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隨宋康一起入洞的寒氣，女魔不自覺的瑟縮了一下，但隨即挺直了身子，雙眼微瞇，意味不明的盯著宋康，完全看不出剛剛才從昏迷中蘇醒。

宋康身還未定，見女魔脖子一縮，以為她甫一蘇醒，乍然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人環繞所以心中緊張，十分體貼的沒有靠近，隔了一段距離沖她含蓄一笑。

——雖然理解錯了，但做對了。

一人滿心戒備，不動神色打量四周，蓄勢待發；一人心事覆雜，卻一心想要給佳人留下個好印象，風度翩翩。兩人各懷心事，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許久，最後反而是宋康先敗下陣來。

“咳，”宋康“優雅”的清了清嗓子，含情脈脈道，“在下宋康，石門之前曾有幸與姑娘一唔，自那日起姑娘的倩影就時時縈繞宋某心頭，揮之不去。可惜尚不知宋某思慕的姑娘芳名如何？”

雪童一頭霧水，滿臉好奇——完全聽不懂。

女魔眸色一深，卻一語不發，仍盯著宋康不放。

——看這反應，果然是能聽到，也能聽懂的。

宋康了然一笑：“想來姑娘對在下也頗有好感？既然如此……”

話音未落，突然有一陣突兀的沙啞聲音響起：“#……#@@%……&&”

……

？

！

宋康先是一驚，後回過神來，猛然一喜：“你，你果然能講話了！”

女魔眉頭一鎖，伸手撫向自己的喉頭，再次開口，卻依然是那陣意味不明的沙啞聲音。

雖然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刮沙般的難聽刺耳的聲音，卻不難聽出其中的威嚴氣度，或許是質問，或許是命令，但絕對不是妥協或求饒。不像是出自一個身陷敵營孤身一人魔功盡廢昏迷初醒前路未知的弱女子，倒像是出自腳踏敵人頭顱手握無上權勢睥睨蒼生的將軍或君主。

宋康眉梢一陣抽搐。

過剛易折，這魔……

一走神的時間，雪彤卻極有眼色的拿宋康剛剛盛白粥的碗出去取了一碗天池之水，笑瞇瞇的湊到女魔嘴邊。

“哇哇，小子你跟我搶女人哦！？”宋康表情誇張，故意大呼小叫，想要緩和這充斥著敵意的氣氛。

女魔沒反應，不知道是真沒看見還是裝沒看見。

水遞到了嘴邊，女魔鼻子一動，嗅了嗅雪彤端著的水，又擡頭打量雪彤臉色，完全沒有要喝的意思。雪彤只微微笑著，一句話也不說。

宋康揪揪自己的頭發，嘆了口氣，幾步竄上前，一把抓過雪彤手中的碗，毫不猶豫咕咚咕咚喝了半碗。喝完後擦了擦嘴角，又將碗遞到女魔唇邊：“放心，沒毒。我們要是想毒死你，幹嘛還要救你？”

女魔低頭盯著那只碗，宋康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見她似乎狠下心似的，搶過那半碗水，看也不看，一飲而盡！

幹裂的嗓子怎麽能受得了這種刺激？女魔捂著嗓子，彎腰咳個不停，滿身的威嚴總算少了幾分。宋康看著咳個不停的女魔，反而松了一口氣。

——從聲音聽來，應該是沒有大礙了。

天池之水是何等寶物？那可是多少人只能在傳說中聽到的“生死人肉白骨”的靈藥。半碗飲下去，不僅是喉嚨，內腑的傷勢恐怕也能好一半。

只要她肯喝天池之水，保命應該不難。

不過片刻，女魔就平息了下來，皺著眉頭試了試自己的嗓子，似乎對這一碗水的神奇功效十分不解。宋康見狀輕笑解釋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水取自天池，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靈藥，如今我給了你這許多，美人你打算怎麽謝我？”

似乎語氣太過輕浮，女魔瞥過來的眼神除了淩厲，更添了憤怒。

宋康還沒來得及“惶恐”的謝罪，就聽女魔操著僵硬的嗓音不甚清晰道：“你是何人？為何救我？”

聲音並沒有普通女子的嫵媚輕柔，也不似蕭不凡的那種清亮，沙啞低沈，著實難聽的緊。

宋康又是一晃神：這是有多久沒有講話，才會讓喉嚨退化至這般田地？

……想想自己當年剛從靈玄之法中脫身，好不容易能講話卻講不出話，也是郁卒啊。

女魔見宋康沒有反應，惱怒之色更顯，雙手一撐似乎想挪動身體站起來，卻礙於身體狀況沒能成功。宋康見她這樣，總算把亂七八糟的心思收了收，無奈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宋康，醫仙宋康，是一名醫者。醫者仁心，總不能見死不救。更何況你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那晚狼牙山上的事情，你不記得了嗎？”

宋康倒不是故意把話說得這麽暧昧，實在是多年習慣，一時改不過來。好在雪彤不通世故，女魔心中又全無半分旖旎心思，倒也沒鬧出什麽誤會。

不提還好，一提狼牙山，女魔先是思索，後是恍然，繼而暴怒，雙目圓瞪，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將宋康斬殺而後快！可惜女魔實在是氣空力盡，半碗天池之水不過杯水車薪，暫緩她傷勢罷了，她一強提早已一絲不存的魔功便筋脈震蕩，一口鮮紅的血從剛剛修覆的喉中直噴而出！

宋康面露不忍之色，卻被女魔眼中的滔天恨意震懾當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鮮血還掛在嘴角，女魔毫不介意，也不擦拭，一雙眼因為極度的恨和怒反而微瞇了些，卻散發出更駭人的威壓。

“就是你……”女魔直盯宋康雙眼，“是你，毀我魔族大計！”

宋康逼著自己不去回避，也盯著女魔雙眼，冷靜續道：“是我，讓你的犧牲一文不值。”

心虛？愧疚？後悔？不舍？

如果對方只是一個單純的美人的話，宋康自然是不會吝惜表露自己的這些情緒來平覆她的心情的。但她不僅是美人，更是魔將，是一位心性堅韌視死如歸的魔將，自己若是有這些情緒，便是對自己和對方的侮辱。

恨？

那便恨吧，反正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

——魔，不是他的選擇。

沒想到聽了宋康這句話，女魔反而冷靜下來，退去魔紋的素凈臉龐上飛快收斂了所有的情緒，狹長的眸子暗了一暗，輕吟道：“宋康？”

這種時候應該走狂霸酷拽風還是逗比歡脫風呢？宋康思索了一瞬，果斷走回了老路，嬉皮笑臉道：“正是小生。”

女魔眉頭一跳，不動聲色的將團在自己身上的天蠶衣丟去一邊，隨即冷然道：“這是何地？為何救我？”

宋康往前走兩步，一把攬過站在一邊默默看著不說話的雪彤，笑嘻嘻的說：“這裏是天魄山，是這個小朋友的地盤。”

女魔偏頭轉向雪彤，眼中探究之色更濃。

宋康自己選了人族這一邊，卻不打算讓雪彤與自己一般偽裝自己適應這邊的生活。既然本來就打算將雪彤托付給魔族，此刻當然不介意表露他的身份：“他是半魔，是人魔混血。”

“不可能。”女魔想都不想就肯定的說。

“我本來也覺得不可能，”宋康一攤手，“但這小子是個奇跡。”他拉著雪彤又走近了些，“你仔細看看，半人半魔，童叟無欺！”

突然有人靠近，女魔條件反射的後傾身子，卻在感受到熟悉氣息的一剎那硬生生止住。

“這！？”再淡定深沈，也掩不住滿臉驚詫，女魔難以置信的一把抓過雪彤大敞的的衣襟，將他的臉拉到自己眼前細細端詳。雪彤雖覺得不舒服，但也怕如果反抗會傷了她，於是乖乖任他看。

宋康松開雪彤，抱肩立在一旁，平靜解釋道：“確實難以置信，但他確實是半魔。”停頓片刻，他又拋出了一句更令人難以置信的話：“從今天起，他就拜托你了。”

三人同時一頓。

雪彤萬分不解的扭頭看向宋康：“什麽意思？”什麽叫“拜托你”？把自己賣了嗎？

女魔卻更是震驚，一雙眼晦暗難明。

宋康突然靈光一閃——為什麽救她？答案可不就在眼前嘛！

嘿，我真是天才！

想好說辭，宋康不慌不忙對女魔點了一下頭，誠懇道：“這孩子名喚雪彤，你也確認過了，確實是半魔無疑。雪彤長久居住在天魄山上，對人事關竅一竅不通，又身份特殊，若是魔域不開，我倒是有閑餘教他融入人群，但如今這個局勢……”宋康一聲苦笑，“他不可能留在這邊，我想讓他進魔域暫避，所以救了姑娘。”宋康誠懇的看著女魔，說到此處竟長長一揖，“觀姑娘氣度，身份應是不凡。宋某不敢挾恩，但請看在宋某救姑娘一命，又盡心為姑娘診治的份上，幫宋某這個忙，宋某感激不盡。”

女魔瞇眼打量宋康，似是在斟酌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宋康努力做出一副誠懇的表情，心中卻有些忐忑，這番話雖說沒什麽漏洞，但也不知可信度有幾分。

半晌，忽見女魔頷首道：“好。”宋康一喜，突又見女魔續道：“如此，我便不欠你什麽了。他日沙場再見，也可豁力一戰。”

哎呦我去，這怎麽還想著打打殺殺！

宋康簡直被她氣瘋了，救你一命可不是想讓你再去丟了的，更何況你這身體，這輩子別想拿槍了！

想是這麽想，但宋康總不敢直接說出來。話說得越多，漏洞必然也就越多，倒不如就先這樣，具體進展慢慢來不遲。

思及此，宋康沒有答話，只幹笑兩聲以作回應。

女魔又深深看了不在狀況裏的雪彤一眼，旋即松開手，看似不經意的問宋康：“你呢？跟我一起會魔域請罪？”

“啊？”宋康一呆，想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原來女魔腦子裏還存在著自己是魔這個誤區，趕忙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不是魔，是人。”

女魔先是一臉不信，隨後恍然大悟，操著越發圓潤的嗓音道：“你是自小在人族長大，難怪……”說著還了然的看了一眼雪彤。

？

雪彤不解，是因為他從剛才開始就完全聽不懂這兩人在說什麽，文縐縐的對話對他來說還是太難了。

宋康不解，自然是不明白女魔究竟明白了什麽。不過看樣子，女魔似乎覺得他雖是魔族，但從小被人撫養長大，所以對人族認同感比較強，打死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

宋康簡直想撞墻。

女魔看宋康一臉抓狂，反而點頭道：“你也不想與自己的兒子為敵吧？”

……

宋康簡直沒脾氣了。

女魔總是能誤會很多事情。

或者該說，魔族總是有這種讓人發狂的魔力？

宋康無力的解釋：“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的兒子，只是從被遺留在天魄山上的一顆蛋裏孵化出來的，我們認識也只是機緣巧合。我真的是人。只不過練的功法有些奇怪，身上難免沾了一些魔氣……”看著女魔一臉“我明白”的表情，饒是宋康自己也開始懷疑，聲音越來越低，看在女魔眼裏，自然是覺得宋康自己也知道這是假話。

宋康覺得心好累。

最主要的是，平白無故被當爹，這追求美人可不就更難了嗎！

宋康正無語凝噎，女魔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道：“對了……”

——哦哦哦，自從女魔自己腦補了不知道什麽故事之後，她好像不那麽警戒我了誒？

還沒等宋康雀躍完，就聽女魔下半句：“你似乎對靈玄之法頗有涉獵？”

“咳，”宋康暗恨自己反應太慢，竟然讓女魔把這件事提出來了，他不想深談這個問題，只好含混的“唔”了一聲，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你傷還沒好，需要休養，今天就說到這裏吧。我還有事情要離開幾天，這幾天雪彤會照顧你的。”

唔唔唔，我也不想走啊，但你提出了這個問題我可還怎麽敢留下來啊！

女魔微一頷首，半點留客的意思也無。宋康也沒有借口再蹉跎，只得移步離開。臨走時又一回頭，露出一口白牙笑著問：“現在可以告知在下姑娘芳名否？”

女魔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說：“萊茵。”

宋康又是風流一笑，隨即一提氣，頭也不回飛身離開了洞穴。

哦哦，我真厲害！美人肯告訴我她的名字了！

頭也不回的宋康，當然沒能見到女魔在他轉身瞬間，眼中爆出的晦暗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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