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自認為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不是一個孝順的人。太過理性的人會將世間的一切感情都數據化，數據化以後的感情會被他們解讀為一種生理機能。就好像學醫之人，看人都只能看他的骨骼和穴位。

顧念便是典型，饒是她喜歡淩風，也只當做是多巴胺在左右她的情緒。

然而親情她卻沒有太多感觸，大概是因為前世他們家族是商業世家，親情對於他們來說無疑是奢侈品。只要牽扯到利益，便毫無親情所言。

這一世，她這一對父母，別說‘親情’，饒是‘認識’，她都不屑一顧。

她的力氣不大，但此刻卻是全力的揮舞著著手中的棍子。顧大毛斷了一只手，毫無平衡感，沒兩下就摔在地上站不起來。而楊氏拉著顧念，又被緋紅一手提開，摔到了一邊。

顧大毛哀嚎著：“哎呦，打死人了，打死人啦……親閨女要打死親爹啊。”一邊說，一邊朝著邊上看熱鬧的小廝和丫頭們求救 。

主子家的事情，做下人的那裏敢管。顧大毛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件事情。

要說顧大毛，活了快四十年，還是有些自己的激靈勁，不然也不會活到現在。當即，他趁著顧念毫無防備的時候，一手拉住了邊上的凳子往顧念砸去。

那勁道也是發了狠，好在緋紅眼疾手快，上前一腳便將凳子踢開，摔了個粉碎。

但顧大毛卻借此機會僅僅靠著一只手便爬起來，腳底抹油般往門口跑去，一邊跑一邊叫：“快來看啊，親閨女要打死親爹啊。”

顧念的表情陰沈得徹底，知道顧大毛這是要將事情鬧到大街上去，好渾水摸魚。或者說是料定了她不敢如此拋頭露面不顧聲譽。

然而顧大毛想錯了，顧念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區區一個顧大毛還能壞了她的決定不成？

緋紅看了一眼顧念，道：“我將他抓回來？”

顧念揚手，“不必了。他既然想鬧，那我便遂了他的心願。”說完，抄起棒子便追了出去。

……

要說這皇城也是熱鬧得緊，明明挺大的地方，發生點事情沒一會便會滿城皆知。像是誰誰誰家的兒子不學好，調戲了那家姑娘啊，像是哪個男人在外面亂搞啊，經常會成為茶餘飯後的話題。

這不，這些話題才剛剛在路邊的小攤說起來，便聽得一聲哀嚎‘哎呦，快來看啊，親女兒打親爹啦。’

像是平地驚起的雷一般，瞬間拉動了所有人的思緒。

顧府所在的街叫做望德街，他們家也就在街邊，小門小戶，並不起眼。周邊小攤和飯館很多，人流量也大。聽到那麽一聲哀嚎，不一會便都湧了出來看熱鬧。

顧大毛跑到了大街，因為只有之一手臂的原因跑得並不快，甚至才跑了幾步就摔倒在了地上。那麽哀嚎了一句將人引過來，原本以為顧念會看在面子上不會追出來，那他算是逃過一劫。卻不想一回頭，顧念已經拿了棍子追了出來。

顧大毛在這條街上的口碑還算不錯，來皇城這半年也是裝模作樣的演著有錢人家的老爺。出手大方，時不時還會拿捏起老爺的樣子，看起來還挺人模狗樣的。

很多人當時就認出了顧大毛，想要上前拉一把，但被顧念一個眼神給鎮住，沒敢上前。

“哎呦，大家快來看啊，這位可就是國公夫人，飛上枝頭，可就要打自己的親爹啊。快來看，快來看啊。”

顧念不顧周圍人的指指點點，上前便毫無猶豫的打在顧大毛身上。“你放心，今天我不會打死你的。”

“哎呦，打死人啦，親閨女要打死親爹啊。救命啊，打死人啦。快來看啊，親閨女打死親爹啦。”

“國公夫人了不起啊？居然敢打親爹？”

“這樣的女人，怎麽配做國公夫人。”

“為人子女的，怎麽能當街毆打父母？”

“抓起來，對，抓起來。”

“抓起來，抓起來。”

也不知道誰開了一個抓起來的頭，眼看著便有三個正義之士站了出來，想要拉開顧念將其扭送見官。

顧念看到有人過來，可她並未停下手中的棍棒，依舊一棒一棒的打在顧大毛的腿上。對，她就是打腿。若今日柳家姑娘丟了清白，那她便會生生砍了這腿。

如今柳家姑娘清白還在，那她便生生打斷這條腿作為對柳家姑娘的補償，和對顧大毛的懲罰。

那三個人還未靠近顧念，緋紅已經兩步上前，如同幽靈一般無聲無息。啪啪啪三掌，將三人逼退。並且呵斥她漫不經心的說道：“別人的家事你們都管，看來真是閑的慌。”

“世上哪有子女當街毆打父母的道理？我們就得管。”

可能是緋紅下手不重，那三人沒吃痛，只當做是毫無防備才被一個女子逼退。這次上前，緋紅直接擡起腳，一腳踹了三個，將三人踹在了地上。

“怎麽還打人啊，這，這兩個女子，成何體統。報官，快，快報官。”

這一次，那三人大概是覺得自己的樣子太難看了一些。為了找回面子，三人十分有默契的想要再次上前。緋紅也不廢話，反手從腰間掏出一把短刃，霎時嚇得再無人上前。

“殺了人啦，救命啊。”

“快快報官，殺人啦。”

“救命啊，救命啊。”

人群像是炸了鍋一般，當中還夾雜著顧大毛的哀嚎。也不知道怎麽著那聲音就好像真的是有人殺人了一般，叫得一個比一個慘。

面對如此無中生有喧嘩的人群，緋紅頓時生出一股惱怒之火。腦中唯一的念頭大概就是想將這些人一個一個的打一遍，叫他們閉嘴。

這是一種很莫名其妙的情緒，其實作為殺手的緋紅論起忍耐力也算是超乎常人。然而在面對這些看似無關緊要乃至於虛無的謾罵，她可做不到視若無睹。

一個人站在你面前罵你，你可能還沒什麽，兩個人三個人也沒什麽。但是當十個人，五十個人，乃至於一百個人站在你的對立面罵你，偏偏這些話並非事實的時候。那種委屈的感情會被孤獨放大，仿佛全世界都認為你錯了。全世界都給你冠上了莫須有的罪名。

想極力申辯，換來的只是更大的欺壓。

然而顧念卻沒事，她仿佛聽不到周圍那些‘憤怒’和‘正義’的聲音，一雙眼睛至始至終都未離開過顧大毛，棒子也從未偏離過他的那雙腿。

顧大毛見顧念鐵了心，又有緋紅護著，於是他開始爬，只用一只手，雙腿又被顧念打得似乎斷了一般。

慘，此刻的顧大毛是真的慘，雙腿已經被顧念打出了血。圍觀的人很多，卻沒人能救他，沒人敢幫他的情況，確實慘。

顧夫人此刻也終於記得沖出來，撲身趴在顧大毛身上，大哭哀嚎道：“不孝女，要打你先打死我好了。天殺的人啊，我怎麽就生出你那麽一個畜生。”

原本她還將她那個寶貝兒子給帶了出來，希望顧念能夠看在她弟弟的份上饒了他們。然而剛出門，小孩子便被柳瑤讓小桃給帶了回去。不管是出於不想讓孩子看到這些，還是不想讓這小孩牽絆顧念。

顧念眼角餘光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同時也看清楚了柳瑤眼底的漠然。

可能對於柳瑤來說，如今她落到這步田地，多少原因會牽扯到這位國公夫人身上。雖然這很沒有道理，也可以說是顧念救了她。但若非顧念這國公夫人的身份，想來自己也不會到了顧府。

如今就算她依舊是清白之身，然而悠悠眾口，她又在顧府過了一夜。此事已經鬧大，傳出去有沒有清白已經不重要了。這些市井之人只會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真相是什麽，沒有人會在意。

就像這些人，只會想要知道顧念親手打了她的父母，確不會向知道背後的原因。

柳瑤是一個烈女子，可能誰都不會理解她在顧念來之前已經決定了要已死保清白的決心。這份決心是絕望和仇恨所化，誰都化解不開。

所以她恨，卻無能為力，只能任由自己心頭的恨意滋生，然後冷漠的看著這一切。

顧大毛繼續哭街道：“快來看啊，親閨女打死親爹啦。”那聲音，沙啞得讓人懷疑他下一聲喉嚨便會喊破。

周邊的人越來越多，叫罵聲也越來越大，仿佛整個皇城都以他們為中心的圍城了一個圈。

混亂，混亂得緋紅感覺身邊圍繞了一萬只蒼蠅嗡嗡嗡嗡嗡嗡……又像是幾千個和尚對著她念一些她根本就不想知道的經文。

緋紅的雙目慢慢溢出了紅血絲，體內的血液加速流動起來，像是要爆發一般，詭異的沈寂著。

柳瑤見也終於從門邊走了出來，冷靜的看著如今的場面。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顧念身邊，一把拉住顧念的手臂，提醒道：“夫人，萬事關門說。”

話音剛落，一對人馬在人群外面叫嚷開來：“衙門辦事，閑人閃開。”說完，又是一聲刺耳的銅鑼聲。

一個身穿勁裝官府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顧大毛見機的朝他那個方向爬去，哀嚎道：“官爺救命，官爺救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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