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酒精真的攻占了張哲天的大腦，他如果醒著，不會說這些話，他的心事和情緒，也從不向周玉和張重表露。

周玉想起來他唯一一次的發作還是在初中的時候，有一天晚上臨睡前，張重看完球賽，直接走向書房。

自從張重和周玉鬧僵之後，家裏的書房裏多了一張床，張重和周玉開始分房睡，再也沒有同床共枕過。

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張哲天問周玉為什麽爸爸天天都要睡書房？

周玉告訴他說因為爸爸為了工作經常晚回家，他有各種應酬，回來的太晚了媽媽已經睡了，為了不打擾媽媽，他一個人去睡書房。

後來長大，張哲天發現即使張重晚上很早回來，和他們共進晚餐，他也依舊在書房睡覺，幾乎從不進媽媽的臥室。

加上他們兩個之間尷尬冷瑟的氣氛，他漸漸明了了一切。

他看得分明，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維持表面的和穩，彼此不說破。但那天他不知怎麽了，看著張重走向書房的身影，脫口說：“今晚上你回來的又不晚，怎麽不和我媽一起睡？”

這話一說出口，周玉和張重臉上都現出覆雜的神色。

他們也不知道自家兒子是真傻看不出他們之間的感情出了問題，還是他故意為之。

總之這個問題實在讓人沒法接。

片刻的沈默過後，張重轉身走過去摸了摸張哲天的頭，溫和地對他說：“爸爸睡書房睡習慣了，我和你媽老夫老妻了，我們也不喜歡天天膩歪住一起，現在這種家庭情況是很常見的，放心，我和你媽之間沒大問題，但是，你也要習慣，比如今晚這個問題，以後不要再問了。”

張哲天若有所思地看了面帶笑意的張重和神色冷漠的周玉一眼，反覆思索著張重剛剛說的話，他突然冷笑一聲，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此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一家三口風平浪靜地度過一年又一年。

周玉看著窗外淡淡的月光，思緒拉回來，她想起這些日子和韓放之間的暧昧，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看話劇，以及下午和韓放的約會和後來去了酒店的事情。

她終於背叛了家庭，背叛了愛情，也背叛了自己。

和韓放在酒店裏共處的每一刻，她沒有感到隱秘的快樂，也沒有感受到報覆的快感，有的只是解脫。

她終於和張重一樣，背棄了他們之間的約定。

她和他誰也不欠誰的了。

海誓山盟不過過眼雲煙，堅不可摧的真心只是分秒的瞬間。

“周玉，縱使我背叛家庭背叛你，但我絕不拋棄你們，你永遠都在我心上。”

張重的話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響起，濃黑的夜晚格外安靜，她聽得分外清晰。

當初就是這句話讓她差點崩潰，讓她漫長幾年的人生中都是黑色的，她骨子裏有一種傲氣，也不像別的女人要麽想得開，要麽狠得下心，她當初為張重付出了太多，恨不得把生命都給他，她每天的精力都放在自己失敗的感情上，晨昏不得安寧。

眼淚悄無聲息地掉了下來，打在心上，無知無覺。

“為什麽？為什麽啊？”張哲天繼續開口碎語。

周玉幫他把被子的角掖好，看著月光映襯下他沈靜的臉，心裏不禁一揪，眼淚像擰開了開關的水龍頭裏的水，嘩嘩的流。

他說的對，別人不離婚，是為了孩子，可張哲天並沒有享受到這一無法評判的福利。

她和張重表面上和睦，平日裏互相尷尬，家裏毫無人情味兒，張重忙事業，周玉天天在家，他一直把張哲天放心地交給周玉管教，自己能做的就是每學期開學塞給張哲天的班主任幾張購物卡，讓老師多照顧照顧自己孩子。而周玉自己的心情天天陰著，有時候看見張哲天反而更煩，他像極了張重，還叛逆，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管他，張哲天成績雖差，整日吃喝玩樂，但好像從沒惹什麽大事兒，捅出大簍子，她也就沒在他身上花過心思。

這些年來，她一直覺得張哲天是張重的兒子，現在才發覺，他也是自己的兒子，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

周玉細細打量他，他的眉頭微蹙，看上去有些不舒服，尖削的下巴棱角越來越分明，是不是平時吃的不好，營養沒跟上？

自己這個媽媽，當得可真是太差勁了。周玉坐在床邊，默不作聲地待著，一直待到淩晨兩點，困到眼皮直打架。

張哲天半夜醒來想上廁所，看到旁邊胡亂趴在自己床沿的周玉嚇了一跳，他頭痛欲裂，但已經清醒了不少，他輕手輕腳地上完廁所，盯著周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把她往床上挪了挪，給她蓋好被子，自己轉身去了書房睡。

次日清晨醒來，周玉早早地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餐，張哲天隨便吃了幾口，便要出門，周玉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情急之下從錢包裏掏出幾張鈔票，塞進他手裏。

“今天別喝酒，也別抽煙。”她輕聲嘀咕，沒看他的眼睛。

“好。”張哲天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和深深的黑眼圈，一本正經地答應了。

他出了門，在小區門口，一眼看見了人群中獨自美麗的劉蓓蓓，他踏著風走過去，沒說什麽廢話，直接牽起劉蓓蓓的手，兩個人去了電影院看電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那天的事情過後，張哲天家裏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但又好像仍舊什麽都沒有變，張重和周玉仍舊分房睡，兩人依然一天沒幾句話，各自過各自的日子。只是周玉在家裏的神色不再每天冷冰冰的，能心平氣和地跟張重交流一些無關痛癢的事，三個人能不尷尬地一起坐在家裏吃飯，周玉不再一點面子也不給張重，她好像是看開了，覺得這樣和和氣氣地過下去也不錯。

以及，她沈寂了很久的母愛開始蘇醒，不僅對張哲天的一日三餐上了心，還開始有意無意地關心起他的學習狀況，每天讓她發愁的事情成了張哲天的未來。她在家裏的話漸漸變得多了起來，張哲天好像聽到了所有小孩兒都不願意聽到的媽媽的嘮叨，他曾經無比羨慕，可自己攤上的時候，一想到家便不想回。

他覺得自己約摸是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情和家人的溫柔。

在這個夏天，受上天眷顧的還有歐陽。

高考成績出來之後，歐陽成功考上了心儀的大學，去了杭州的一所985重點高校，這件事成了花園小區裏整個夏季最大的喜事。

十年寒窗苦讀迎來開花結果，學子書海辛勤泛舟終達彼岸，有了歸途。

除了白真一家，最開心的當屬江涵了。在得知歐陽被錄取的那一刻起，她也有了一個南國夢。

去人間天堂，去西湖湖畔，去他身邊。

從此，那裏也成了她的夢想。

歐陽通知書出來的那天，白真拿著通知書翻開從前的相冊，為了避免睹物思人，她幾乎把家裏所有四個人的合照都收了起來，她翻開那本厚重的相冊，指腹輕輕地在每張照片上摩擦，記憶裏被定格的好時光撒著歡兒跑了回來。

白真眼底的氤氳沖破了防線，在臉上肆虐奔走。

“這些年，太難了，但我們的兒子，他很優秀。歐晨，我多遺憾你看不見這一天。”白真嗚咽著，把話說得斷斷續續，最後雙手捂住臉，埋下頭失聲痛哭。

歐陽和歐雲靠在她身邊，兩個人面容悲痛嚴肅。

爸，如果你能看見這一天，該有多好。歐陽心想。

7月1日開始，京滬高鐵全線通車試運行，乘坐火車從北京到上海只需要5個小時。江涵在這個夏天有了弟弟，陳虹的年齡小，生孩子也晚，江涵的人生中突然冒出來一個與自己流著一半相同血液的人兒，她感到無比惶恐和無措。江涵並不是不喜歡小孩子，對弟弟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她只是覺得自己得到的本來就貧瘠的愛將要越來越少了。

自從弟弟出生後，奶奶和爺爺三天兩頭往爸爸家跑，家裏添了新的成員，兩位老人仿佛年輕了十歲，日子過得也更有了盼頭，江涵能感覺到他們是實心實意的開心，新生命的降臨分去了奶奶很多管江涵的精力，奶奶操心的事情也多了起來，每當看到奶奶抱著孫子開懷大笑的時候，看到她為家裏的新成員患得患失的時候，江涵心裏都很落寞。

假期裏五人聚在張哲天家裏打麻將，梁心芽、江涵、張哲天和歐陽湊一桌，蘇炑在旁邊圍觀。梁心芽的一大遺憾是蘇炑對棋牌游戲沒什麽興趣，不然以他的腦力一定贏得毫不費力。四人在桌上鬥智鬥勇，蘇炑在一旁坐看麻將場上的風雲變幻。

玩到一半兒，王英奶奶往張哲天家打了一個電話。

奶奶：“希希，中午你去小芽家吃頓飯吧，奶奶和爺爺中午回不去了。”

江涵疑惑：“發生什麽事了嗎？為什麽回不來？”

奶奶：“你弟弟哭鬧著不讓我回去，你幹媽今天身體也不舒服，我們決定先留下來，等到晚上哄他睡了再回去，你讓徐阿姨多做你的一份飯。”

江涵：“嗯。”

她語氣平靜，話裏不帶一絲情緒，放下電話，轉頭對梁心芽說：“一會兒要去你家蹭飯啦。”

江涵眼角彎彎，笑得像以往任何一次去梁心芽家吃飯時般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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