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新的學期，梁心芽發現微信開始在中年人之間被廣泛使用，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朋友圈開始被長輩刷屏，“你為什麽要努力？”“什麽是家？”“春天多吃這種菜，補腎護肝降血糖”等等類似的雞湯哲理文和生活常識文充斥了她的視野。徐小麗和她抱怨說最近視力下降得厲害，梁心芽教育她不能睡前瘋狂刷手機，不能總盯著手機小小的電子屏幕看，徐小麗胡亂應答，心想著真是山水輪流轉，原先是她教育小孩子不能老玩手機，要養成良好的用眼習慣，結果現在自己被教育了。

通信工程專業作為傳統的工科，要求學習的基礎知識非常多，大一下，梁心芽的課表滿滿當當，周一到周五幾乎過著教室、食堂和宿舍三點一線的生活。不僅要動腦，後八周周六還要去實驗室拿起電烙鐵和焊錫絲，戰戰兢兢地焊電路板。在繁忙的學業生活裏，她還要努力把自己經營成一名活得精致的女孩子，生活並沒有因為上了大學而變得輕松。

被大物折磨的梁心芽靠發朋友圈解恨，她平時上課不怎麽聽講，等到翻開書本自學的時候傻了眼。

心想：這樣的定理和公式是真實存在的嗎？這難道不是天書嗎！

悲憤交加的她發了一條朋友圈：東一205，求大霧大神救廢渣於水火之中。

她本只是吐槽一下，幸運的話說不定會招來專業裏的牛人提點她一下，給她引個路，她沒什麽大志向，能及格便謝天謝地。

朋友圈發出去過了一會兒，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推門而進。

梁心芽打量他打量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他是他們班的學委高任，一位來自海南的學霸。學霸平時待人熱情溫和，仿佛海島一年四季如一的春風，他認真負責，每次考前給全班同學整理資料，對每個人都親切友善，性格像夏日沙灘上被烘烤的溫熱柔軟的沙子，和傳說中的老好人一樣沒什麽個性，她對他印象不深。

高任帶著一股清爽的風與她隔著一個座位坐下。

“我在旁邊的教室自習，看見你的求助朋友圈便過來了。”南方的男生白皙幹凈，聲音溫潤，讓她被思緒糾纏的心靜了下來。

“那個，謝謝，我不會的東西可能有點多。”梁心芽窘迫。

“沒關系，我也是從不會到會的。”高任笑起來，露出兩個尖尖的虎牙。

梁心芽硬著頭皮，為了生存，拋下面子，拿出一份往年題，指尖指在中間一道題的地方，把臉一扔，說：“從這道題開始，每道題都不太會。”

她等著聽高任的一聲嘆息。

其實她已經收斂很多，她本來是從第二道題開始不會的。但她善良，覺得不能只抓著一個人坑，一下子把人嚇壞了怎麽辦？搞不好對方還會問她：“你高考是自己考進來的嗎？”

她垂頭喪氣地掃了一眼後門，門口的窗戶裏滑過一個人影，一晃而過。

那個人帶著黑色棒球帽，側顏清爽幹凈，線條流利，他目視前方，似一陣風。

梁心芽眼睛一亮，剎那間火石碰撞，她好像看見了蘇炑。

可她定睛看的時候，小小的窗戶裏已經空空如也。

她對自己說：不可能，那個人不會是蘇炑的。她只是偶然想起了蘇炑曾給她講題的情景，所以眼睛裏出現了幻覺。

高任看她心事重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們開始吧？”

“嗯？”梁心芽回過神來，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走神了，我們開始吧。”

高任自帶學霸人設，但他講起知識點來分外耐心仔細，物理大題有時環環相扣，高任從她茫然的反應中推測出她之前的題也有問題，並沒有完全掌握。於是他從頭到尾，給梁心芽講解完一份物理試題。

再擡頭看窗外，夕陽西沈，暮色四合，零星的燈光閃閃爍爍。

梁心芽伸了個懶腰，看見高任輕呼了口氣，笑了，“學委，走吧，請你吃飯。”

高任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客氣地回：“同學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梁心芽郁悶，這哪裏是互相幫助，明明是一方施舍。不管怎樣，先把他拐到食堂再說。

她和高任出門，扭頭看見一個人雙手插兜，靠在墻上。

黑色棒球帽下的目光向她射過來，蘇炑收起慵懶的姿態，挺直了腰背。

梁心芽僵在原地。

她剛剛看見的人就是蘇炑，他在教學樓的走廊裏站了足足三個小時。她想開口喚他的名字，可她說不出話。

蘇炑伸手擰了擰肩膀，他看見朋友圈的時候，腦海裏便映出梁心芽驚慌無措的樣子，她肯定又入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他打車火速趕過去，然後看見她身邊坐著一個面容雋秀的少年。那個男生似乎講得挺耐心，她也認真聽著。

原來沒了他，她也能過得很好，依然有人走上前去當她的騎士。

蘇炑欲轉身離開，但心裏有貪戀的東西，腳底便像沾了膠。他立在門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等些什麽，時間秒秒分分駛過，他心裏走完很多個春夏秋冬。

“帶我去吃飯吧。”蘇炑開口。

梁心芽回頭和高任說：“不好意思，我改天再請你。”

蘇炑深深看了高任一眼，看得高任心裏發毛，那犀利深刻的眼神，像是一種警告，像是在挑釁。

高任微笑著目送他們離開，若有所思。

炎炎夏日，兩個人沒什麽胃口，梁心芽買了兩杯西瓜汁，要了兩碗面。

筷子隨意攪動著面條，梁心芽明知故問：“你怎麽來了，什麽時候來的？”

蘇炑避而不答，反問她：“題都會了嗎？還有沒有不會的？”

梁心芽吸了一口西瓜汁，笑著說：“我同學講得挺好的，雖然一開始我沒好意思讓他給我講那麽多，不過他最後差不多是把整張試卷都給我講了一遍。”

蘇炑不說話，大口吃起了面。

梁心芽繼續說：“如果是你給我講，可能我一開始就讓你從頭講到尾了。”

蘇炑聽到這句話，擡起了頭，“那你怎麽不直接問我？”

梁心芽嗆了一口，“找你，找你太麻煩了呀，我們用的書不一樣，還隔這麽遠，況且都上大學了，我不想再經常打擾你。”

“書不一樣，知識點是一樣的，我來找你只需要40分鐘，你對我來說，也不是麻煩。”

梁心芽今天第一次看見蘇炑笑。她本覺得蘇炑今天像個固執又任性的小孩，從一開始在門外徘徊進不進去找她，在走廊裏待一下午，毫無眼力見地拉她去吃飯，到現在不好好回答她的問題甚至給她找問題，都仿佛一個陌生的蘇炑站在她面前，但聽了這句話，心裏暖暖的。

一個人不知道另一個人其實有多想麻煩他。

吃完飯，梁心芽送蘇炑去地鐵站。

“以後如果還有問題，給我打電話。”

“嗯，我看情況吧。”

“不要看情況。”

梁心芽突然想起高中某一天，天也像今天一樣藍，雲很軟風很輕，蘇炑霸道地和她說：“以後每周六下午我給你講不會的題。”

這樣的日子能持續多久呢？她總有一天會離開蘇炑的吧。

她笑著和蘇炑道別，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

有種心酸是有人想一直守護，有人想一直陪伴，卻沒有人想在一起。

又一年的盛夏如期而至，江涵收到了來自歐陽的一條消息。

“我準備保研，聯系了兩所北京的學校，過幾天會去北京和實驗室的老師見面談，我會和他們三個聚一聚，你要來嗎？”

江涵想都沒想，回覆來。

那幾日正值期末考試的高潮期，四個人抽空陪歐陽在北京的一家烤鴨店裏吃烤鴨。

“歐陽哥哥，你研究生會來北京嗎？”梁心芽給江涵使個眼色，無比期待地望著歐陽。

如果歐陽來了北京，以後兩個人見面將特別方便，畢竟如果隔著千裏的距離，心貼的再近都算遠。

歐陽喝水潤了潤嗓子，“我不確定，除了北京，我也想去上海，看哪邊的學校能談妥吧。”

“不用考慮那麽多，來北京陪我們吧，好不好？”梁心芽渴求。

張哲天看她一眼，“這些事情你讓歐陽哥自己做決定，他知道該選什麽。”

梁心芽撇撇嘴。

“我從沒想過除了永安，我們還會聚在皇城腳下吃飯喝酒，可真神奇。”張哲天周到地為每個人添酒，動作自然熟稔，像是長年養成的溫和與體貼。

小城少年們離開家鄉，各自去找新的歸宿，竟也能在帝都把酒言歡。

人生海海，浮生若夢，很多相聚，很多陪伴，從沒離開過。

“歐陽哥哥在北京待幾天啊？”沈默的江涵終於發問。

“三天，我不能離校太長時間，只留出了最後一天的時間在北京玩，有人想去爬長城嗎？我很小的時候便想爬來著。”歐陽答。

梁心芽和蘇炑近期有密集的考試，張哲天自從爬了一次長城之後連山都不想爬了，信奉有些經歷，體驗過就好。只有江涵，毫不猶豫地回應他。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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