買飯的時候大哭過，他什麽也沒說，讓江涵放下水先吃飯。

江涵雖然穿著寬松隨意的睡衣，但她的一舉一動無比拘謹。

“好像是隔了十年吧，又看見你穿裙子了。”張哲天給江涵把湯端了過去。

“嗯？”江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感覺到張哲天的目光映在自己的臉上，一直都不敢擡頭。

“我剛剛哭過了，現在一定很醜。”她輕聲嘟囔。

“沒關系，其實現在不是最醜的，你睡一覺明天早上看，眼睛會更腫的，那時可比現在醜多了。”

江涵沒有再接話，不過她輕輕笑了笑，張哲天把她這些神情盡收眼底。他一邊吃飯一邊想一會兒吃完飯幹嘛，難道真的要兩個人在這間房間裏睡一晚上嗎？他和江涵的關系，從小一起長大，在上大學之前，他們有著一樣的青春背景，同一個小學、初中和高中，也算是知根知底一起玩到大的，可是他和江涵的關系又不是那麽親密，他倆甚至曾經還冷戰過，那也是他們關系的一個轉折點，自那以後，他們的關系仿佛很淡了，但在時光的牽扯裏，他們還是一起走過了很多很長的路，走到了現在。想著想著，他不時掃視著江涵的臉，江涵倒是很安靜，一直乖巧地吃著飯。

可能是因為張哲天自從進入青春期之後，女朋友一個接著一個沒斷過，他在男女關系方面，比江涵更為敏感。

江涵是真的沒什麽胃口，但她的大哭又消耗了很多的體力，她猛地吃了一些東西之後，放下了筷子。

“咳，江涵，你晚上確定要和我睡一屋嗎？”張哲天盯著她問，幽深的目光直指她的心裏。

“嗯？”江涵楞了楞。

“我的意思是，我無所謂，但是，你是一個女孩兒，你如果沒什麽忌諱的那就沒事兒。”他大大方方地解釋。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沒什麽的。還有，謝謝你今天陪我。”江涵雖然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鐵定狼狽極了，也醜極了，但她還是看著張哲天，微笑著說完這兩句話。

她對張哲天的印象，的確是不太好，不愛學習、沒有上進心、仗著自己長得帥和家裏有錢，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每天和一群人吃吃喝喝、平時生活奢侈敗家，每一條在她心裏都是一罪。可是不知為什麽，在這異鄉，她無比相信他，她相信他對朋友是一片真心的，在她覺得天要塌了的時候，發現他在，事情還沒有變得糟糕透頂。從中午到現在，他對她確實很好。她不是不知道一般情況下一男一女去開房意味著什麽，然而他們是從小一起從時光的河裏跌跌撞撞走過來的人，她是看不慣他的某些行為，但她知道張哲天本性不壞，也從沒幹出什麽出格的事。

心像胃一樣，被暖意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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