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歌去扶蘇馬車的時候,他正在看手裏的竹簡，見著她過來了,便把竹簡放在一旁，在桌案前坐下：“在趕路，食材難免簡陋了些，不過記得你很喜歡烤魚，正好前頭有一條河,我讓人捕了幾條過來。”

宛歌那時候一門心思的想著剛剛聽到的名字,忽然一聽到扶蘇說一條河，不可避免又想起剛剛的名字，托著下巴喃喃重覆著：“……江有汜？”

聽到宛歌說得這三字,扶蘇倒酒的手微微一頓,之後有些詫異的看著她。宛歌那時候瞟了瞟堆在一旁的竹簡，一手托著臉頰,仿佛沒註意到他的視線。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和他說話：“江姑娘字挺好看的。”

宛歌現在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樣，她說江姑娘字挺好看的,可是這聲音聽著也不像讚美，反倒懷著無限的心事一樣，也不知剛剛是聽說了什麽。疑惑之下，扶蘇只能把目光投向宛歌後頭站著的秋雁。

秋雁那時候過去的時候宛歌就是這幅模樣，她也有些不大清楚，只能默默凝眉擺首，表示不知道。

扶蘇思索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在宛歌身上，猜測了一下：“她習字已經十來年，你不必……”

話沒說完，宛歌已經放下了筷子，不知有沒有聽到扶蘇的話，只是失神一般地自言自語：“……她還會行兵打仗？”繼續托著下巴頹廢，她撇嘴嘆息，“我連《孫武兵法》也沒看全……”

扶蘇：“……”

宛歌這幅糾結的模樣扶蘇看著有些有趣，略想了想，便思及前幾日宛歌問過秋雁他與江汜兒時的婚約。他眼眸一頓，頓時反應過來什麽，乘著宛歌失神，便問：“你剛剛聽到了什麽？”

宛歌還是托著下巴，下意識就答了：“有人說我長的好看。”

這個和想象裏有些不太一樣，扶蘇眼神覆雜：“……”

她換了一只手撐下巴，目光落在烤魚上，木然：“可是說我除了臉什麽都沒有了。”

扶蘇：“……”

宛歌放下筷子，有些忿忿不平，像是和他說話，又像是在自顧自的給自己找理由：“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後，我是不懂行兵打仗，但是她也不懂醫道啊。”

這個她，指的自然就是江汜。

江汜和他的舊時的婚約本不是什麽密事，眼下他帶著宛歌過來，上郡還有江汜在，有人把她們放在一起說並不奇怪，宛歌先前怕是聽到一些話。

宛歌的模樣看著對此事頗為在意，雖然宛歌一臉憂愁，扶蘇心裏卻驀然升起了一股笑意。在宛歌瞧過來的時候，立刻抵著唇輕咳一下，掩飾住笑意。

看起來，心塞的不是只有他。

宛歌無意的看了扶蘇一眼，再接著繼續扒著魚骨。

看著她發呆的模樣，扶蘇略思量了會，才道：“那時候我才十來歲，她連十歲都沒到，本就是阿父玩笑話而已，做不得數。”頓了頓，聲音更加柔和了一些，“……這件事，你既然在意，為什麽不來直接問我？”

簾子被風垂的微揚，扶蘇後頭的聲音像是被風吹散了一樣，聽著有些飄忽，宛歌覺得有些不切實際，下意識的被扶蘇後半句繞了過去，默認下自己在意，隨口解釋原因：“……之前沒想到要問，你說了，我才忽然想起來。”

扶蘇眼神柔了柔：“那現在清楚了麽？”

他這模樣瞧著十分溫柔，宛歌幾乎被蠱惑住，被扶蘇這樣註視著，感覺到心跳漏了一拍，連忙低下頭，掩飾住自己漲紅的臉色，她小幅度的搖了搖頭，終於徹底轉過了神，補救：“……我就隨便問問，對她我挺好奇的，沒別的意思。”

扶蘇“嗯”了一聲，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所幸宛歌那時候埋頭吃飯，並未註意到扶蘇唇角的笑意。

這一頓飯似乎吃的比之前都要漫長，宛歌總感覺扶蘇若有若無的看著自己，然而再擡起頭，卻又沒看見他的目光，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心虛多疑……

宛歌一邊吃，思緒卻是越來越多，為什麽會在意這個事情？想了想一會，她終於給自己找出了一條解釋，或許是不甘心有人說她只有這張臉吧。說她能在扶蘇身邊，就是因為這張臉，從而把她的價值都建立在美貌上，隱約有“色衰而愛馳”的意思。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實在令人開心不起來。

扶蘇和宛歌這一路風塵仆仆的過來，早有人守在外面等待。但是她是女眷，自然不能在隨扶蘇去見過諸位將士。所以先和秋雁回了行轅之中，那時候天色尚早。宛歌到了自己的房間，第一件事就是去洗了一個澡。出來的時候，秋雅一邊給她梳頭，一邊笑著道；“婢子反才聽士兵們說，這幾日我們將一支劫掠的匈奴兵打退，晏將軍打算乘著這機會辦一個篝火會，趁著過年，讓大家開心一下。”

這她們倒是來的巧了，宛歌對烤肉有些興趣，想了想便問：“什麽時候？”

秋雁：“聽說就在明夜。”

此時頭發都已經盤好了，秋雁盤的幹凈利落，宛歌脖頸的線條更加美好。

坐在鏡子前，宛歌拖著下巴想了想，在篝火時候接見，應該可以讓扶蘇和他們更親近一些。扶蘇如果是正式的一個個見過來，莊重有餘，親和不足。然而對待將領，最高明的手段並不是一味的打壓，不那麽正式的見面，或許能更能和他們拉近一些距離。

不過一個個見過來，想是得喝不少酒。宛歌記得扶蘇行轅前不遠處，曾看見了一條小溪，裏頭有成群結隊的鯉魚，捉幾條給扶蘇燉些姜絲魚湯解酒不錯。

想到這裏，她便站了起來，把袖子一紮，痛快的推了門出去：“走，去抓幾條魚。”

外頭陽光明媚，擡頭是一望無際的蒼穹，放眼望去，可見大片的蒼茫與廣闊。那條小溪是在營地附近，宛歌還沒靠近幾步，忽然聽見後頭響起了一個聲音，口氣聽起來還好，就是有種天生居高臨下的淡漠：“你是誰家的女眷，前頭不是你可以去的，快回去吧。“

這聲音是一個清冽的，宛歌略有詫異，便回了頭，看到了眼前一個勁裝姑娘，眉目清冽，英姿颯爽，背覆著長劍。後頭還跟著一個士兵，手裏抱著一個缸，腳下有些搖晃出的水漬。

若是一個士兵這樣說也就罷了，可偏偏是一個姑娘，這話由她說出來，宛歌頓時也覺得有些好笑，目光也落到她身後是魚缸上：“我打算去打幾尾魚，不可以去麽？”

那姑娘看到宛歌轉身的時候略有驚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會，最後就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微微顰眉：“你是哪個將領的女眷，怎麽會到營地來，這裏不應該是你來的，快回去。”

宛歌看見她的時候就略有些猜測，壓下打算解釋秋雁的話，目光停在她的魚上，淡聲：“女人不能去？那姑娘是如何過去？”

身後的士兵剛剛想上前解釋，卻被那個姑娘擡手攔下。她看了宛歌一陣，最後到是笑了，轉身：“倒不是說女子不能去……”又搖了搖頭，“罷了，我也是好心，你執意想去，就隨你吧。”

宛歌心情莫名有些不適，然而這姑娘也似乎不打算與她客套，轉身就走。

見著那姑娘走了，秋雁才上前一步，看了看宛歌的臉色，琢磨了一會：“……姑娘為何方才不說？”

宛歌也回身朝著溪流的方向走，她是猜出這姑娘的身份，但是如果當場這樣說出來，倒是像是她仗著扶蘇去欺負人了，現在扶蘇才來上郡，他行事都有些低調，從他一路對上將軍禮遇有加就能窺見一二。雖然心中如此思量，她的口氣卻有些發酸，嘀咕：“說我只有臉，現在我說是跟著扶蘇來的，就算她道歉了，但是怕是認準我真的只有這張臉了吧。”

秋雁不知這件事的起因，對宛歌這話有些莫名。可是宛歌卻加快了腳步，顯然不打算解釋此事。秋雁也只得壓下這個疑惑，隨著宛歌過去。

臨近溪水有一片空曠平臺的草地，坡度要略低一些，秋雁原先並沒有註意，然而等到她靠近的時候，卻看見了那裏擺著一些黑壓壓的東西。至於到底是什麽，卻還看不太清。

然而走在前頭的宛歌腳步卻驀然一滯，一言不發了一陣子，之後又慢慢的蹲了下來，不知她到底看到了什麽，就算背對著，秋雁都能看見她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眼前的空氣似乎在一剎那寂靜，鼻尖可以嗅到隱約的血腥味。宛歌看著眼前的狀況，忽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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