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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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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篇:玻璃之城(一)

先是上下顛簸, 而後是左右搖晃, 清晰的震感從四面八方傳來。

原本靜立的山石崩裂,碎石塊開始滾動,碎石礫隨處橫飛。

蔥郁的樹不斷抖落枝葉,嚴重者樹幹開始傾斜。

沙土隨著劇烈地晃動飛撲進空氣中, 塵埃起伏,空氣和人的視野瞬間渾濁。

地震……

08年……

死亡……

反應過來後,姜湖猛然回首, 見站在她身後石階上的楊栩栩身體猝然往下摔。

姜湖凜目, 在一地晃動中往楊栩栩身前撲,趕在楊栩栩墜地前扶住她。

楊栩栩的臉瞬間因為適才的變故白了下去,如果摔下去,她的頭將會撞上地表旁銳利的石峰, 保不齊腦袋被撞出漿糊來交代在這裏,先一步讓莫石南給她送葬。

一向性子柔和的人也禁不住吐了句國罵。

從山壁上崩落的石礫打在姜湖手背上,割破她的皮膚。

姜湖未及多想, 憑借本能拽動楊栩栩遠離石階往不遠處開闊的空地處跑。

十五秒後, 晃動仍舊沒停。

楊栩栩的聲音有些抖, 眼神有片刻游移:“震這麽久?”

姜湖和她對視一眼, 都知事態嚴重。

兩人視野放遠, 借著墓山這半腰的高度, 可見遠處山腳下成堆倒塌的民房。

二十五秒,地動山搖還在繼續。

姜湖撐著楊栩栩,眉擰得死死的。

楊栩栩臉色更是晦暗得不能看。

這片空曠的墓山前方, 無數建築物毀於一旦,塵土浮在空氣中,死寂的郊區突然喧囂起來。

三十五秒,晃動仍未止息,從她們身後隱隱傳來男人呼喊的聲音,和一地淩亂墜物的聲音交雜。

是有人在喚她們的名字。

楊栩栩擠盡力道大聲哎了下,應下來。

姜湖再回首時,便見瞿藺和莫石南踏過一地碎石奔至她們身前。

莫石南問:“都沒事兒?”話落開始打量楊栩栩,而後打量姜湖。

楊栩栩搖頭,沒提適才的驚魂,只說:“還好。”

莫石南繼續問:“嚇到沒有?”

姜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手已經被瞿藺捏在手裏,被蹭破了皮的手背被他托在掌心。

莫石南和楊栩栩仍在彼此安慰。

傷處沒怎麽見血,見瞿藺神色凝重,姜湖下意識地往回抽手,輕描淡寫:“被飛的石頭蹭了下,不礙事兒。”

瞿藺挺立的肩放下來,換了一臉眉目從容:“可能不礙你,但礙我。”

有旁人在側,他便這麽直白,姜湖不禁挑眉,覺得他心寬向生長得厲害。

旁聽到這話的莫石南,心思從楊栩栩身上拔/出/來,插了句嘴:“剛震,他往下跑就躥得跟兔子似的,快。”

瞿藺斜他一眼,莫石南不覺失言,甚至反問:“這句實話我說的不合適?”

比兔子還快的人說別人躥得像兔子。

瞿藺道:“臉皮兒薄,你說這些東西,過會兒它紅了你覺得看著像樣兒?”

莫石南:“……”

滯了一秒,莫石南回罵了句:“男人就沒人權,臉紅是犯罪?”

問題就這麽被帶偏。

瞿藺:“說話看環境,別找事兒。”

原本彌漫的情急緊張也因為這番刻意地插科打諢被抽解。

姜湖縱容著只聽,楊栩栩也只是笑,任兩人對腔。

最後姜湖反握了瞿藺手一下,幾個人都靜了下來,各有所思。

拜祭杜清河以地震收場,任誰都想不到。

一分半鐘後,晃動停了下來。

整座墓園除了他們不見活人,遠處的盤山公路上,緊急停下的過路車輛仍未敢前行,人都下了車在空地上停留,忌憚著滾落的山石。

莫石南和楊栩栩聯系了幾個在本地的親友,通訊還未切斷,人能聯系的上,即便遠處大面積垮塌的建築物在視野之內,兩人一時間也都松了口氣。

市內的各大交通線必然會擁堵起來,他們還在近郊,不明市內的情況。

莫石南:“這會兒走,進城再隨機應變?”

姜湖:“餘震呢?”

瞿藺下結論:“換路走,北路不沿峭壁,落不下來石頭,在路上再震一回,也來得及反應。”

聽完了,莫石南沒發表異議,只是又問:“瞿,你說——”

他惦記電站內剛修覆完的供電和註水系統,惦記那些安全殼是否完好。

話頭兒開了,想到身旁的兩個女人,他卻又停了下來,沒再繼續說。

莫石南只隔著一臂距離,和瞿藺眼神對接了下,兩人眸底都在風卷殘雲,心也忐忑的厲害。

數年之前,隔海相望的那個島國大地震後發生了什麽,印在白紙黑字上,他們都看過了太多遍。

原本鋼筋水泥的城市,突然就在人眼裏變成了易碎的玻璃,攪得人滿心愁緒。

**

莫石南的車塞進四個人,沿著墓山北路往下走。

路上沒遇到餘震,但進了二級公路後,路被車堵死,挪不動了。

匆忙帶著行囊轉移的人都開車擠到了路上,加上部分反應及時的救援車輛,整條公路一眼望不到盡頭,密密麻麻排列著各型各色的車。

有人奔赴搶險一線,有人疲於奔命奔向自己認為的安全地點。

交通規則被部分車主忽視,來與往的對向車輛甚至有車頭對車頭,僵停在一起,誰都動不了。

有人等得著急幹脆棄車,下車裸走,也有摁著喇叭一臉急色卻無可奈何只能幹等的。

瞿藺將手扣在姜湖腰側,是個保護的姿勢。

姜湖心覺他謹慎地過了,但怕推開他手會傷他熨帖的心,便沒動,成全他。

兩人身體相貼,借彼此的體溫平覆雜緒叢生的心。

車載廣播裏已經調不出任何一個在播放的節目,滿頻道的靜寂加重了莫石南心底的擔憂。

瞿藺坐在後排,覷他一眼:“自己先別慌。”

莫石南不承認,覺得極冤:“08年的時候我在四川,從宿舍樓上跑下來還記得回去抱了趟錢包,真沒慌。”

可心裏是真忐忑,Q市瀕海,面臨更多的變數。

半小時過去,車挪了不過十幾米。

公路上拖著包裹步行的人漸漸增多,莫石南捏了把方向盤,回頭瞄後排。

瞿藺心領神會,楊栩栩也默契地打算接手方向盤,放他們走。

瞿藺對姜湖交代:“你和栩栩在這兒等著挪車,我和老莫去前面了解情況。”

該配合時姜湖不掉鏈子:“註意安全。”

瞿藺點頭。

楊栩栩也對莫石南交代:“看好就回來,不然我慫。”

莫石南揉了把她腦袋:“出息!”

天災忽至,波及眾生,降臨在一人身上的疾病似乎都被人遺忘了。

這座西高東低的城市,市區都在東部。

他們此刻的位置仍舊在西,翻過前方三百米外的高坡,才能看到掩於坡下的市區,和更遠處曲折的海岸線。

那裏的高樓廣廈如今會是什麽模樣,幾個人都拒絕去想象。

男人走了,姜湖視線追著他們的背影,很快便看不見了。

耳中有孩童哭鬧的聲音鉆進來,姜湖看向車窗外,見到車後方有位父親抱著個男孩,男孩額上粘著創可貼,傷口有些長,一條創可貼近乎遮不住。

姜湖視力一向極佳。仔細看過去,在這對父子過車身那刻,姜湖甚至能看到男孩那雙蓄滿淚水的眼睛。

是怕分離,怕疼,還是怕死?還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嚇到?

**

路上碰到的人都說要奔就近的安置點,嘴裏提及各項隱憂。

瞿藺和莫石南一路東行,三百米後,終於撕開了被高坡堵死的視野,看到了同樣殘垣斷壁遍立的市區,和遠處的那片浩瀚汪洋。

兩人腳步剛落定的那刻,腳下的大地再度震顫。

在這極速消失的震顫中,瞿藺和莫石南看到了讓他們目呲欲裂的一幕。

平日安寧的海岸線,正推著數米高的浪,侵襲著沿海的低窪地。

這浪層層碾壓滌蕩著地表。

它不再蔚藍,而是深黑,像一個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咆哮著前奔,似要強勢地毀天滅地,不知饜足。

曾經的風景,是而今的夢靨。

它掀翻沿海的建築物,將漁船推上樓頂,將民房完整地卷起……也將那些來不及撤退的、失察的人卷走。

無數的物件被卷起泡在前推的浪潮中,歸途不定,生死未蔔。

瞿藺聽到身邊傳來各種各樣的語氣詞,是各種難以置信和恐慌,各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各種痛失引起的悲戚。

天災掃蕩,世界滿目瘡痍。

他見過的戰場,人禍橫行,亦是遍地廢墟,鮮血淋漓。

瞿藺站在原地,緊攥拳,胸腔內有無數情緒在沖撞。

這一瞬只覺得人命……太輕了。

人從遠古進化至此,不斷制造著讓自己引以為傲的文明,可人禍橫行時,這文明能瞬間退化到蠻荒時代,救不了命,尖端文明制造的尖端武器甚至要人命;天災肆虐時,善良和智慧,金錢和財富,也救不了命,地震和海嘯來臨時,無意區分人和人有何差別,一視同仁,比高考對待考生還要公平。

沖入內陸的水一浪接一浪,看到被摧殘,只能靜待被捶的故鄉,莫石南眼瞬間紅了,喊瞿藺的名字。

瞿藺看過去。

莫石南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喊到第三遍時說:“才知道踏馬的人能病死,也算善終。”

瞿藺收了眼底翻騰的情緒,斥了聲:“亂感慨。”

他靠向莫石南,但安慰的話一時間說不出口。

只是更明白了,為什麽要且行且珍惜,且活且珍惜。

莫石南聽後哦了聲,又說:“我在這裏生活了三十幾年了,我沒想到它會有面目全非的一天。”

瞿藺:“怕什麽?你還活著,它在你那兒無非是故鄉那一種模樣兒。”

溫軟,哪怕它滿目瘡痍,也仍舊讓人無論走到哪兒都會懷念。

就好像在勒革時,他帶姜湖去取酒時見過的那個塞給姜湖地圖的女人,戰爭讓女人流離失所,雖然她身在異鄉為異客,雖然故土已失,但那兒仍舊是她午夜夢回時最想回歸也最想與外人道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取材自2011年311東日本大地震,地震引發海嘯,福島核電站在此次地震中損毀。發沒發現最近評論沒有回覆,是因為完結前後一般不敢看評論,這是病。再匯報倆進度,梨哥和任妹的影視劇本和實體書都在走流程中。簡體稿編輯前幾天發回來我還沒二改好,萌編說是小□□要改,講真我的節操表示不服!那倆很純潔,很清新。他倆大家問得比較多,就一起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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