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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天地男兒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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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物……”鬼才揮手從自己的臉龐上帶過,用最可能自然的動作,掃掉了眼角的一些東西,“我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會流馬尿呢?就算是真的有,也一定是眼睛裏吹進沙子了。”

站在戰壕裏,望著那些在日本人的槍口威逼下,越走越近的工兵團軍人,特務排地官兵,已經可以隱隱聽到他們絕望的哭叫,看清楚他們臉上一次次流出來,卻連伸手去擦都不敢的淚痕。明明知道手裏的只是一根沒有任何意義的木棍,可是為了能多活幾分鐘,他們還必須要象舉起步槍一樣,把木棍斜斜舉起。

看著他們排成一排,向前挺進的動作,當真是有著說不出來的滑稽,偏偏又帶著說不出來的殘酷。隨著一點點向五九八團陣地靠攏,這些人的腳步也越來越慢,無論如何,他們畢竟是中國軍人,他們都清楚地明白,如果這樣帶著身後的日本軍人走上鄂春克陣地,將會對二百師帶來如何不可逆轉的後果。

看著那一個個被串在一起,臉上沾滿了淚水和鼻涕,當真是說不出來的可憐的同袍,站在雷震身邊的孫尚香,突然問道:“雷震,如果我也站在對面的隊列裏,你會不會想辦法救我?”

聽到這個問題的兔子,脫口道:“我會!”

孫尚香搖了搖頭,她的雙眼仍然盯著雷震的臉,鍥而不舍的道:“雷震,告訴我你的選擇,無論是什麽答案,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心裏的第一個想法就行。”

雷震道:“我不知道!”

孫尚香的臉上,有點失望,也有幾分淡淡的歡喜,已經把專註力都投放到那些越走越近的中國軍人和日本軍隊身上的雷震,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分析孫尚香突然問出這個問題的用意。只有鬼才在一邊,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意,對著孫尚香挑起了一根小拇指,在那裏晃啊晃的,直到晃得孫尚香順手抄起一枚沒有拉開保險的防禦型手榴彈,把它毫不留情的狠狠砸到了鬼才身上。看到鬼才痛得滋牙咧嘴,對她做出連連討饒的動作,孫尚香才露出了一絲“算你小子識相”的表情。

就在孫尚香和鬼才的小動作中,那批工兵團被俘虜的軍人,也慢慢走到了距離鄂春克前沿陣地,只有一百五十米的位置上,一步步計算著彼此地距離。雷震的右手,也緩緩的舉起。

“記住,這種事情,要麽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徹徹底底。”

在大山裏孤獨了生存了幾年時間,用自己的雙手和風霜雨雪去戰鬥,用自己的雙手和野獸去搏殺,見慣了大自然適者生存法則的雷震。夠狠!

“一旦我下令開槍,你們首先要攻擊的目標,就是那四百多個把敵人引上陣地的俘虜,而不是在他們身後地日本軍人。日本軍人想逃跑,可以,但是那些俘虜,絕對不能放任一個沖上我們的陣地,也不能讓他們再逃回日本軍隊的營地!”

所有聽到這個命令的特務排官兵,除了鬼才和羅三炮還能保持冷靜之外,所有人的臉色當時都變了。雖然他們都明白。如果先是痛下殺手。再讓這麽一批人僥幸逃回軍營,一旦他們群起抗議讓流言傳遍整個軍營,無論是對雷震本人。黃景升,五九八團,還是二百師,都將會演化為致命的重創,但是對己方俘虜也下達格殺勿論不留一個活口的命令,雷震也的確是太狠一點!

“竹內寬,我必須要承認,你是一個玩心理的戰略大師。你先用最密集的轟炸,宣示出你們今天必然要對鄂春克陣地發起最猛烈總攻。你已經成功調集我們所有註意,讓我們的精神狀態始終處於最緊張狀態。卻又故意玩了一手欲擒故縱,因為你清楚地知道,你越是平靜,越是按兵不動,我們這些指揮官就會越緊張,當一個人緊張的時間過度,再面對是否射殺己方戰俘,這種道德與軍人天職相違背的難題時,很可能會做出錯誤地判斷。甚至會因此產生暫時的精神失控!”

盯著那批越逼越近的戰俘,雷震在心中低聲道:“你發現二百師最強大的地方,就在於同仇敵愷的旺盛士氣和意志力,你就想通過這個方法,打擊我們的士氣,弱化我們的抵抗意志。但是,賭上萬眾唾罵,你的這套計劃,到此為止!”

“兄弟們,我不需要你們的原諒,就請你們,先走一步吧!”

雷震的心念轉動,而他的右手也狠狠劃下,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聲熟悉的狂吼:“兄弟們,沖鋒!”

雷震霍然轉頭,那個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帶著警衛排和一營二連,沖出陣地的人,不是剛才被他擊暈的黃景升大哥又是誰?

黃景升手裏拎著一支湯姆森沖鋒槍,他一邊撒腿迎著工兵團的俘虜飛奔,一邊伸直了脖子,狂叫道:“趴下,趴下,快趴下,你們他媽的真的想死嗎?!”

一群被日本軍隊俘虜的工兵團官兵直到這個時候才如夢方醒,他們就像是被推倒的骨牌般,一連串地撲倒在地上,當敵我雙方中間這條阻隔的屏蔽終於消失,雙方幾乎在同時,扣動了手中武器的扳機。

“還楞什麽,火力支援組壓制敵人機槍,其他人跟我上啊!”

在片刻的驚愕後,雷震第一個清醒過來,他拎著沖鋒槍,第一個跳出了戰壕,沖向了已經跑到工兵團俘虜身邊,拔出匕首為他們割斷繩索的黃景升,就在這一片混亂,一片彈雨紛飛中,雷震猛然聽到了一個中國士兵伸直了脖子,拼盡全力喊出來的話:“小心,我們中間混著敵人……”

那個英勇的士兵,話沒有喊完,一支匕首就從背後割斷了他的氣管。而幾乎是在同時,已經沖到這些中國軍人身邊,放下手中的沖鋒槍,用力為他們割斷身上繩索的黃景升,臉上的表情猛然凝滯了。

黃景升低下頭,不敢置信的望著自己的小腹,就是在那裏,就是一個他剛剛割斷繩索,解放了對方雙手的同胞,轉手就把一柄匕首捅入了他的身體。鮮血順著匕首上深深的血槽,迅速從黃景升的身體裏流淌出來,在揚揚灑灑中,滴落到了他們腳下這片不知道被炮彈炸翻了幾次,已經徹底變成一片焦土的大地上。

“黃大哥!”

看著跪倒在地上,臉上揚起了一片蒼白一片絕望的黃景升,雷震想放聲哭嗥,雷震想嘶聲狂吼,酸酸楚楚的感覺。一次次重重撞擊著雷震的心臟,頂在他的喉嚨上,讓他只覺得呼吸困難,讓他只覺得就連自己的心臟都被那柄刺刀給生生捅穿了。

但是在這個時候,身為一名訓練有素,在戰場上不斷磨練出來地職業軍人,雷震的眼淚根本沒有辦法從眼睛裏流出來,因為他的身體清楚的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只要眼淚一流出來,雷震必死無疑!雷震想要憤怒想要瘋狂,但是他的理智卻頑強的占據著他的大腦,讓他保持了一種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種酷型都更為痛徹心扉的清醒!

雷震在這個時候,只能用最快地速度,沖向了黃景升。

“雷震,不要過來!”

但是黃景升的怒吼,卻讓雷震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殺黃景升的仇,黃景升自己來報!”

嘴裏說著當真是前無古人。也許也後無來者的宣言。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註視下,小腹被人生生捅進去一柄匕首的黃景升,用自己的左手死死卡住了對方握住匕首的手。而他的右手一伸,直接掐住了對方地喉嚨。

“想殺我黃景升,你還差得遠呢!”瞪著眼前這個被他掐住喉嚨,轉眼間已經悶得臉色發紫地敵人,黃景升怒叫道:“你怎麽只捅我的小腹,這樣怎麽能捅死人?你應該直接對準我的胸膛刺,你夠種就直接一刀刺穿老子地心臟啊!別人是敢死隊的死士,你也是死士隊的死士,怎麽連殺人都不會?看看你這個鳥樣,信不信老子一只手就能象捏小雞一樣。把你活活捏死?你下輩子,還是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裏,玩你的老婆孩子熱炕頭去吧!咦,你身上還綁著炸藥呢,你怎麽不幹脆先抱緊我,再直接引爆身上的炸藥?”

說到這裏,黃景升突然醒悟過來,他蠻力發作,猛的站了起來。先是狠狠把已經被他捏了個半死的日本敢死隊員甩到地上,又對準對方的小腹狠狠踏了一腳,在聲震全場的慘叫聲中,黃景升深深吸了一口氣,狂喝道:“大家小心,小日本地敢死隊員身上綁了炸藥,工兵團的兄弟,想活命的,就立刻合力制服混在你們中間的敵人!”

雷震瞪圓了眼睛,嘶叫道:“黃大哥,趴下,趴下,你他媽的快趴下啊!”

話音未落,就在雷震的眼前,一朵艷麗的血花,猛然在黃景升的胸膛上綻放,三八式步槍射出來的子彈,在貫進黃景升地胸膛後,生生射穿了他的身體,又從背後射出。看到這一幕,雷震貓起腰,拼盡全力向前飛奔。

“三八式步槍的子彈威力並不大,只要沒有打中內臟等要害,就很難一槍致命,最重要的是這一發子彈打穿了身體,連摘取彈頭的手術都省了……”

雷震一邊飛奔,一邊這樣在心裏拼命的安慰著自己,可是跑著跑著,眼淚卻終於從他的眼眶裏流了出來,因為就是在他的眼前,三發輕機槍子彈,一起落到了黃景升的身上,炸起了一個品字型的血花。

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連中了四發子彈,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傷口,被打碎的內臟,混合著鮮血不停的從傷口裏流出來,黃景升只覺得一股根本無法對抗的虛弱感和暈厥感,在瞬間就擊中了自己。

在仰天摔倒的時候,黃景升心裏的想法竟然是:“操,三國演義裏的猛將典韋,不是身中幾十處刀傷槍傷,卻依然屹立不倒,嚇得張繡的手下,許久不敢靠近嘛,哥哥我怎麽才中了四槍一刀,就站不住了呢?難道和典韋比,我竟然差了這麽多?!”

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不斷向下飛墜,黃景升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以自己的身體狀態,再摔這麽一下子,那是鐵定休想再重新睜開雙眼了。

但是黃景升的身體,卻沒有直接摔到堅硬更不知道摻雜了多少炮彈片的地面上,而是落到了一個寬闊的胸膛上,在最後的時刻,雷震畢竟還是沖到了他的身邊。

黃景升對雷震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胸膛上的槍傷,再指了指自己小腹上的刀傷。

雷震用力點,只有和黃景升親如兄弟的他,才能用這麽兩個簡單地動作,就讀懂了黃景升想要說的話:“不要說我笨。在我中槍之前,挨的這一刀,已經足夠要我這條老命了!”

那名敢死隊員手裏拿的,是一把刀背上帶著鋒利鋸齒的刀,而他在把匕首刺入黃景升腹部的時候,更是手腕一扭,硬是用匕首在黃景升的小腹裏,扭出了一記三百六十度旋轉。

“你不是說沒有既能保全工兵團的兄弟。又能保住陣地地方法嗎?”

黃景升躺在雷震的懷裏的,他的四光下巡視,看著在特務排、警衛排和其他部隊火力支援下,已經割斷了身上的繩索,向鄂春克陣地不斷奔逃,越來越多人逃出生天的工兵團軍人,黃景升的臉上緩緩揚起了一個如此驕傲,又是如此得意的笑容。他先伸手指了指自己,又伸手指了伸那些工兵團的軍人,然後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

“我黃景升地命是命。那些兄弟地命。也是命!”

帶著得意,帶著驕傲,帶著快樂。也帶著遺憾,就在雷震的懷裏,黃景升終於慢慢閉上了自己的雙眼。看著他嘴角那縷微微上挑,揚起地無悔此生微笑,這樣的死亡對他而言,應該是一個甜美而永遠不用醒來的夢了吧?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人生如燈滅,那自然是一了百了,可是如果真的有陰曹地府,真的有九天諸神的話。他們面對黃景升這樣一位舍生取義的英雄,應該也會對他拱手相敬吧?

緊緊抱著黃景升大哥的屍體,雷震的目光迅速從戰場上掃過,沒有掩體沒有緩沖,再加上到處都有引燃身上炸藥沖向中國軍人的日本敢死隊,只是短短幾分鐘地近距離交戰,沖出戰壕的五九八團官兵,包括特務排在內,就付出了超過一百五十人當場陣亡的代價。而那些沖向鄂春克陣地的工兵團俘虜,在驚慌失措之下,只知道抱頭猛跑,往往成了日本士兵的活動槍靶,能活著逃回中國軍隊陣地的,大概只有三分之一!

以陣亡的人數而論,已經接近這批工兵團俘虜的總體數量;以陣亡的軍人質量而論,五九八團更是得不償失,以陣亡了包括副團長黃景升在內地一百多名最精銳軍人的代價,換回了一百多個面對敵人只知道舉手投降,被敵人逼著在前面開路,也不知道寧為玉碎的俘虜。也就是因為這樣,雷震才沒有把近距離沖鋒突擊解救人質,列為解決此次事件的最佳方案。

但是黃景升卻用自己的生命,悍衛了他的軍人信條:我可以接受自己的部下和兄弟在戰場上為國盡忠光榮戰死,但是我真的無法接受,讓自己的部下,去屠殺在戰場上被敵人俘虜的兄弟這樣的事!

雷震和黃景升,一個務實而無情,一個具有兵之俠者的風範,兩種不同的軍人風格,兩種不同的為人處事態度,到了戰場上,註定他們會有矛盾,會有分歧,至於他們究竟誰做的更正確,就留待後人去評判吧!

抱著黃景升的屍體回到了鄂春克陣地,還沒有來得及找到一塊幹凈的濕布,擦掉黃景升臉上的鮮血和泥汙,在日本軍隊的陣地中,就傳來了一陣排炮轟擊的悶響。

第一批二十幾發炮彈落到了鄂春克陣地的防線上,可是卻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鳴,沒有鋪天蓋地的彈片和沖擊波,有的只是沈悶的轟響,就在雷震下意識的側耳傾聽中,一股大蒜般刺鼻的味道,猛然傳進了鼻端。

雷震的面色再變,他放聲狂喝道:“小心,敵人發射的是毒氣炮彈!”

還好,現在是三月底,緬甸已經進入了熱代季風季節,吹拂而過的勁風,帶走了毒氣炮彈散發出來的散氣,這些毒氣炮彈,並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雷震剛剛籲出了一口長氣,他就聽到了羅三炮的低呼:“操他妹子的,這些小日本今天是不是吃了大力丸了,剛剛發射了毒氣炮彈,轟炸機又飛過來了!”

看著二十幾架飛機和轟炸機組成的編隊,在空中就像是一群看到獵物的禿鷹,對著五九八團陣地狠狠撲來,雷震心裏明白,竹內寬這把被日本軍部譽為“妖刀村正”的進攻大師,在連番使用計謀,不斷削弱五九八團的防禦力量和鬥志後,這一次以炮擊和轟炸為主導的聯合攻擊,代表的就是敵人主力部隊,正面強攻的開始!

不想承認也罷,憤怒也罷,帶著隱隱的敬佩也罷,黃景升副團長的屍體,死體累累的五九八團,在一次沖鋒中陣亡了九名隊員,就連二班長和兔子都負傷的事實,都清楚的提醒著雷震……五九八團,絕對不可能再撐過今天日軍再加昂山緬甸獨立義勇軍的聯手猛攻!

而一旦五九八團後撤,讓出鄂春克陣地,再加上同古城北側的容克岡軍用機場失陷,這一切的一切,已經足夠說明,二百師在同古城的外圍陣地盡失,敵人即將兵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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