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很疼，仿佛有人在那裏插了一把刀，刀身上的冰涼透過心臟蔓延到我的全身，連帶懷裏的呂斯越來越冷。他的手軟軟的垂下，眼睛帶著微笑慢慢的合上，再也不能再看我一眼，再也不會喊我的名字。

我抱著他大哭，事後我想了半天也沒想清楚，此刻的我為什麽會如此的傷心！

直到一只溫暖有力的手按住我的肩膀，“人已死，節哀。”

我擡起頭，對上玉南道長平靜清冷的眼神，這才想起來身在何處，似乎傻子樣的抱著呂斯的屍體大哭是件很愚蠢的事。

四處一望，周圍沒有人，院子裏只剩下我們。

“那只眼睛呢？”我放下呂斯。

“暫時退走。”聲音疲憊，“你的手……”

我怔了怔，看了眼很疲憊的他，右手摸摸左臂，“就讓那只手留在他身上隨他一起去地府吧。你怎樣？要緊嗎？我們是離開還是回屋歇一會兒？”

玉南道長卻盤腿坐下，閉上眼睛似乎要運息，“天羅地網，他們進不來我們出不去。”

我沒敢說話打攪他，坐在一旁細細的看著他這張熟悉又英俊的臉，仿佛認識了千百年，心口湧上一陣陣的熱流，驅趕走這黑夜的荒蕪。

中途，有幾個被控制的鬼和妖怪想攻進來，都被結界擋住。鐘勇和鐘秋霞沒出現，那只眼睛也沒出現，不知道是傷的重了或是在研究對策。

我來到這裏，已經可以很肯定的說是他們搗的鬼。

玉南道長運息的時間並不久，很快他睜開眼睛，看了固若金湯的結界，滿意的點了點頭。

我把心裏的想法說給他聽，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你在後世遇見了不人不鬼的鐘勇與鐘秋霞？”

“是。”

“鐘秋霞的兒子身上可有異常？”

“應該沒有，莊衍和顧清城都沒發現過。”

玉南道長淡淡的點頭，盯著我的左眼看了幾秒忽然一笑，笑容絢爛竟讓我有一絲的恍惚。

“那只眼睛也許是駱飄雪留在世上的唯一魂魄，想借你重生。究竟是何冤孽竟讓她如此留念人世？”

如果玉南道長所言屬實，那麽我的左眼……被他的話嚇了，我捂住眼睛，他卻輕輕地一笑，“放心，她進不來。”

我不好意思的松開手，心想您老是不知道我因為左眼醜陋受了多少年的冷眼熱諷。難得有人說我的眼睛好看，當然是想多留幾天。

“人死後不應該有黑白無常來勾魂嗎？為什麽他們還沒來？”

玉南道長擡頭望天，“何止人間大亂，到處都亂。”他低下頭看著我留在呂斯胸口的左手，忽然伸手拔出，“鬼界也亂，這個讓他帶下去，也許會害得他灰飛煙滅不能轉世。”

“可是……”

“怕他被鬼欺負？”

“不僅僅。他極可能是幽冥界的五將軍，萬一沒人……沒有鬼認出來當不了五將軍，我怕後世的發展會偏離軌跡。”

玉南道長想了想，卻很固執的把左手給我接上了，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往我圓禿禿的手臂上輕輕一按，手恢覆如初。

“我幫你。”

黑夜中輕輕的三個字，像一道電流閃過我的心臟，激顫的我說不出話。默默地看著他掏出一張符紙，兩指尖夾著在空中輕輕一甩，符紙燃燒起來。

指尖一松，燃燒的符紙飄到空中，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符紙隨著他的指尖在空中打轉，然後停在呂斯的頭頂上方。

他捏住呂斯的嘴巴，手指往下一點，符紙變成一個光圈進入呂斯的嘴巴裏。瞬間，呂斯的身上發出無數道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院落。

他念念有詞，咒聲中，呂斯的魂魄脫離身體，慢慢的站起來，肉身卻以眼睛看得見的速度消失。

我想喊他，可是長了好幾次嘴都發不出聲音。咒聲結束，呂斯魂魄完好無損的立在我眼前，居然還寵著我笑。

我激動得站起來，向呂斯走去，他張開雙臂虛空抱住我。我感覺到他的胳膊輕輕地碰到我，臉也貼著我的臉輕輕地摩擦一下，然後他笑著退開，留戀的看了我一眼，變成一團銀白的光暈，以火箭發射的速度飛向天空。

穿過結界，消失在銀河。

“呂斯！”我終於能吼出來。

天空中，被銀白光暈撞開的結界在迅速的合攏，然而就在最後一個時刻，竟有一道黑色的光刺了進來。

完了！這一定是妖怪的法力！

我緊張的擡頭，卻見玉南道長嘲諷的笑：“終於來了！”

我覺得大腦不夠用了。

忽然，胳膊一緊，我被玉南道長抓住，身體似乎飛離地面耳邊是呼呼的狂嘯的風聲，等雙腳落地再睜開眼，我們竟然站在山谷中。

奶奶的，不要這麽神奇好不好！心臟受不了！

我捂著胸口止住一陣陣的惡心，玉南道長卻一臉興奮地立在山谷間，四周刮來的狂風吹的他的袍子翻舞，烏發也隨風飄動，他長身玉立，卻散發著張狂的氣息。

我本是盯著他看，卻感覺到四周的空氣有波動。順著他的視線往東方看去，山峰的背後轉出來一片黑壓壓的影子，飛快的往我們這裏移動。

“妖怪！”我驚呼道。

再一看，四面八方所有的方向全被黑影子占據，他們像黑色潮水一樣的湧來，多的像大海一樣看不到盡頭。

我又驚呼，“天啦，這麽多！”

玉南道長突然低頭看我，“秦娟，生死簿上的記載，我是不是死的很慘。”

呃，道長大人，如此緊張恐怖的時刻，您能不能不提這事？

見我不說話，他忽然笑開，“修煉之人，不僅僅是得道成仙，更多的責任是斬妖除魔！如果你能回去，請轉告顧清城，一定要好好地活著！代替我！”

我不想哭的，可是淚水止不住的落下。

“如果你不能回去，那麽，和我一起埋葬與天地！”

哭有許多種，有激動有興奮有感動有恐懼有傷痛有委屈，我不知道我的哭是哪一種，或許包含了世上所有的哭。

扯著他的袖子，我哭的聲嘶力竭卻不忘記狠狠地點頭。埋葬於天地間，似乎是最好的結局。

天空被黑色的影子遮滿，不僅天上地面也有無數只鬼怪，成萬上億的鬼怪中間，立著我與玉南道長。握著追魂刀，我與他背靠背的站著，他身上的熱度透過衣衫傳到我的身上，暖了我的血液。

仿佛註入了無窮的力量，面對壓境的大軍，淚水還在臉上的我竟然笑了。

“玉南道長，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顧清城。”

“什麽？”

“殺！”

玉南道長身形一閃，一劍劈開偷襲的妖怪。第一輪進攻來的如此突然如此快，快到我沒機會問他說顧清城三個字的意思。但是，這個名字卻讓我打了雞血般的興奮，毫無章法的左抓右劈，滅了一只又一只。

很快，第一波進攻的鬼怪被滅，我與玉南道長臉上身上濺滿鮮血，他問我可有受傷，我搖搖頭，趁著這個機會趕緊問：“你剛才說什麽？”

沾滿鮮血的臉上唯有雙眼清亮幹凈，他緊盯著我，“我叫顧清城，所以……殺！”

所以，他說讓顧清城代替他好好活著！

第二輪第三輪……究竟多少輪之後，我累的像只狗趴在地上，只有出氣的勁沒有呼吸的勁。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傷，痛到麻木反倒沒了痛覺。

玉南道長也跌坐在我的身旁，他抱我起來摟進懷中，貼著他的胸膛，我聽見他的心跳的節奏卻很平穩。

驚訝的擡頭，正對上他清涼的雙眸，對我漾出笑意。

“哎喲，這對小情人好恩愛，老子不拆散了手癢。”

陰陽怪氣的叫聲在耳旁響起，鬼怪們再次聚集往我倆靠攏，卻又似乎忌憚玉南道長不敢靠的太近。

又有聲音說：“一個活埋一個分屍。”

“我要男的心。”

“我要女的肺。”

“笨蛋，要挖女的眼睛忘記了？”

我打了個寒戰，奶奶的，這一定是駱飄雪的鬼主意。只是，她與鐘勇兄妹這會兒倒是沒路面。我擡頭去看，說這話的是一只羊妖。待會老娘宰了你吃烤全羊！

真想著要如何宰它，我的右耳邊突然一熱，帶著淡淡檀香的味道鉆進鼻尖，玉南道長的唇貼著我的耳垂吐氣：“你不會有事。”

然後，他溫暖的身體離開我，起身後負手往前走了一步，睥睨四周張狂的笑。

我顫抖著爬起來，他回頭對我看了一眼，而後問道：“都到齊了？”

這副漫不經心輕視的神情，可氣壞了這群鬼怪，領頭的幾個哇哇亂叫：“臭道士，交出火螭權杖饒你不死！”

“好。”

四周突然死亡般的寂靜，山間的狂風也停止了，那麽多那麽多的鬼怪齊齊的盯著玉南道長，不敢相信好字出自他的口，我也不信。

“你、你說真的？”那只怪激動地奔出來。

“嗯。”玉南道長漫不經心的點頭，右手往前一伸，掌心多了一柄權杖！權杖頂部的圓球不是透明色，是淡淡的金色。

“火螭權杖！！！”妖怪大聲驚呼。

玉南道長卻莞爾一笑，突然回身用權杖的球對著我畫了一個圈，我可以蹲在圈裏畫蘑菇了。心中有個不太好的感覺，我往前走了一步，果然卻被一道無形的氣流彈了回來。

“玉南道長！”我大聲地喊他，可他卻像是聽不見我的聲音，悠閑的往前邁了一步。他的衣袍被撕碎了好幾處，頭發有些淩亂，然而周身的氣息卻依然強大張狂，每走一步，那些妖怪往後退一步。

我能聽見外面的聲音！

“交出權杖，饒你不死！”見到權杖，妖怪們個個激動地打了雞血，吼了幾嗓子見他沒反應，一個個爭先恐後的往他這裏沖。

奇異的事發生了，玉南道長高舉權杖，球體發出金色的光從他頭頂灑下，將他整個人籠罩進光暈中。

他揚聲長嘯：“天玄地黃宇宙洪荒，渺渺乾坤天地傷！暗夜羽翼烏鳥飛行，遮日月拔劍相望！人生幾許何明我志，伊人已拂塵而去！秦娟，永別！”

山谷間回蕩著他的別字，而後“砰”的一聲巨響，他的身體爆出劇烈的氣流與強光，強光刺得我睜不開眼，而氣流把我人震飛了出去。

莊衍說，玉南道長死得壯烈。的確壯烈啊，他用自己的身體引爆火螭權杖，將盤桓與乾坤間的鬼怪毀滅。

風停了，山林間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很快被天上下的血雨澆滅。那麽多的看不到盡頭的鬼怪和他一起從這個世上消失，只剩下一堆屍骨殘骸。

“哐！”一柄權杖落在我的腳下，我撿起權杖，它不知道用何種材料制成，但現在的它很輕只剩下一個空管，頂端金色淡光的球已成透明色。

仿佛握著他的手，仿佛溫暖依舊在我的掌心流淌，我跌坐在地，緊緊地抱著權杖泫然而泣，“顧清城！”

我穿越一座山谷的時光來到你的身旁，你卻只留下一柄空的權杖讓我念想！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把玉南道長寫掛了，可有點沈悶的心情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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