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扣在她身後的手被放下,陸離白嘆了一口氣，擡起袖子,擦了擦她的眼角。宛歌身子一顫，連忙避開，沖把衣服穿了回去，接著木然的瞧著眼前眼神覆雜的陸離白：“阿兄剛剛什麽意思？”

陸離白看了看自己空的了手，眉頭皺的厲害,他原先真的以為宛歌被人掉包了,只是覺得掉包的人本事到大，找了一個和宛歌一模一樣的人，就連九天寒月也給她下了,直到看到這個胎記,才確定是宛歌本人。

陸離白緊緊的盯著她，語氣聽起來有些嘆息：“你何時這麽不知輕重了？”

宛歌：“我說的很清楚,我喜歡他，我不想他死。”

陸離白再沈默一會：“即便是用你的命來換？”

扶蘇死了她也會死，宛歌沈默一會,擡頭看著他，目光閃爍：“我想和他一起活著。”

陸離白替她把衣服穿好，眼裏閃爍著情緒，靜默了好一會，才道：“那他呢？”

聽到陸離白的話，宛歌有片刻的失神，她說自己的心情好說,但是說起扶蘇，她卻連撒謊都說不出口，只能用沈默代替：“……”

陸離白繼續給她整理衣服，順了順她的領子，嘆了一口氣：“你看，你被秦政關在這裏，他都沒來看你，你覺得他在乎你嗎，你為了他幾乎把自己的命都放棄了，你覺得值不值得？”

事已至此，宛歌只能道：“值得。”

陸離白一頓，看向她：“為了他，甘願背叛我？”

宛歌靜了一會，搖頭；“我沒想過，我只是不想聽兄長的話害他而已。”

陸離白嘆氣：“你不想害他，所以甘願背叛親人，但是你覺得，這件事他會做什麽選擇？”停了一會，他聲音更沈了一下，像是在提醒，“或許，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犧牲你。”

對於陸離白這番話，宛歌卻整理出一個頭緒，過去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子都能說的通了。

琴是扶蘇送的，她身上的毒是扶蘇壓下的，加上之前兩次的刺客之事，乃至這次皇帝的頭風，所有的一切，對扶蘇都極為不利。她之前還以為這些人是想至扶蘇與死地，不過經過這一遭，她到是想明白了。

所有一切，矛頭直指“亡秦必楚”。陸離白並不想害扶蘇的命，只是想對他進行打壓，從而讓皇帝扶扶蘇一步步產生懷疑……而至，失去信任。

眼下這件事情，扶蘇若為她說話，更是公然站在皇帝的對立面。宛歌沒有這個自信，覺得扶蘇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以至於對待陸離白這個問題，她連反駁的理由都找不出來。

陸離白此時已經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淡聲：“這裏清靜，正好你可以好好想想，這次，我會想辦法帶你出來。但是下不為例。”

扶蘇回去時候，因見著宛歌不在，便差人去宮中問了一句，只那時候天色已晚，宮門已經關上，自然沒問到什麽事情變回來了，便又在一大早，再差人去華陽宮中問了一問。之後又對皇帝告了一天的假，說是擔心宛歌，想去找找。

華陽太皇得知此事，才去差人告知皇帝，說是宛歌昨日離開之後沒有回到公子府，那馬車形制普通，怕是路遇匪人，懇請皇帝加派人手。這個事情，等到了第二日，才得到了皇帝的回覆。

太皇那時候已經派人去問了二次，再第三次去的時候，皇帝正隨手翻開先前被扶蘇分門別類歸好的奏疏，不鹹不淡道；“哦，宛歌她昨日行為不端，我關他在永巷反省幾日，扶蘇如果擔心話，便過去看看，也可以好說說她。”

距離宛歌被關在永巷兩日後，扶蘇終於得到了機會，可以名正言順的過去看她。

宛歌昨天並沒有睡著，獨自一人背靠著在角落裏坐了一夜。現下能看見縫隙裏撒下來陽光，應該到了正午。一個人安靜下來的時候，她就想了很多，比如陸離白昨夜與她說的，出了這件事，扶蘇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犧牲她。

這句話一直盤旋在自己的心頭，只要一想起來，她就有些恍惚，心裏頭是避免不了的苦澀。

她背靠著門，忽然聽到外頭的聲音，有些模糊：“開了門，你們先下去吧。”

宛歌那時候坐了一夜，腦子有些昏沈，聽到這個像是扶蘇的聲音，她也覺得是自己在幻聽，然而下一刻，門邊被人吱嘎一聲打開，外頭的陽光便灑落下來，扶蘇正逆光站在門口，看著她還坐在門口，有些詫異，隨手將門關了：“這裏風大，怎麽坐在這裏？”

剛剛才想到扶蘇，他便過來了。宛歌一邊從地上站起來，一邊揉了眼睛，眼前卻是扶蘇無疑，她想不到他會忽然過來，表情有些凝滯，一時不知應該作何反應。

扶蘇只當她現在是害怕，聲音帶了幾分安撫：“此事我已知曉，會想辦法處理。”

無論扶蘇再想什麽，自己的命和他息息相關。況且，皇帝不僅僅是因為巫蠱之事才把她關起來，宛歌不知道扶蘇到底了解了多少，見著他關了門，外頭的人影也已經退下，立刻上前了幾步，勉強打起了一些精神，在他身邊坐下，把自己知道的暫且都說出來：“不只是巫蠱之事，我身上有九天寒月的毒，陛下已經知道了。”

宛歌身上的毒他們都有默契的不去提，現在宛歌提起，顯然是因為避免不了。不過扶蘇擔心到不是這個，而是宛歌斷了壓制的解藥，白衣青年說至多她只有十年的壽命。此事宛歌還暫且不知。

看著她滿臉的憂愁，扶蘇微微一頓，他快速垂下眼，掩飾住情緒，頷首：“此事我知道，你不必擔心。”

宛歌微楞，一時沒有說話，扶蘇看見她眼中還帶著血絲，臉上尤有倦容，分明一夜未睡。他再沈默一會，只當宛歌現在是害怕，這個事情爆發的太快，他之前都來不及做好準備，宛歌現在呆在這裏會害怕也是必然。

扶蘇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只能暫且放柔了一些語氣，安撫她：“我過來看你，是得到陛下的首肯，陛下把此事壓下，還有轉機。”

宛歌聞言也有一些詫異，她本以為皇帝知道這件事情，一定要快速的弄死她，卻沒想到皇帝把這個事情壓下來了，她揉了揉額頭，皺著一雙秀眉：“……陛下把這件事情壓下來了嗎，為什麽？”

扶蘇沒回答，只是問道：“當時陛下召你過去，可說了什麽？”

宛歌把當時的情形大致說了一下，語畢，咬了咬唇，又忍不住提醒，滿眼擔憂的看著他：“我剛剛一直在想這個事情，我身上有這個毒就算了，但是重要的是陛下已經知道公子把這件事壓下來了，公子打算怎麽解釋此事？”她倒是次要，宛歌相信，如果皇帝真的打算弄死她，只要想辦法求個□□‘賜死’，她還是能活的下來的。但是扶蘇不一樣，雖然皇帝不可能因為此時說他謀反，但是之前這麽多事對他不利，現在更是出了巫蠱之事，還有她身上的毒。

別看皇帝現在還扶蘇處理瑣碎的政務，依照君王的多疑，皇帝對扶蘇的信任一定大打折扣。

聽到宛歌這樣一番話，扶蘇也微微楞住，略有詫異。原先只當宛歌害怕皇帝怪罪，她也的確應該擔心擔心自己的處境。但是扶蘇發現，原來宛歌的擔憂分明都在他的身上，對於自己的處境反倒沒有半點擔憂。

扶蘇不動神色的瞧著她，宛歌自他過來以後，就一直在打著哈欠，看起來很困，但是依舊是滿臉的憂愁，他本來以為她是害怕，現在才知道，宛歌這些憂愁卻都是因為他。

想到這裏，扶蘇感覺心中一軟，手微微一動，幾乎想拂上她的面頰，替她拂去滿面的愁容。宛歌此時應該覺得眼睛有些難受，就擡起袖子揉了揉，恰好遮住了自己的視線，並沒有發現扶蘇的動作。

扶蘇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時擡起的手，默了片刻，又重新放了下去，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想了好一會，還是忍不住輕聲開口，聲音聽起來更加柔和了一些：“你還有功夫擔心我？在這裏你就不害怕麽？”

宛歌放下揉眼睛的手，指著自己眼睛給他看，聲音不自覺都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怎麽不怕，你看我眼睛，我這一夜都沒睡，怕死了。”

扶蘇目光柔了柔：“我會想辦法帶你出去，不必害怕。”

聽到扶蘇這麽說，宛歌微微一楞，就想起昨日陸離白與她說的。看起來陸離白又再一次的選擇相信她，宛歌此刻也有些感觸，原來她只把陸離白當做敵人，當做一個利用妹妹的人。但是經過昨日那一事，她發現陸離白還是很擔心自己妹妹的，他曾經說，她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他不會害她。即便她現在背叛了他，他還是選擇再給她一次機會。

只可惜，自己已經不是他的妹妹了。

想到這裏，她快速的甩了甩頭，把這個情緒先給丟掉。繼而重新看向扶蘇，指著眼睛繼續剛才的話題，神情很是無辜，補充：“真的怕死了，這裏有老鼠，我根本不敢睡覺，都快睜不開眼睛了。”

扶蘇默了片刻，他這才忽然意識過來，宛歌剛剛說的害怕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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