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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死,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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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沒有看到他已經身負重傷了嗎,你沒有看到他已經無法再站起來戰鬥嗎,你再這樣打他,他會死的!”

一向文質彬彬的軍醫官,一向被部隊的那些粗擴漢子們稱為小白臉的軍醫官,在這個時候,就像是一只面對不可對抗的危險,卻依然本能的用自己身體保護著孩子的母親,他的眼鏡被打飛了,鮮血從他的鼻孔裏,從他的嘴唇邊不停的流淌出來,在他比女人還要白暫的皮膚上流過,帶出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淒厲。當他看到又一名白俄士兵,用他穿著皮靴的腳,重重踏了一下另外一個病人,清楚的聽到只有骨骼折斷時,才可能發出的可怕脆響聲時,這位軍醫官真的瘋了。

軍醫官跳了起來,他就像是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般,狠狠撲向了白俄士兵。他根本不理會白俄士兵手裏還沾著鮮血的刺刀,他張開自己的十指,劈頭蓋臉的對著那個白俄士兵抓下去。他用自己的手指抓,他用自己的腦袋頂,他用自己的口水吐,他用盡自己身上一切可以揮動,一切可以當成武器的部位。他一邊拼命撕打,一邊又哭又叫:“你幹了什麽?你都幹了什麽?你也是軍人,你為什麽不能尊重一個為了保護國旗,為了軍人的尊嚴,而舍命戰鬥的士兵,你把他當成了什麽?!他是我的病人,他就是我的責任,我寧可你一槍把我斃了,我也絕對不能允許你動我的病人!!!”

那個白俄士兵真的被打蒙了,在眾目睽睽的註視下,這個身高超過兩米,體重至少有九十公斤,長得就像是一頭成年北極熊的白俄士兵,竟然被一個手無寸鐵,一看就是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軍醫官,用最狂風驟雨,最瘋狂,最無章法,最拼命的進攻打得整整退出了二十一步!

當軍醫官的身體突然狠狠一顫的時候,孤軍營所有士兵的呼吸幾乎都同時凝滯了。在他們默默的註視下,軍醫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可是鮮血仍然止不住的從裏面噴湧出來。直到這個時候,那個被打得暈頭轉向的白俄士兵才明白,他在下意識的反抗中,已經將手中的刺刀,刺進了軍醫官的身體。

站在軍營大門前,看到這一幕的英國軍隊指揮官馬飛少校,望著突然變得一片寧靜的軍營,看著那些或站,或躺,或躺在地上的中國軍人,感受著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輕輕嗅著一種百戰雄獅在真的怒了,瘋了,狂了。即將爆發出最狂猛最淩厲進攻的殺氣,馬飛少校深深皺起了眉頭。在他的心裏,只有一個想法:“糟了!”

就在這個時候,所有人突然聽到了一聲怒極的狂吼:“還楞著幹什麽,是爺們的,就全給我站起來!”

所有人霍然轉頭。

是雷震!

迎著千夫所視,迎著幾十名白俄士兵,下意識對自己揚起的刺刀,迎著遠方那輪已經漸漸移到天幕正中間的一輪艷陽,看著操場上那面還在迎風飄揚地國旗,雷震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象棋的規則裏,將與帥是不能走出自己那個田字方格的,因為他們是戰場上的最高指揮官。他們是凝聚整支部隊形成一個整體的最靈魂人物,所以他們應該躲在大後方,應該去做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工作。而謝晉元當然是希望把雷震培養成這樣一個人才,但是內心深處雷震清楚的知道,他更喜歡那個為了一句“過河小卒當車”使,而奮不顧身舍生取義的小卒!

雷震喜歡那種不顧一切,將進攻,進攻再進攻發揮到極限,直到自己在敵人陣營中。殺出一條血路,沖到了彼岸,迎接到自我成長的歷程。如果說,真要雷震選擇自己未來的路,選擇他的發展方向,他要做的,就是一個能夠像過河小卒一樣,沖鋒陷陣的帥!一個即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又可以登高一呼應者,率領所有相信自己追隨自己的兄弟,對敵人發起最狂風驟雨進攻的勇將!

雷震伸手指向了前方,他的目光刺穿了上百米的距離,跳過了一個又一個攔在他面前的身影,直接落到了那個刺傷軍醫官的白俄士兵,雷震一字一頓的道:“他死,你死。他活,你活!”

那個手裏拎著刺刀的白俄士兵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想放聲大笑,來表達對雷震的不屑。他想用放聲大笑來證明自己的勇氣,但是他張大了大嘴巴,卻什麽也沒有發出來。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真的還沒有幾個人,能在面對一頭已經牢牢鎖定自己,縱然逃到天涯海角,也絕對不會放棄追殺的瘋狂猛獸,和他那雙黑得深邃,黑得幽然,黑得淩厲的雙眼對視時,還能夠鎮定自若的放聲大笑了吧?

那實在需要太大的勇氣!

“現在是十一點十五分,距離我們預定的降旗時間,還有四十五分鐘!”

雷震猛然狂喝道:“一起戰吧!”

幾乎在同時,英國軍隊的馬飛少校,也放聲狂喝道:“所有人撤掉槍裏的子彈,如果誰敢在這裏開槍,哪怕只是走火,那也不用等什麽軍法審判了,我會直接一槍斃了你!”

就在白俄士兵一陣慌亂中,剛才已經失去戰鬥力的中國軍人,再一次重新跳了起來。四百名白俄士兵,三百多名中國軍人,又一次混戰到了一起。

雷震沒有對任何人發動進攻,就在這一片混亂,一片激昂,一片悲傷的戰場上,他筆直的向前走著。他走過了扭抱在一起的人,他走過了揮舞著手中的大木棒,對著中國軍人劈頭蓋臉猛敲的白俄士兵,他走過了揚起拳頭,對白俄士兵鼻子猛擊的中國兄弟。

“砰!”

一記拳頭重重打到了雷震的鼻子上,鮮血迅速從他的鼻孔裏滲出來。一直牢牢跟在雷震身後的兒子憤怒了,它盯著那個白俄士兵,露出了自己鋒利的牙齒,但是雷震卻不動聲色地伸手擦掉了自己鼻子裏流淌出來的鮮血,繼續向前走著。

在鈍器破風而過地呼嘯聲中,一根粗大的木棍。對著雷震狠狠砸過來。雷震伸出右臂架在自己的頭上,硬生生的擋住了這一擊。

“砰!”

木棍打在雷震的手臂上,強大的沖擊力與反作用力,讓木棍生生斷成了兩截,在這個時候,雷震可以清楚的聽到自己手臂的骨頭,在對他痛苦地哀號,而他裸露在衣袖外面的皮膚。更是在轉眼間,就塗上了一片烏青。

但是雷震卻連都沒有轉,他沒有看是誰對著自己打出了這麽重的一棍,他也不想知道。他仍然用平穩的步伐一步步的走著。

在大自然中,如果你遇到了一只猛獸,一只沒有吃過人,摸不透你深潛的猛獸,在這個時候,你最好的方法,就是牢牢的站在它的面前。直視著它的雙眼!就算你怕了。你也一定要挺起自己的胸膛,就算你的心臟跳動每分鐘超過了一百二十次,你也絕對不能讓自己的身體顫抖。你更絕不能轉身逃跑。因為你一旦示弱,一旦暴露出自己的弱點,你的敵人,你的對手,你面前那只虎視眈眈的猛獸,就會找到信心,對你發動必殺的一擊。這樣強強對峙,遲早,你面前的猛獸,會累了。會乏了,你再用緩慢的動作,正視著它一步步倒退著離開,這樣你才有機會逃出生天。

就是因為太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在這一片混亂當中,雷震沒有奔跑,沒有四處閃避,他只是用一種穩定的速度,一步步的向前走著。

就是因為他的這種平靜。就是因為他身上所蘊藏的那種,就連猛獸都要小心翼翼地可怕爆發力,讓攔在他面前的人,無論是孤軍營的兄弟,還是白俄軍隊的士兵,都下意識的避開了他。放任雷震如入無人之境般,一步步走到了軍醫官的身邊。

雷震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個刺傷軍醫官的白俄士兵,將他的容貌,將他的體形,牢牢的刻進自己的記憶最深處,然後雷震蹲下了身體。

“有沒有過受傷的經歷?”

聽到雷震的詢問,因為傷口不斷失血,已經臉色蒼白的軍醫官,用力搖頭,旋即他又點了點頭,用剛才因為過度激動在過度怒吼中已經變得嘶啞的聲音,道:“我在學校,拿兔子做切片實驗時,沒有固定好標本,自己用手術刀,在手臂上狠狠劃了一刀。”

迎著雷震似笑非笑的雙眼,這位剛才僅僅為了一名病人,就敢和手裏拿著刺刀的敵人拼命的軍醫官,臉上竟然又出現了一絲血色,他喃喃的強調道:“當時流了不少血呢!”

雷震在笑,迎著雷震的笑臉,軍醫官必須要說,如果他是一個女孩子,在這個時候,他真的會沈淪到雷震的笑容當中。雷震的笑容看起來是那樣的溫暖,溫暖得就連那輪正在不斷向天幕正中央飄移的太陽,都變得溫和起來。

“我沒有上過學,連認字,都是謝晉元老師教我的。我想一大群年齡接近的人天天住在一起,一起接受教育,一起慢慢的長大,應該是一種非常快樂,非常值得回憶的經歷吧?”

軍醫官也笑了,就是在他的微笑中,就在他不自覺當中,他已經漸漸恢覆平靜。當發現自己傷口,鮮血湧出的速度大大降低的時候,軍醫官才明白,雷震竟然已經幫助他戰勝了生物第一次受到重創時,必然會產生的恐懼,讓他的心跳恢覆了正常。就是因為他的心跳恢覆了正常,體內的血壓降低,所以生命力才不會從傷口飛快的流失。

雷震抓起了軍醫官的急救包,可是裏面除了一個用空的酒精瓶外,什麽也沒有了。在操場上的傷員實在太多,軍醫官已經用光了他手中可以動用的一切醫療物資。就在雷震四處巡視,尋找可以利用的東西時,一個急救包突然送到了雷震的面前。

做出這樣雪中送炭事情的人,赫然是那個刺傷軍醫官的白俄士兵!

躺在地上,用雙手壓住傷口的軍醫官,看到這一幕,他笑了,他真的笑了。

“雷震,你看,他的手在發抖呢。”軍醫官微笑著道:“在我的印象裏,白俄士兵一直是最野蠻,最不講理的軍隊,可是他怕你了,他真的怕你了。”

那個白俄士兵,可以聽懂軍醫官的話,但是他什麽也沒有說,他甚至在雷震接過那個急救包後,蹲下身體,把軍醫官的上身抱起來,放進了自己的懷裏,並用他像熊爪一樣厚重的大手,幫軍醫官壓住了傷口。

這個白俄士兵是真的怕了。沒有親身體驗過的人,絕對不會明白,雷震看他那一眼時,所包含的東西。在那個時候,這位白俄士兵就清楚的明白,就像雷震說的那樣,這位軍醫官死,他死,這位軍醫官活,他活。除此以外,再也不會有第三種可能!

這是一種生物面對死亡,是本能的直覺,沒有任何理由,但是卻往往非常準確!

處理完軍醫官的傷口後,雷震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你能活下去了。”

沒有再理會那個白俄士兵,雷震站起來走向了第二個傷員,而那個白俄士兵,仍然老老實實的抱著軍醫官。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身體,幫軍醫官擋住一些不知道從哪裏飛過來的東西,唯恐它們又砸中了軍醫官的傷口。

雷震就這樣在戰場上不斷穿梭著,他救治著一個個傷員,當謝晉元親手戴到他手碗上的那塊手表的時針,終於指向正午十二點時,雷震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發出了一聲聲震全場的狂吼:“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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