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芽單獨找兩個人談話，對他們一直沒有和好這件事情耿耿於懷，兩個人給她的話相似：我沒繼續生氣了啊，這件事兒早過去了，我對對方的印象依然很好，可是我倆就是誰也沒理誰。

梁心芽在很多個瞬間覺得這倆人有病，到最後，她也不想管了，順其自然，反正彼此心裏沒仇，那就讓他們傲嬌著吧。

張哲天心裏清楚，他天生不是學習的料，他雖是差等生，是倒數，但從不擾亂課堂紀律，妨礙他人學習。他的好朋友，除了蘇炑和歐陽，也幾乎都是像他一樣學習成績倒數的學生，他對一些人交付真心，視為重情重義的兄弟，對另一些酒肉朋友則總懷有一種親切的疏離感。他和社會上的混混接觸，從不走心，他向往他們的情義江湖，卻絕不參與打架鬥毆這些事情，那是他的底線，混的含義有許多，他清楚江涵那天話裏的意思，他不會讓自己變成家庭乃至社會的敗類。一個學校，一個班級，總要有成績排在後面的學生，有排名的地方就有倒數，他覺得沒什麽，如果所有的學生，每天都奮發學習10小時，每人都考100，那也沒什麽意思，他能看到那些成績較差學生們身上的無奈，能看到他們自控力的薄弱，同時也能看見他們身上的閃光點。或許是因為爸爸張重是一個生在農村沒學歷的窮小子逆襲成功的典範，覆雜多變不和諧的家庭成長環境讓他從很小的年紀便明白學習成績好只是成功的一種。

至於江涵，她明白張哲天說的話是有些重，她習慣了聽話，聽爺爺奶奶的話，聽老師的話，從小到大學習成績好帶給她的快樂太多太深，那能讓爺爺奶奶到處炫耀，能讓爸爸引以為傲，也能偶爾問自己說：媽媽如果當初留下看見這樣的自己會不會很開心？她會不會後悔扔下她完全不管不顧？她普通女孩一個，沒有什麽能讓自己拿得出手炫耀的東西，好的學習成績滿足了她在學生時代的虛榮心，她願意為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努力，而學習這件事情，她付出了，得到了回應，得到了周圍人的認可，她發現成績從不會拋棄她，背叛她，她願意一直為它努力。

所有努力的過程都是艱辛的。

有一次江涵、梁心芽和幾個女生在考試前一天留下來做值日，把黑板擦了，桌椅擺好，江涵準備匆匆回家再背一會兒英語單詞和固定搭配。梁心芽喊住她：“希希，難得教室裏人少，後面開闊寬敞，我們把教室後面的櫃子收拾一下吧，裏面亂糟糟的，每次想找班級公共財產的時候得翻半天。”

江涵皺眉：“別多管閑事了，我們把該做的值日做好回家吧。”

“舉手之勞嘛，改善教室的環境衛生本來就是我們學生應該做的。別人懶得做，我們做。”梁心芽笑著拉攏她。

“明天考試，我得趕緊回去再看看英語，你想打掃改天我陪你。”江涵背起了書包。

梁心芽一聽，心裏冒起了火氣，改天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哪一天。“你先回去吧，我打掃完再走，希希，有些東西比成績重要。”

江涵的心莫名被梁心芽平平無奇話裏的刺紮了一下，她沒吭聲獨自走出教室。

梁心芽在教室裏愁眉苦臉，預感到她倆之間要發生一場冷戰。她倆之前也有過矛盾，吵過架，幾乎每次都是梁心芽先服軟，死皮賴臉地黏著江涵說話，也沒什麽非過不去的，梁心芽想著考完試該怎麽哄江涵，邊想邊覺得委屈。

她翻出櫃子裏的破爛和古董，灰塵散在空氣裏張牙舞爪，不禁心煩意亂。

心裏難受擁堵之際，手裏的東西被人接了過去。

“天黑了，太晚回家不安全，我們一會兒一起走。”江涵明明已經走到了校門口，又重新回到教室，臉色很冷。

梁心芽喜出望外，想沖上去給江涵一個擁抱。

江涵嫌棄地看她臟兮兮的手，“快點兒收拾別浪費時間。”

“遵命。”梁心芽鬥志昂揚，心情大好。江涵其實沒那麽自私，她只是太想得到一些東西，梁心芽想。

江涵的學習成績一直好且穩定，然而接下來即將到來的初三還是讓她有一些焦慮，某日她埋頭苦想一道物理題的時候，聽見客廳裏有動靜，聽上去是歐陽幫奶奶把從超市買的沈沈的油和大米提回了家，奶奶樂地一個勁兒誇歐陽。

她覺得無聊走出去散心，歐陽看見她一臉倦容，手裏還握著一支筆，立馬明白了什麽，輕輕一笑，說：“是不是遇到什麽不會的題了？我看看，說不定可以幫你解決。”

“對啊，希希，歐陽去年可是以全市前十的成績進了永中，你有什麽不會的題可以問他。中考成績出來時你白真阿姨在街坊鄰居裏可是嘚瑟了一把，天天臉上跟帶了朵花兒似的。”奶奶把一桶油重新挪了挪位置，氣喘籲籲地擦了把汗。

江涵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好。”

“你跟我去我家吧，我還有一些學習資料可以送給你。”歐陽笑著整了整衣衫，他的笑容，像他的名字，和陽光一樣暖。

江涵不是第一次去歐陽家，小時候她去過，隔了幾年再進去發現和記憶中的幾乎一樣，家裏的擺設很簡單，電器陳舊，家具都是原來的，沒怎麽更換，也沒怎麽添置，門口的衣帽架一眼望過去便看出有些年頭了，江涵換鞋進門，和歐雲打了招呼，小姑娘正聚精會神地看亮劍。她跟著歐陽走進臥室，歐陽的臥室幹凈整潔，他坐在書桌旁給她講物理題，把一道大題講得淺顯易懂，她恍然大悟，感覺比老師講得還好，喜悅不自禁地溢出來，。她擡頭看這個平日裏最照顧大家的大哥哥，他穿著白T恤，面容俊俏，五官端正，清清爽爽，說不上很好看，但是渾身透露著一種幹凈的帥氣，歐陽的手骨節分明，細細長長，握筆姿勢很正，寫出來的字飄逸靈動，甚是好看。

江涵看入迷了，恨不得自己還有幾道做不出來的題。

“歐陽哥哥，你真厲害。”

發自內心的讚美。

“沒什麽，你對這個概念理解不深，多做幾道同類型的題會發現這些題其實一個套路，你等等，我給你找一些我的資料。”歐陽站起身，打開書櫃翻找資料。

江涵環視四周，這間小小的臥室裏只有一張桌子，一個書櫃和一張床，書櫃裏擺滿了書，涉及的領域很廣，書桌上擺著一個簡易的筆筒，筆筒旁是一張照片，照片裏是一個年輕男人，她推測應該是歐晨叔叔，那人還穿著消防員的隊服。她聽爺爺奶奶說過歐陽的爸爸在歐陽很小的時候去世了。

歐陽發現她看那張照片看得入迷，一邊找書一邊和她講。

“我爸啊，是一名消防員，也是一名軍人，他心裏裝著家國，有一年咱這兒有個商場起火，火不大，但我爸當時為了救一名孕婦和她兒子，自己涉險，人救出來了，可他卻回不來了，我媽每次說起這事兒都要掉眼淚，說以一換三，還挺值的，可他當初怎麽沒想過我們仨呢，但我覺得，我爸一定不後悔，再來一次，他還這麽選。”歐陽說這些話的時候，是背對著江涵找書的，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也想象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阿姨獨自一人帶你和你妹妹，一定很辛苦吧。”江涵突然發現歐陽的背影很挺拔，還沒完全撐開的肩膀像是已經扛了很多事。

“當然辛苦了，她不再嫁，說這輩子呢，只嫁我爸一個，雖然在銀行工作工資還可以，但一個人掙錢養兩個孩子挺辛苦的，我媽工作時間中一禮拜有一半的時間中午一點才下班，我男孩子糙一點，但苦了我妹妹，我不會做飯，有時候餓得不行，只能和她吃像方便面這種垃圾食品了。不過她很聽話，像你一樣。”

江涵聽出了歐陽最後一句話上揚的語調，帶著無邊的誘惑和溫柔。

“你有沒有恨過你爸爸？”

江涵問完，看見歐陽的背僵了一下，然後回頭，給她露出一個她很多年也忘不了的笑臉。少年幹凈純粹的臉上掛著一個爽朗的笑容，在昏暗窄小的房間裏像一槍直接擊在江涵的心上，帶著一種稚嫩的天真和固執的成熟。

“沒有，如果是我，我也那樣選。”

江涵抱著一堆學習資料回到家吃飯，吃飯的時候心事重重，奶奶開玩笑朝她說這就是學到了知識的樣子，她莞爾一笑。

她的腦子裏，沒有知識，只有歐陽的那個笑臉。那個笑臉穿越了山山水水，穿越了時間的荒野，毫無征兆、毫無預料地與她相撞。眼皮一掀一閉間，全是那笑容溫暖的虛影。

吃完飯，她坐在書桌前翻歐陽的筆記本，翻他做過的題，她不想看什麽知識點，只是漫無目的地翻著，看那一行行清秀的字躍然紙上，仿佛看見他認真解數學題的樣子，每一個數字、每一個符號，都是他曾目光所及、筆尖所觸。她摸著那一頁頁薄薄的紙，像在摸著他曾經歷的年華，一種不知名的感覺從她心裏升起，是溫柔的、飄忽的、明媚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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