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念的記憶中，淩風似乎重未對她疾言厲色。看著那通紅的眼睛，顧念第一次對眼前的這個男人產生了一種陌生感和畏懼。

他就像是一個地獄而來的魔鬼一般，帶著令人窒息的戾氣。從那雙眼睛裏散發出來的殺氣叫顧念絲毫不會懷疑，下一刻淩風會拔刀，將她毫不猶豫的殺掉。

死亡……顧念在淩風此刻的雙眸看到了死亡。

饒是初次在皇城中見到淩風之時，她也只覺淩風依舊是當初的少年。然而現在她終於發現，當初的少年依舊經歷了太多生死，偽裝再深，也不覆當初。

淩風意識到自己失態，猛然放開手，有些驚惶無措的站在顧念面前。眼神中的戾氣逐漸褪去，慢慢浮現出了委屈和歉意。

但他不知道如何開口。此時此刻他滿腦子想到的，都是顧念會如何看他？

這才是他的真面目，暴怒、兇殘、一個被仇恨和殺掠吞噬的怪物。

淩風以為他可以在顧念面前一直偽裝下去，偽裝成那個她記憶中的少年。然而短短不到幾日罷了，他便原形畢露，露出這種惡心的姿態。

顧念會反感他吧，甚至會厭惡。畢竟他的手上有太多的生命，他甚至在報仇的時候親手殺死了張家那些無辜的孩童。

至今，他不後悔；然而，他卻害怕看到顧念對他的厭惡。這對於他來說，簡直比淩遲處死還要叫他難以接受。

淩風恍若大夢初醒一般，額頭瞬間冒出一層薄薄的汗水。他轉身，背對著顧念，身體微微的顫抖著，像是及其的在隱忍什麽。

顧念也終於轉了轉眸子，快速回覆了她仿佛與生俱來的平靜。

“淩……風……”顧念輕輕喚了一聲。

淩風擡手，聲音略微顫抖的說道：“我，我沒事。對不起，嚇到你了。”

“我沒事。”

“你……”淩風再次轉頭，眼神中說不出的責怪，幾乎是扯著嗓子吼了出來。“你……我都嚇到你了，你就不能直接打我罵我，甚至拿刀捅我嗎？你為什麽就只有‘沒事’這兩個字。”

顧念被吼了，還是被淩風吼了。但她此刻不但沒有絲毫生氣，反而看著淩風的模樣，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金毛犬一般。叫她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頭，將他的毛順下來，然後抱著他對他說‘沒事的，沒事的’。

半響，顧念輕輕的笑道：“那你看看我，有事嗎？”

淩風似乎真是生氣了，呼吸加重了不少，明顯的看到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著。像極了在和父母吵架的少年。

見淩風沒答話，顧念無奈又縱容的搖了搖頭，牽起淩風的手，道：“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做沒把握的事情？”

“可是，今日若非緋紅在，若是緋紅不在呢？若是魏亮來後直接……直接……”直接殺了你。後面這句話淩風不敢說出來，依舊不敢想象如果發生了會是一副什麽模樣。

“傻孩子。”顧念由衷的笑道。

雖說淩風在氣頭上，卻還是皺眉，嚴肅的說道：“我是你夫君。”

正在順毛的顧念自然不會忤逆淩風的想法，於是只好哄著。“是是是，傻夫君。”

聽這個稱呼，淩風的耳朵順勢便紅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介於要維持憤怒的模樣，卻有忍不住的欣喜。於是卡在了中間，好像呼氣的模樣是憤怒，吸氣的模樣又變成了欣喜。

顧念噗嗤一聲竟然哈哈笑了出來，一邊掩面，一邊沖著淩風擺手道：“對不起，對不起。”長年累月刻到骨子裏的修養不允許她在別人開心以外的情緒下笑，然而那一瞬間，她卻忍不住的笑出了聲。

她很少這般開懷大笑，前世今生，她的記憶中基本沒有因為一個人的表情動作而笑得這般劇烈。並非她笑點高，而是她這個人太過理智。許多情緒經過大腦還未表現出來的時候，便已經快速的被理智分析，最終得出的都只是一個無趣和理所當然的結果。

淩風微微一怔，在他考慮是憤怒還是欣喜的時候，顧念的反應顯然給了他第三種選擇。而這觸不及防的選擇則叫他一時間無法反應，只能怔怔的看著她。

而面對呆呼呼的淩風，顧念的笑意不但沒有被制止，反而越強強烈了些。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淩風此刻有什麽好笑的。明明他的表情那麽無辜和仿徨，可在顧念心頭激不起一絲同情和憐憫。

“對，對不起。”顧念笑得捂著肚子，甚是有些抽噎起來。

淩風連忙扶著顧念，將她扶到了桌邊坐下，然後給她倒了一杯水。

淩風也終於不再糾結憤怒還是欣喜這個問題，情緒像是被顧念傳染一般，嘴角止不住的上揚，露出潔白的牙齒。

“別笑了，再笑要岔氣了。”淩風自己都憋著笑。

“哈哈哈，對，對不起，對不起。”顧念笑出了眼淚，就好像這十多年的笑一下子集中在了一起爆發，一發不可收拾。

淩風顧念拍著背，看似抱怨的說道：“我都快被你給愁死了，你居然還笑。”

“不是，你剛剛，你剛剛那表情，哈哈哈哈……”一想起剛才淩風那介於憤怒和欣喜之間的模樣，便再次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淩風哭笑不得，看著顧念那雙笑得彎起來的眼角，他看到她眼底的狡黠。像極了一只得到了食物而高興的狐貍。於是他便就那麽站在她身邊，輕輕給她拍著背，滿目寵溺的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顧念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將第二杯水一飲而盡後，清了清嗓子說道：“笑好了。笑累了。”

淩風嘆了一口氣，道：“你再這般笑下去，我得以為你瘋了。”

顧念充耳不聞，起身便往床上走去。似乎決定將這場酣暢淋漓的大笑就此翻篇。

淩風跟了過來，站在床邊。而顧念自己躺了下去，看著還沒走的淩風，不由得問道：“你不去看看魏亮？”

一提魏亮這兩個字，淩風像是本能的觸碰到了什麽開關一般，頓時殺氣四散。但又瞬間收回，有些無辜的看著顧念，蹲在床邊，雙手搭在床邊，與顧念平齊，低聲道：“念念，我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語氣是那麽的小心翼翼，像是在哄一個孩子一般輕柔。

顧念淡淡一笑，她知道，上過戰場的人，心靈多少會有些創傷。像是隨時會有一把刀在剜他們的心臟一樣，這比肉體上的傷來得更加殘忍。

顧念伸手摸了摸淩風的頭，淩風也順勢往顧念的手掌靠去，直至她的手掌停留在他臉頰，然後他一把抓住，不讓她離去。

“這世界上可能誰能都嚇到我，獨獨你淩風，我不怕。”

“那魏亮來的時候，也肯定也嚇壞了吧。”

顧念淡淡一笑，道：“見到他的瞬間，是有那麽心驚。但也僅僅瞬間罷了。”

“念念，我以後再也不會將你置身危險之中了。我發誓。”淩風的聲音很輕很輕，但卻異常的認真的說道。

此時的燭光已經漸漸昏暗起來，三盞當中也已經滅了一盞，只有兩盞還在左右搖曳著。跳動的光影照得臥室混混沈沈。

大概是剛剛笑得太用力，顧念聽完淩風的話淡淡的揚起了微笑，還未來得及回答，生物鐘便已經讓她進入了夢鄉。

淩風看著安穩的顧念，終是舍不得放下她的手。然後起身，一手撐在顧念枕邊，慢慢低下頭，及輕及輕的一個吻落在了她光潔的額頭上。

然後淩風快速彈開，坐在床榻上，貓著身子，生怕顧念醒過來。大概是他那一吻太輕，顧念沒有絲毫異動。

但淩風的耳朵卻快速的紅了起來，臉頰也跟著發燙。他將手指幾近虔誠的放在自己的唇上，然後細細的摩擦著，仿佛得到了神明的恩賜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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