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蘇炑給梁心芽講過一道題並撂下一句還有不會的隨時來找我這句話之後，梁心芽竟一次也沒有再找過他，這事兒如果被徐小麗知道那一定得指著梁心芽的腦子罵是不是裏面有泡，放著頂級資源不利用，難道閑置著觀賞嗎？梁心芽倒是覺得有些很簡單的東西自己吭哧吭哧學半天也學不明白，可能腦子真不太好使。

在流感多發的季節，蘇炑不幸成為了其中的一員，吃了幾天藥不見好之後，蘇博明毅然給他向魏老師請了假，一大早把他送去醫院輸液。蘇炑本想堅持去學校的，他覺得感冒這種小病對一個男孩兒來說不算什麽，可是身體狀況卻卯足了勁兒和他抗爭，吃了那麽多感冒藥和消炎藥，嗓子越來越疼，鼻子越來越堵，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梁心芽早讀的時候發現蘇炑沒來教室，她以為他終於遲到一次了，但是第一節課上完、第二節課上完，甚至中午放學她都沒看見蘇炑的影子，到了下午，她實在憋不住了，打著主動要向蘇炑問問題的名頭問了他同桌劉維蘇炑為什麽沒來，劉維撓撓腦袋，猜測他可能是病倒了，告訴梁心芽說蘇炑已經感冒一個多禮拜了，一直沒見好。

梁心芽聽到這句話，心裏竟然輕松下來，生病起碼比一點消息都沒有要好，她於是讓劉維幫她把蘇炑的課本找出來。

看見劉維一臉迷茫不知道是什麽情況的樣子，她楞了楞神，趕忙解釋，“我和蘇炑住一個小區，後天周六放假，我幫他把書帶回去，順便給他講講這兩天老師講了什麽。”

從小時候起，蘇炑在一群人之間就像弱勢群體，一直以來，數溫暖細心的大哥哥歐陽和見義勇為、善於出手救人的女俠梁心芽照顧他最多，梁心芽對他的關照也近乎是下意識的反應，這麽多年，蘇炑沒吃飽不吭聲，沒穿暖不吭聲，挨打不吭聲，受委屈不吭聲，被誇不說吭聲，讓熱心腸的梁心芽時不時關註著他，生怕這孩子一不小心把自己給憋沒了。她總安慰自己可能像蘇炑這種帶點神童光環的人都有一些不合群的習性吧，不然為什麽和凡人不同呢。

劉維的腦子很快轉過彎兒來，麻利地把蘇炑的各科課本給梁心芽備好，梁心芽臨走前，他還誠摯地交代說：“炑哥的學業靠你了。”

梁心芽撲哧一聲笑了，但她只是笑了笑，沒多說什麽。其實她想說：炑哥？蘇炑怕是這個班裏年齡最小的人了。

黎明黃昏，日夜輪回，梁心芽在這兩天裏聽課聽得特別認真，不僅上課不走神，連筆記也比平時多寫很多，每當她看到小小的粉筆在黑板上劃過擦過，留下知識的痕跡時，便格外興奮，迫不及待地把它們都搬到自己的筆記本上，等到回到家時，再把這些筆記工工整整地謄抄到蘇炑的書上，每天對學習熱情滿滿，仿佛是期末要沖第一的學生，一想到她不只為了自己而學，而是為了兩個人而學，當然要比平時更認真一些。

周六下午，梁心芽抱著一摞書站在了蘇炑家門口。

一聲清脆歡快的門鈴聲把蘇炑從午睡中叫醒，他上午輸完液，正躺在家裏休息。

打開門，他直勾勾地盯著眼前活潑的少女，梁心芽正抱著一摞書滿頭大汗地朝自己看。

“蘇炑，你是不是生病請假了？我把你的課本和部分習題冊帶回來了，上面做了筆記和標註，你趁這個周末補一補，魏老師說了，高中的課可不能落下。”梁心芽像倒豆子般一口氣說明自己的來意，然後目光才定在蘇炑臉上觀察他的臉色，不蒼白，但也沒有泛著活氣的血色。

“嗯，謝謝。”蘇炑答得簡練，接過書，書有些沈。

“你，感冒好點了嗎？”梁心芽又問。

“輸了兩天液，好多了。”他的語氣和反應依然是雷打不動的平靜，梁心芽從他臉上捕捉不到任何分明的情緒。

“行，那我回去了，你有看不懂的地方再問我。”

蘇炑一直神情安靜，聽到這句話平靜的臉上才閃出了一絲波瀾。

他看不懂的地方，問她麽？

“我家裏沒人，你要不要進來坐會兒？”蘇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啊？”梁心芽被這突然的邀請震驚了。

“我是說如果我對你的標註有哪裏不明白的，方便問你。”蘇炑突然意識到自己多言了，不應該客氣一下來著，以至於讓自己臉不紅心不跳地蹦出了一句謊話。

他當時是想感謝梁心芽，但謝謝沒說出口，梁心芽從小幫過他很多次，他似乎從沒對梁心芽道過謝。沒有習慣的驅使，他只能幹巴巴地招呼她一聲：我家裏沒人，你要不要進來坐會兒？

“哦，那好啊。”

梁心芽隨著蘇炑進了門，蘇沐家的布置簡單大氣，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梁心芽其實沒怎麽去過蘇炑家幾次，主要是因為田艷曾是她小學的教導主任，從小她便怕老師，所以她一般不去蘇炑家閑逛。

蘇炑休閑地坐在沙發上，看上去很放松，上半身卻是直挺的，並不散漫，專註地翻著梁心芽帶給他的書，梁心芽則坐得規規矩矩。蘇炑看著自己的課本，原來每一節的內容裏他總共也寫不了幾個字，書本很新，但是翻到這兩天的內容，書上已經很少能找到大片空白的地方了，三種顏色的字跡充滿書頁上各個角落，所有概念都用筆直的線標出來，他實在無法想象一個如此認真的學生為什麽考不進班級前十？

梁心芽看著蘇炑細長的手指輕輕劃過書頁，每翻一頁就像在她心尖兒劃過一次，她像個被老師檢查作業的孩子一樣等著結果，手足無措。

“你這幾節課應該學得挺差的吧？”蘇炑沒有擡頭，依然漫不經心地翻動著書本，直到把所有的筆記都翻完。

梁心芽的心像是突然沈到了冰窖，原本等著受陽光的傾照，卻被一抹寒氣冰封，碎成一地的冰渣。她都這麽認真了，還是被嫌棄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下聳，抿出一個難過的弧度。

“課上那麽寶貴的時間你都用來認真記筆記了，哪有時間好好思考。”

“啊？”

梁心芽有一點飄，她突然分不明白蘇炑究竟是認可她還是不認可她，但是她心裏明白，她這兩天上課表面上無比認真，可是效率不敢恭維。她的註意力全在記筆記上，根本沒有跟著老師的思路思考和消化知識，她沮喪地耷拉下腦袋。

“你看看課本，把不會的習題標出來，我睡覺出了一身汗，先去洗個澡，一會兒我們一起看，我給你講一下。”蘇炑合上了課本，推到梁心芽面前。

“可是你不是沒去上課嗎？”梁心芽小聲地問。

“所以一會兒我們一起看啊，我現學一下。”蘇炑把身子往沙發背上貼了貼，漆黑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柔和的流光，分外動人。

梁心芽看見蘇炑胸有成竹的表情，淡淡地“哦”了一聲。

蘇炑洗澡很快，僅沖了一下，出來的時候頭發已經被幹毛巾擦的半幹，沐浴露和洗發露的香氣殘留在他身上，整個人溢著西柚般清涼的味道。

兩個人坐在書桌前，蘇炑邊學邊給梁心芽把知識點過了一遍，又給她講了幾道例題，或許是兩人太久沒有過這樣獨處的時間，梁心芽不知為何，不再敢直視蘇炑的眼睛，甚至連頭都不敢擡起來看他。

他的聲音從她頭頂飄來，身上的香氣洋溢在空氣裏，下午昏黃的陽光灑進房間，在墻上留下斑駁的光影，她不時想走神，可他教她的時候又時時提著她的神，每次在她想走神的時候都恰到好處的把她拉回來。

時間緩緩地向前流走，鐘表上的分針和秒針滴答滴答地交錯前進，暮色四合，黃昏降臨。

梁心芽伸了個懶腰來告慰自己一下午死去的腦細胞，蘇炑沒什麽疲乏感，端起水杯緩緩喝水。

“我們蘇炑真聰明啊，將來是不是要上清華啊？”梁心芽拖著下巴，完完全全一個迷妹。

“懸。”他答得簡潔，語氣清淡。

梁心芽看出了他眼中的一抹覆雜，突然間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麽，她一直以為像蘇炑這種回回班級前五的人不管考第幾都是開心的，他們成績那麽好，有什麽煩惱。可她在剛剛蘇炑眼中暗淡下去的光亮中體會到他們或許比成績一般的孩子學得更累。因為他們追求的是山頂。可是能爬上頂峰的人，少之又少，鳳毛麟角。

在她眼裏無所不能、聰明絕頂的蘇炑也有自己的慌張和王國。

“我相信你，你一定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梁心芽把書本一合，朝他微笑。

蘇炑望著她晶亮的眼睛，那雙眼睛裝進了滿天的星辰，熠熠生輝，閃閃發亮。

他忽然嘴角輕微地提起一個弧度，又飛快地在臉上隱退消散，說了聲“好”。

無論多麽懷疑自己，多麽不相信自己，對未知的未來抱有多少不安，對無法操控的結果懷有多少恐懼，只要有人站在你身邊，或許便不覺得孤單，也不會害怕，前面的路還長，崎嶇或平坦不知道，有沒有歸途也不在乎，但如果有人願意站在你身後，一直陪伴你，或許你也可以無所不能。

感謝為我擔心的你，也感謝相信我的你，該說聲謝謝。蘇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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