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皇城夜晚依舊能感覺到絲絲清涼，若是身子骨不好的世家小姐或者公子穿梭在這裏的夜裏，多半是要多加件衣衫，否者非著了風寒不可。

沿著皇城中北城區的柳江河往東走，邊上有一家名叫萬花樓的石畫舫。以白石刻成船的模樣一半伸入水中，一半立於地面。畫舫上的兩層小樓掛著無數紅燈，從外部便可看出裏面的房間鱗次櫛比，屋頂四角各自蹲這商人們最喜歡的神獸貔貅。

遠遠看上去，像極了一艘天外而來的大船，不甘寂寞的撞如了喧囂的世界。

還未走近，便已經能聽到從畫舫中傳出來的聲樂之聲，似乎還夾雜和歡笑，那有一絲被掩蓋的哭泣和絕望的尖叫。

淩風和李默焓他們喝酒喝了一個時辰，正值夜幕降臨。旬華等人強拖著他出了聚賢樓的門後，向南走了十來米便上了早就準備好的烏篷船。

當船緩緩靠近畫舫的時候，淩風心頭便叫苦了。

這若是被顧念發現，後果是什麽他不敢想象。是沖著他發脾氣？或者撒嬌？或者埋怨哭泣？顯然，這都不是顧念的風格。

淩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顧念知道他去了煙花之地以後，便會鎖上房門，而他，只能跪在房門前請求她的原諒。

但隨即淩風想到了另外一點，顧念此人太過理智，若顧念當真生氣，是否能證明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可……淩風有些躍躍欲試，卻又有些退縮。就連他自己都不禁懊惱這種情緒。

然而縱使他心頭波瀾萬千，面上依舊面無表情，無悲無喜。任由那戰場的風霜之氣示意散發，向周圍人昭示這生人勿進四個字。

“淩風，你幹嘛這般苦大仇深的表情？多少男子夢寐以求才能來的地方？”旬華故意曲解了淩風的表情，而他自己從看到萬花樓開始便笑得十分燦爛，當真是印證了那風流才子的稱號。

也不知道剛剛是誰說世人對他的評價有誤的。

另外一人拍了拍淩風的肩，道：“哥幾個想著你打仗辛苦，回來又要應對朝堂局勢，特別給你想的這出，讓你放松放松。”

“是啊，你說年紀輕輕的，老跟一幫老掉牙的人共事，是挺累的。”

“趁著陛下給你放假，好好享受吧。”

李默焓見淩風沈默不語，開口道：“莫不是怕將軍夫人生氣？”

此言一出，其餘既然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著淩風，當然還有李默焓。畢竟男尊女卑印在了他們骨子裏，這男人出去花天酒地對於他們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旬華知道淩風重情重義，將手搭在淩風肩上整個人都靠在他肩頭，一看也是喝得癱軟。“淩風，我們呢都知道你夫人對你有救命之恩，你斷然是不想對不起她。然而你都給她國公夫人的地位了，還不能證明你的心？男人嘛，偶爾出來玩玩，正常的。”

淩風翻了一個白眼，饒是光線略顯昏暗也能看出他臉頰的紅潤，就連雙眼都有些迷離之感。只是若仔細看去，也不難發現他眼底的那片清明。

淩風將旬華的手掀開，對他道：“我只是不想去如此吵雜的地方。”

“你看你，要學會融入其中。當你融入了，你不但會發現裏面不吵雜，甚至還會樂在其中。喏，這裏面的花魁叫做牡丹，長得可謂是天姿國色閉月羞花。我出錢，讓她……讓她好好陪你。”

……

顧念回了淩雲府，正好遇到管家帶著新招進來的侍女往後院走去。管家見顧念回來，連忙迎上去，躬身道：“拜見夫人。”

顧念點頭，沒有過多的表示，只是擡眼略略看了那些個少女。

那些少女一共十五人，穿著各種粗布衣衫，顯然是窮人家的孩子，模樣也才十四五歲的模樣，有些甚至看著只有一十二歲的樣子。一個個骨瘦如柴小的可憐。一聽說是夫人來了，紛紛低著頭，有些瑟瑟發抖，有些著偷偷擡著眼皮，偷瞄著她們的女主人。

“夫人，將軍呢？”

“朋友叫他去吃飯。哦，對了，讓馬夫去聚賢樓接他吧。”

“是，夫人。”管家畢恭畢敬的回答。

之前管家覺得他們的將軍夫人也太不尊重他們的將軍了些，可自從他按照將軍的吩咐，拿著那金葉子去往了一葉錢莊偷偷取了三千兩白銀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們這位將軍夫人有錢，太有錢了。

將軍能娶得這般會賺錢的娘子，實在是將軍的福氣啊。至少他們能餐餐有肉，頓頓有酒了。

顧念並沒有註意管家的態度，目光依舊平淡的註視著這些少女。她倒不是想看看這些女子中有沒有細作，只是習慣性的會挑選員工罷了。

但因為她們的怯懦，顧念無法看出什麽。

顧念轉頭對管家問道：“都給她們說了什麽？”

管家面樓愧疚之色，道：“這……回稟夫人，這淩雲府重建以來就沒想過會有婢女的一天……”他是聲音越來越小，而後面的理由自然是沒錢。

顧念了然的點了點頭，並未有任何責怪之意。扭頭對那些戰戰兢兢的少女們說道：“你們都是賣身進來的吧？”

少女們不住的點頭。

顧念接著道：“你們權當在這裏做工，包吃包住，每七日為一周期，可休息一日。工錢每月三錢。”

底下侍女面面具是，不敢相信如此天大的好事居然落在她們身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盡是喜悅。就連管家都不由得震驚，還是第一次聽說，賣身進來的侍女還有工錢的。

像這些女子，定然都是家境貧寒甚至是過不下去才會賣身至此。沒有任何一家大戶人家買了丫鬟侍女還會給他們發工錢，既然賣身進來，能有得一口飯吃便是天大的福分。說白點，既然賣了身，被主人家打死都不會有人敢說二話。

平日裏都謙和待人淺笑如風的顧念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帶任何表情，目光平靜，稚氣的臉上有一種厚重感。十分符合她這個女主人的氣質。

她看著底下那些小女生的竊喜，趁著她們都因為喜悅而忘記懼怕開始交頭接耳的時間，認真的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情。

終於，少女中有一人露出了擔憂的表情，然後顫顫巍巍的舉起了手。

顧念淡淡一笑，揚聲道：“你說。”

那少女收回手，攢了片刻的勇氣後，開始問道：“請問夫人，我們，我們真的只是做侍女嗎？”

顧念點頭道：“當然。”

“可是……可是，我娘說，天上不會掉餡餅。”少女低聲說著，若非當時安靜，但凡有一點雜音都聽不到她說了什麽。

顧念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那少女，和其他人一樣，面黃肌瘦，頭發散亂遮擋了大部分面容，但依舊能看出是十三四歲的模樣。她低著頭，畏畏縮縮的模樣叫人不免生起憐愛之心。穿著一雙明顯不合腳的破布鞋，依稀還能看到裏面的腳趾。

顧念留意了片刻，不急不緩的說道：“很好，也希望你們記住，天上不會掉餡餅。給你們錢，不是因為我錢多，是因為你們有付出才有回報，是希望你們能夠感恩並且知足。你們的工作確實只是淩雲府的侍女，家規家訓我明日會讓管家一一教給你們。你們唯一要註意的是，每一年我會對你們進行考核。便是看你們的工作能力，以及綜合素質。說白了，是看你們夠不夠勤勞，做人夠不夠誠實。若是不符合我的標準，我會隨時讓你們離開。你們也不需要知道得太多，你們只要知道，除了淩雲府不會有比這裏更好的待遇。而你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說完，顧念沖著管家點了點頭，示意她要說的話說完了。

管家卻一臉為難的模樣，俯身顧念身邊，低語道：“夫人，這，這家規家訓……”

“半個時辰後到我這裏來拿。”

“多謝夫人。”

管家想著，果然，這個家需要一個這樣的女主人。將軍真是好福氣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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