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芽很喜歡上語文課，除了上語文課不怎麽需要費腦子之外，語文老師經常會抽出幾節課的時間放電影，讓他們娛樂放松、寓教於樂，或者讓他們讀雜志提升文筆、開闊眼界。原本教室裏的多媒體只有在一年一度放感動中國的時候才會打開，語文老師賞大家的福利讓它每年多上崗了幾次。

到了每兩周一次的閱讀時間，梁心芽把一書包的雜志帶到學校裏，有讀者、意林、青年文摘等等。女孩子們大多內心都住著一位小文青，平日裏雜志小說看得不少，男生們則大多根本不過目，每到閱讀課，他們四處求人借書借雜志。

蘇炑上閱讀課一般臨時問同學借書，他家裏唯一能拿出來的和文學沾邊的書可能是唐詩宋詞三百首。上課前，他走到梁心芽座位旁，用手指敲了敲她的桌子，問：“能不能借我一本雜志？”

梁心芽看雜志上的一篇故事正看得入迷，如癡如醉地沈迷在故事情節中不能自拔，她連頭都沒擡，敷衍道：“隨便拿。”

蘇炑剛想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又忍住，他不想挑逗她，打斷她極高的興致，他隨手抽了一本雜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上課以後，梁心芽從剛剛讀完的故事裏把自己抽出來，在桌上翻著自己所剩無幾的書，疑惑道：“咦，我的瘋狂閱讀怎麽不見了？我今天專門拿著它準備看來著。”

旁邊李琳往這邊掃了一眼，語不驚人死不休地來了一句：“好像剛剛蘇炑拿走了。”

梁心芽只覺頭頂轟隆一聲響，一顆驚雷劈了下來。

“我拿的那本瘋狂閱讀是……青春文學版的。”梁心芽側臉貼在桌子上，癱了上去。

“沒事兒，剛好讓蘇炑這個冰美男看看別人的青春期是怎麽過的，開化一下。”李琳仿佛在火上澆油。

梁心芽強撐起身子朝蘇炑的座位望去，看見他端端正正的背影，又嗷了一聲繼續癱在桌子上。

李琳安慰她：“女生一般都看這種小說，你慌什麽，剛好借這個機會調戲一下蘇同學啊。他一天到晚臉上僵硬的跟機器人似的，今天說不定可以看見他臉紅的樣子呢。”

梁心芽仔細想想，覺得李琳的話有些道理，整個人像沐浴了陽光的花一樣燦爛起來。

一下課，她坐在座位上，雙手撐著下巴等著蘇炑大駕光臨，李琳也擺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蘇炑頂著兩個人熱烈而不懷好意的目光走近。

梁心芽微瞇起眼，臉上漾起盈盈笑意：“蘇炑同學，書好看嗎？”

蘇炑臉上並沒有任何異樣，他用極其平常而清冽的口氣說：“這本書語言優美，但立意淺了點，不太凸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梁心芽清了清嗓子：“沒想到蘇同學讀得這麽認真，看來是學習了不少，小崽子長大了呀。”

蘇炑沒有你來我往地挑起一場唇槍舌戰，一本正經地正色說：“那叫聲哥嗎？”

梁心芽的臉瞬間燒起了大火，火光映得臉頰緋紅。

李琳被這突然改寫的劇情逗樂了，笑得彎下了腰。

事實上，蘇炑只翻看了幾頁，便打開了語文書讀詩，無病呻吟的青春疼痛派小說看得他腦仁兒疼，不如看課本。

梁心芽敗下陣來，蘇炑不善言辭，但腦子反應極快，他只要稍微挑逗，言語輕佻一點，梁心芽便無話可說。

她看著蘇炑自然端方離去的背影，懨懨地趴在桌子上，和李琳四目相對。

“我總覺得你倆的關系不太正常。”李琳先開口。

“哪裏不正常了？”梁心芽有些心慌。

“蘇炑對你有超乎別人的親切，和他的人設不符。”李琳陳述客觀事實。

梁心芽白她一眼，“我也曾思考過這個問題，後來發現是因為我們的關系比較覆雜，是同學，是朋友，還是發小，於是他對我比對旁人親近。”

“不對。”李琳葡萄般的眼珠一轉，抿唇笑：“這是傳說中的暧昧。”

梁心芽“切”了一聲不認同，轉過身去，一上午心猿意馬。

五月份，城市街道兩旁的樹木已經翠綠茂盛，郁郁蔥蔥，能遮擋天光。

江涵在家裏的時候一般比較隨意，穿著家居服，頂著大油頭晃來晃去。她聽見有人敲門，沒顧上收拾形象便跑出去看見生得帥氣、打扮得也精致的張哲天拿著一食品袋的魚肉立在她家門口。

兩個人同框，構成一副名為仙子與乞丐的畫。

張哲天的神色有瞬間的漂移，他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但見的都是那些美得驚心動魄的大世面，看見江涵如此真實的生活狀態，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有兩張面孔。

江涵明顯感覺到張哲天的瞳孔輕微地放大了一圈，像他這種看慣了漂亮女孩子的人突然看見這麽一個蓬頭垢面毫無形象可言的她，這種驚訝的反應算是輕的，不過還好她不在乎，女孩子面對自己不喜歡的男孩子的時候，是可以忘了自己的形象的，但這不意味著她可以為所欲為，江涵臉面上有些掛不住，不自然地伸手去順頭發。

“你平時在家這麽野的嗎？”張哲天看著那都能炒菜的油頭實在忍不住不吐槽。

“你來幹嘛？”江涵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聽說你家新養了一只狗，我媽讓我把這些吃剩的肉拿過來。”

“哦，謝謝啊。”江涵接過食品袋真誠地道謝。

接下來是一片寂靜與沈默，兩個人對對方沒什麽可說的，正當兩個人都詞窮，對話無法進行的時候，張哲天看見了剛出門的歐陽，大喊一聲“歐陽哥”打了招呼。一聽到歐陽這兩個字，江涵下意識地抖了一下，身體像過了電，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她無比想和張哲天一樣，大大方方地和歐陽打一聲招呼，順便給他加個油，讓他好好備戰高考，畢竟他們平時並不常見，可她今天這個樣子，實在不適合見人，只能往回躲，雖然她無比想見他，無比想和他說話，無比想親自為他打氣，但她的腳卻往後退了退。

“我先回去了。”江涵像只逃命的老鼠一樣匆匆進了門，她怕歐陽不經意看見自己，和自己打招呼，可她絕對不允許自己以這個糙形象見他，只能躲掉。午後被陽光曬得蔫蔫的張哲天沒發現她瞬間的慌張和小心思，很自然地離去。江涵直到回到臥室，心還在撲通撲通地狂跳，沒看見歐陽的容顏，沒和他說話，但只要聽到他的聲音，便足以讓她興奮很久很久了，這種隱秘而強烈的喜歡，帶給她無數虛無卻讓人心動的歡喜。她把自己卑微到塵埃裏，仰頭凝望他，飲下所有苦水，晨昏朝暮，日夜無歇。

轉眼間，半個學期過去了。

期中考試的成績單和排名在第一時間傳回了班裏，學習委員把兩張輕如薄翼、重如泰山的紙片貼在教室的後黑板上，瞬間一群人密密麻麻圍到了教室後方，爭先恐後往前插，互相推擠著看成績和排名，梁心芽拉著李琳擠破腦袋搶到了前排。

梁心芽的目光從第二張紙的最後一行依次往前掃去，沒過多久，便在一個地方停留下來。

第43名，比上次退步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梁心芽的心依然像被澆了一盆涼水，冷嗖嗖的。

“我們班第一這次是全校第一誒。”

“估計老魏又要樂了。”

聽見周圍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她的目光移到左邊那張紙上。

從上往下看，第一條是蘇炑。

全班第一，也是全校第一。

數學和理科成績幾乎全是滿分。

梁心芽展眉，心裏像有什麽東西蕩漾開來，心情好了不少。

她哼著歌跑回座位，李琳湊過來，“你不是考砸了嗎？怎麽這麽開心？”

梁心芽把臉一繃，“誰開心了？我們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蘇炑考得好才開心的呢。”李琳繼續說。

她說出了梁心芽心裏的話，也是梁心芽不敢承認不敢深究的話。

這個念頭最開始從她腦子裏蹦出來的時候，她被自己嚇了一跳。

正當梁心芽心虛的時候，所謂怕什麽，來什麽，蘇炑用手指輕輕扣了扣她的課桌。

“你數學考得太差了，老師講評過試卷之後還有不會的題可以來找我。”

梁心芽擡頭，呆了兩秒，忽而燦笑，“蘇炑，恭喜你。”

蘇炑一楞，垂眸倉促說了聲“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看我的成績和名次了，還看了我各科的成績，知道我哪科考得不好。梁心芽心想。

她緊捏著書本的一角，不一會兒書上便有了褶皺的折痕，梁心芽嘴角扯了扯，把書放好，這是一種被關註後從心底冒出來的隱秘快樂。

第一和倒數竟然是關系不錯的朋友。

你可真幸運。梁心芽對自己說。

後來梁心芽沒去找蘇炑問數學題，因為她發現或許自己對蘇炑有了企圖。

趁企圖不深，她想看清這團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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