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的等候廳裏，梁心芽和蘇炑大大方方地對視。

她好像已經兩個月沒見過蘇炑了，上次見面，還是上學進校門時在校門口的一次偶遇。

剛進校門，匆匆打了招呼，她和他便要分道揚鑣，一個向左拐，一個向右拐，火箭班為他們的學生新開辟了一個地方當車棚，節省路上花費的時間，真所謂爭分奪秒，備戰高考。

梁心芽進了校門之後沒再騎車了，推著自行車走著，她的目光跟隨著蘇炑剛進門便騎上車疾馳而去的身影，心裏空落落的。

她不在意這幾分鐘，或許他在意吧。

爬山時往往是最快去山頂的人最全力以赴，最在乎時間。

她的目光追著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小路的盡頭。

蘇炑看見梁心芽的時候心裏慌亂了那麽一瞬，她似乎瘦了一點，發絲在額前飛揚著，一雙迷糊透亮的漂亮眼睛毫無預兆撞上他，又像受驚了的兔子似的很快閃開。

半年多過去了，他腦子裏仍清晰地印著她曾經對張哲天說的話：我和蘇炑只是朋友，我不會喜歡上這類的男生。

難受化進骨子裏，生根發芽，繁密生長，繼而落葉歸根，盡散作表面關系上的一如既往和毫不在意。

沒機會梳理發生的一切，但有大把的時間在心裏反覆千千萬萬遍。

在新年伊始，幸得機會能好好看看她。

梁心芽眼神柔軟，彎唇說：“我想吃爆米花。”

蘇炑轉身，走向櫃臺，拿了三桶結賬付款，一桶給梁心芽，剩下兩桶分給其他人。

梁心芽張開雙臂擁抱爆米花，抓起一把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

她不吃獨食，把桶往蘇炑身旁遞了遞。

蘇炑低頭掃了一眼，又把視線落回她身上，說：“你模擬考考得不太好，不像是偏科，是每科都很弱，以後和原來一樣，每周六我給你補課。”

梁心芽把沒嚼開的爆米花一口氣咽到肚子裏，極忐忑地盯著眼前的地板，扭扭捏捏地說：“可是……”

“這周六是第一次，下午兩點開始。”蘇炑神色溫和，語氣也輕柔，卻毫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該進去了，去檢票吧。”

整場電影的氣氛活潑輕松，觀眾們不時發出陣陣歡笑，高三的學生神經都崩得很緊，偶爾放松一次是難得的奢侈享受。

“等我高考完，我就可以天天看電影了。”這竟也成了眾人學習的一大動力和念想。

此後，蘇炑還是會給梁心芽講題，操心她的各科成績，一切像之前般毫無變化，冥冥中卻似乎變了很多。

江涵一模的成績也不理想，愁苦之餘，她似乎找到了排解情緒和解決問題的方法，她有了一個可以光明正大找歐陽聊天的理由。

她把試卷平鋪在客廳的茶幾上，歐陽一張一張翻看著，偶爾擰眉。

“立體幾何這道題不應該丟分的，這類題不難，你系統的覆習整理一下，以後不要再犯這種錯誤。還有化學的選做題你要不考慮以後做結構？有機比較難而且耗時間……”歐陽把每張卷子都給她認真仔細地分析了一遍，總結了她的失誤和接下來要註意的地方，擡眸的時候，對上江涵專註看自己的目光。

江涵的目光溫柔，神情天真，就像少女註視著她心愛崇拜的少年一般，他心裏微微蕩漾了一下。

無意識的愛的流露，是人類永遠無法妥善隱瞞的東西。

“記住我剛剛說的話了嗎？”

“啊？”江涵回過神來，“記住了記住了。”

歐陽把目光斂起，她剛剛果然走神了。一個念頭恍然間跳進他腦子裏：他和江涵，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不是還有別的可能？

他瞥見江涵趴在桌子上，飛快地在卷子上寫筆記，又覺得剛剛那一眼仿佛是自己的錯覺。像小時候咬著鉛筆皺眉思考數學題時一樣，這麽多年，江涵一直是他努力認真而又稚嫩的鄰家小妹，他是她偶爾可以依賴的大哥哥。

“歐陽哥哥，我覺得我考不上你的學校。”江涵小聲嘀咕。

“你不一定非要上我們學校的，有那麽多好的學校，只要你分夠高，選擇很多的，不是非我們學校不可。”

“唉。”江涵還想說可是她好想能和他一個學校，這句話在喉嚨裏卡了半天，最終落回肚子裏不讓它見天日。

歐陽看見江涵糾結的表情，開導她：“我不是神，你不用做什麽事情都試圖模仿或者跟著我，包括我今天給你講的東西，可能有些對你來說也不適用，我比你年長，比你多經歷了一些事情，你可以借鑒，但不需完全覆制。”

“嗯。”江涵點頭應答，她把手裏的筆帽拔出蓋上、拔出再蓋上的折騰了好幾次，沒有擡頭看歐陽。

他不知道，對她來說，有時候他就是信仰，他說的話，他做的事，她都想仿效，甚至他走過的路，她也想重走一遍，繁花滿道她樂意，沼澤泥潭也願意，哪怕刀山火海，依然萬死不辭。

最後一學期，人人埋頭苦學，百日的號角一吹響，覆習進入白熱化階段。梁心芽每天回家路上會在腦子裏默背古文，江涵在每天中午午睡前會把寫滿英語單詞的小卡片拿出來看幾張，張哲天時不時晚上回到家還會翻幾眼書，時間從來都沒有被他們如此珍惜過。試卷一張接著一張在手裏流轉，大考小考一場順著一場不停歇，每日早出晚歸，身心疲乏不堪，有人喊苦喊累，沒有人認輸投降。

春歸夏至，空氣裏的溫度逐漸升高，後黑板高考倒計時的天數在人眼皮底下一頁一頁往前，教室裏的小風扇呼呼轉了起來，在寂靜地只剩寫字聲和翻頁聲的空間裏朝不同方向扭轉著身軀。

下課了，火箭班裏一片寧靜，尖子生們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為高考做最後的沖刺。這十多年漫漫求學路他們幾乎都走得順暢，是別人眼中的鳳毛麟角和天之驕子，他們思維敏捷聰睿，也懂天道酬勤，養兵千日，高考是最大的戰場，他們要守護那些過往的榮光，也要全力以赴創造新的驕傲，或者說奇跡。

教室裏浮著一層熱氣，懸在四周，晚飯時間，任璇問蘇炑：“你周六有空嗎？我有幾道不會的題想問你，聽說你周六下午還會來學校。”

“我明天來學校，但我沒有給你講題的時間，你要麽現在問我，要麽去問別人。”周五的晚上，人心渙散，蘇炑心裏也有一些浮躁。

任璇之前是打聽過的，她知道蘇炑新學期開始之後一直在周六給一個實驗班成績不忍直視的女生輔導功課，她旁敲側擊還知道了那女生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

可她不相信蘇炑會喜歡那樣的女孩子，長相一般，看上去還有點傻。

她在心裏深吸一口氣，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我聽說你給你一位朋友講題，講得還挺好的。”

“嗯。”蘇炑的神情眉目突然間生動了起來，“她腦子不太夠用，不像你，所以我在她身上多花了點心思。”

任璇是打了預防針有心理準備的，可此刻她心裏實在敞亮不起來，說不上是因為吃醋還是嫉妒和不甘。

她把目光放到高考倒計時牌上，問：“你想考哪所大學？”

蘇炑不答。

“想考到哪裏？”

“北京。”這回蘇炑答得爽快。

“加油。”她給他鼓勵。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對蘇炑產生興趣的，她只知道她每次在第一考場考試都能碰見他，他夏天總是穿著裝飾很少的純黑或者純白的T恤衫，身上少有別的顏色，整個人看上去孤孤單單，卻時不時是同學間談資時的主角，“那個誰誰，數學又考了滿分。”，“那個誰誰，做出了物理的最後一道大題。”每到那時，她便覺得他不寂寞，他有自己的王國。

蘇炑，蘇炑。盛夏的植被最為繁茂，而他帶著冬日的冰寒，覦著寂寥的人間。

但凡她看不懂，琢磨不透的事物，她都覺得有趣，她都喜歡。

高三的日子過得太快，分針時針不停相遇分別，離高考只剩下個位數的天數。

“今天離高考還剩5天了。”梁心芽報著時。

“你別說了，你怎麽天天說啊，說得我心好慌。”李琳捂著耳朵，耷拉著腦袋。

“唉，距離高考有95天的時候還有豪情壯志，現在只希望這5天無限長，我還可以再學好多好多東西，把自己不會的都補上，卻也希望這5天無比短，一眨眼高考結束，我們解放。”梁心芽嘆氣。

“你說高考結束後是什麽樣子的呢？我們會大哭？大笑？撕書扔試卷？徹夜狂歡？！反正我要補覺，睡個三天三夜，我覺得我快要神經衰弱了。”李琳輕揉著太陽穴，閉著眼睛，給自己放片刻的假。

梁心芽歪著頭轉著脖子，不禁也思索起來：“不知道，但再有5天，我們將再也不是同桌了，以後你不會聽到我那些煩人的話了。那時我們的三年高中生活就結束了吧，我好虧啊，只有你這一個同桌。”

三年的點點滴滴在這個沈悶的早上似海浪般撲打過來，攜卷著每一次喜怒哀樂的轟鳴聲。

李琳有些傷感，眼眶泛紅。

梁心芽把李琳面前的化學書拿起來放到她眼前，“快看，不到最後一刻不能放松，沖啊！”

李琳被她逗樂了，直起身子振作起來。

惡戰尚未結束，沒有時間傷感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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