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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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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只大雁孤飛,掠過高空,形單影只。

我仰頭看那大雁,漫無目的,身形綽約。高空中風很大,它被淒風吹著,有些無助。

它或許仍在尋找同僚吧。然而它們已經窩居在一處溫暖之地,有野草和水窪,豐衣足食,能安然過冬。

冬季的風凜冽刮著,一旁的枯草也隨風搖擺,簌簌作響。今日無雪,滿地冰霜。

趙辛尤站在身後,拍了拍我肩膀,道:“不必太擔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他說這話,我反而心裏更沒底了。

今日,最終兩個贏家,將一爭武林盟主之位。

蘇家要派的人,用腳趾頭都能數到有幾個,其中之一必定有蘇有策自己。而據說,趙辛尤自己本身是不會武功的,他派出的人,只我一個。我不明白他為何這麽信任我。自小師從蘇有策,熟悉他的招數,就一定能打得過他嗎?我自己還是有些忐忑的。

但我並不能輸。今日若是敗了,便是我葬身之日。

離開廟前,江沛之仍在睡覺。他這幾日傷還未痊愈,多休息也是好的。他安然熟睡的模樣,甚是可愛,不忍心將他吵醒。我將包袱收拾了,給他煨好暖爐,捏好被角,便出了門。

他這幾日不問武林之事,連明日武林盟主之爭也避而不談。

我還記得昨日問他的那番話。

“我,今日遇見個與你很像的人。”我輕輕道。

“哦?有多像?”他也好奇道。

“就是……一種感覺吧。”我說道,眼睛一眨不眨看他,“很像。”

他卻笑了,道:“我自小便失了雙親,也未有同胞,你怕是看錯眼了。”

我沒再問,但心底的疑惑依然不減。昨日比武那人,分明和他一樣的眉眼。只是,那人的眼神裏冰涼,沒有溫度。然而他的眼裏,卻似深潭,潺潺有流水。

罷罷罷。就此了結,不談。

郊野,馬場便在不遠處。此時寬闊的草地也已經被凍得瑟縮了身子,空有冰棱草屑,四處聞折枝聲。馬兒都被拴在棚內,嚼著草幹。

我便立在原地,呆呆看著腳下的冰碴,一聲不吭。耳畔刮著大風,被凍得通紅,我卻渾然不覺。重重人影,從我身邊經過。

趙辛尤給我披了件外袍,紅色,我接了。淡淡望了他一眼,以示感激。他扭頭轉過去,依然看著遠方的人群。

沒多久,比武便開始了。還未輪到我出場,我依然不想看。趙辛尤卻看得很認真,他在研究他們的身法,為我想對策。

我對他說:“今日若是贏了,你可別忘了當初的約定。”

趙辛尤驀然聽見這一句,一楞,隨即笑道:“你盡可放心。”

他說蘇家能給的,他也能給我。那麽,我便問了,若我要那蘇有策狗頭,你也給麽?他當時只說了句,自然。然而我想要的並不僅僅這些。當年對顧家所做的一切,數倍奉還。

遠處的擂臺上已經有人吐血身亡,胸口中了一劍,很深。地上滿是血跡,他被人拖走了,估計屍體也將拋棄在這荒野,無人問津。

今日比武,自然膽大人才夠資格,需將生死看淡。因為,這一次就非得爭個你死我活。活到最後的,才是勝者。

接下來,依次有人上去,刀光劍影,刺入骨肉的吶喊,廝殺如此真實。有兩敗俱傷者,有得意洋洋者。人命淺薄,在武林盟主地位前,不值分毫。

“該你了。”耳邊傳來趙辛尤的提醒,他輕輕握了握我的肩。

我揚起頭,看了他一眼,上了臺。

幾場比試下來,卻是只剩下蘇家,趙家和令狐堂。令狐堂派出的依然是那個人,蒙著面,束著發。我知道不可掉以輕心。

剛上臺,對面蘇有策的臉色便變了變。我知他心底在想什麽,他看我的眼如此絕情。蘇家難出大將,武力高深者為數不多,至今也只剩下他一個了。後起之秀匱乏,前途堪憂。他收養我,也是這個道理。

幾場打鬥下來也能看出水平,真正高超者不過寥寥。蘇有策的武功自然是無法否認之高,而我,師承於他,大概算半個蘇有策吧。如此便只有哪個令狐堂的人,難以捉摸。

蘇有策,我,還有那個令狐堂的人,齊齊站在臺上。今日,那人穿著一身白衣,莫名有些像故人。蘇有策抱劍立於一旁,冷眼打量著我,滿臉不屑。

比賽說著先讓我和令狐堂的打,勝者再與蘇有策一較高下。默認了。

那個男子,眼神很冷,他出手毫不留情。我心下有些恍惚,幾次險些中劍。也不知如何,好幾次能要我命的招數使來,他卻轉而將劍偏離過去,看上去十分驚險。我聽見臺下有人唏噓,為他而可惜。眾人得意之人,還是名門正派。

他耍了一套流星劍法,好似在哪裏見過。其中一式便是昨日與我比試用的招數,反手相剪,從胳膊下忽地竄出一支劍來,防不勝防。

我自然不能總落於下風,豈不很沒面子?於是便使出那套蘇家絕學,九宮十四劍。以圓為中心,環而繞之,九處落點,十四套招式。飛撲,倒耙,懸勾,獨立,挹袖,蛇纏……卻不料,被他一一化解。仿佛他是一面墻。

這時,我聽見他用極其小的聲音說著:“讓我贏。”

我一笑,也用極小的聲音回他道:“憑什麽?”

他便問:“你打不過我的。”甚是高傲。

我聽了自然不服,便冷笑道:“那便試試。”

說著,便幻化了招數,將剛剛那九宮十四劍法反轉了過來。這是我自己琢磨的招數,還無人見過。見過之人,皆入了黃泉。

他這次變得謹慎了,大概也防著我的詭計。這招數本來便是偷襲人用的,變化莫測,他自然得小心。

“你讓我贏,我放你一條生路。”依然是很驕縱的語氣。

我很不爽,便道:“哼,我有非贏不可的理由。”駁回。

接下來,他也開始認真了。他用的武功都是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招數,很是詭異。然而每每即將要擊中我要害之時,偏又莫名擦肩而過。他或許沒想要我命。

然而,我卻不是那麽心軟的人,招招狠厲,出手極快。他開始落於下風,好幾次我的劍從他脖子處擦過,刮了好幾道血痕。

深知,你若放過他人,他人便要反過來害你。

他一身白衣,倒也染上了血跡。我心情大快,趁機用了一招小時候學來的頑劣手法,用腳一勾,將他絆倒,瞬間一劍刺到他肩膀上。他猛地翻身,遠離我數尺,捂住肩膀不住顫抖。顯然很痛。

我看見他肩膀上都是血,想著這是大好時機,便朝前伸出劍,欲往他心臟處刺去。

剎那時,他擡頭向我看來,眼中的淡定讓我一驚。我的劍生生頓在了他面前。

“且慢!”一聲吶喊十分響亮。身後有人急急跑出來,卻是令狐堂堂主。他神色緊張,用扇子打偏了我的劍。用了好幾分內力,震得我手臂發麻。

他擋在那人面前,道:“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令狐堂甘願認輸。”說完,便彎腰扶那人離去。

臺下一片嘩然,紛紛好奇這蒙面男子的身份,竟能讓堂主為之認輸。

那人中了一劍,臉色發白,站立不穩。我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麽隱疾,只不過一劍刺中肩膀,不至於如此痛苦。

他既然認輸了,也沒必要趕盡殺絕。我便收回了劍,冷哼了聲,在背後道:“算你命大!”

那白衣男子聽見了,身形一頓,緊接著又咳嗽了幾聲,用手捂住了嘴。我看見他咳了很多血。他始終沒回頭,只任堂主扶著走了。

剛剛那場鬥法,消耗我不少體力。然而,面前站著的人,是蘇有策。我不敢掉以輕心。

“來吧。”蘇有策深沈的聲音響起,他只用眼睛冷冷看著我,等我出招。

我站在他對面,靜靜看著他,未動手。

他也看著我,好似我辜負了他一片養育之恩似的。

我輕輕問道:“九年前,你為何要派人滅顧家門?”

他顯然不料我忽然說這話,呆楞片刻,隨即眼神犀利起來。臺下眾人聽此話,也丈二和尚摸不著。

“胡說!我怎麽會做這種事?”他回神過來,矢口否認,神情不悅。

“眾目睽睽之下,我便要討一個說法。”我道,沒顧他不承認,只自己一個勁說。

“九年前,你派人去暗殺顧明嵐未遂,便買了殺手,付高金要奪了顧明嵐及其妻兒性命。他們照做了,殺光了府上所有人,將顧明嵐和其妻杜月秋活帶回蘇家。你將顧明嵐關在一屋內,對他實施非人折磨。廢了他的武功,斷了他的四肢,剪了他的舌頭。又將杜月秋囚禁在密室,奸汙至死。”說這話時,我很平靜。

我見蘇有策的臉色從不好看到鐵青,他眼裏神情覆雜,含著恨意。他惡狠狠道:“你究竟是誰?”

“哈哈哈,我是誰?”我仿佛聽了個笑話,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撕心裂肺。

他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我,不言。

我便道:“我是誰?你當初收養我的時候,就應該好好調查調查。”

“你……是顧家的人?”蘇有策顯然有些懷疑,不太相信,忐忑相問。

我嗤笑道:“自然。我本名叫顧行杳,可不是什麽秦杳。”

他聽完,神色萬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手握成拳頭。

“好啊,原來養了匹狼!”他道,“怪我眼瞎。”

說著,忽地提劍向我刺來。這次的攻勢卻不似剛才那般溫柔,招招致命。他用的招數,都是教我的。我自然懂得如何回避,只可惜畢竟內力不及他,才出手幾招,便開始有些不支起來。

然而他沒打算就此罷休,反而趁著我虛弱之時,一頓猛擊。

“叮——”兩劍相撞,他那把長劍打在我劍上,力氣之大,幾欲逼到我臉上。我也咬牙,用著力給駁了回去,反手一劍,向他手腕刺去。他立即閃躲,佯裝要逃,而後又猛然用劍朝我眼睛刺來。

如此狠毒。霎時,我也將劍擋在了面前,用腳向他踢去。他為了躲我那腳,稍稍撤離,我便趁機借力壓了回去。他便離我遠了幾步,又換了種劍法襲來。

呵,果然,他沒有將所有武學教我。留得一手好戲。然而,他估計也不料,我自己還偷學了華山劍法,應付他的招數,還是足夠的。

不分上下,打了許久許久。眾人看得目不轉睛。這場生死抉擇,誰都不想認輸。況且,蘇有策一心想著殺我,而我也一心想要他命。

估摸著有一個時辰之久,無人說話,只有我們在對招。我漸漸感覺自己體力有些不支,而蘇有策也好不到哪裏去。現在反而變成了耐力拼搏,誰先倒下,就死了。

自然不能死。我還在和他糾纏著。

忽地,我窺見了他一處破綻,心下一喜,立即朝那刺去。那劍正是朝著他心臟的。他也不料忽然來了這一招,急忙回身拿劍擋。我也趁那刻,用腳一踢,將他手上的劍踢走了。

那把劍掉落在地上,發出“哐當”的聲響。他有些慌亂,沒了武器,自然是落於下風。然而,我怎能放過這個機會?便狠狠撲過去,朝他胸口刺去。

“嗤啦——”我聽見他衣裳破裂的聲音,那劍直直沒入了他的胸口,從前往後貫穿。

他見我撲過來,也猛地拼力朝我胸口拍了一掌。那一掌用了畢生內力,直直將我拍飛到了遠處,啪的落地。我猛地咳了口血出來,遲遲爬不起身。

眾人啞然望著這一切,無人敢上前。還無人死,便還未結束。

我看了看擡手掙紮著起身的蘇有策,心下有股氣湧上心頭,不知哪來的力量,我撐起身,跌跌撞撞走到他面前。將那劍拔了出來,又兇狠地朝他刺去。一下,兩下,三下……我發了瘋似的拼命用力刺著,雙眼通紅。

不知刺了多少劍,腳下的人已經沒了聲息,只有汩汩流淌的鮮血,滿地,染濕了我的鞋子。

風叫囂著狂野,我內心的野草瘋長,眼角幹澀,目眥欲裂。手忍不住有些顫抖,喘著大氣。

“啊——”我大聲吶喊著,用手瘋狂捶著胸口,將劍猛地插在地上,深入半截。

血從劍刃上流了下來。

隨即,我又拔出了劍,四處揮舞著,猛地扔了出去。

人群見那劍飛了出去,連忙閃躲開。一瞧,才見那劍刺入了遠處那棵樹正中,直直穿過。

我彎腰咳出了血,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這是九年來第一次失聲痛哭。

九年前,蘇有策教我學武,說習武之人,需心狠手辣,不近人情。所以,第一招要學的,便是殺人。

他將我帶到一個小屋子裏,裏面關著一個人。那時我尚且還算淡定,但在看到那人之後,我忍不住瑟瑟發抖。

那人,是我的父親。

蘇有策遞給我一把劍,他道,殺了他。

我卻舉步不前,雙腿發軟。我怎能殺了我父親?

那個人被捆綁在一張椅子上,全身裹著布條,血跡斑斑,散發著惡臭。他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坦然等死。我知他心裏早已對生毫無希望。一個人,被剁了四肢,剪了舌頭,分明一個人彘。被捆綁在這,每一日都是折磨。倒不如早些死了好。

可是,他見到我那刻,眼裏露出了一絲恐慌。他認出我來了。他在拼命掙紮,椅子搖晃得厲害,眼裏絕望更甚。我也認得他,然而我顫抖著,什麽話都說不出。

“殺了他。”蘇有策在身後催我。

我卻奈何不得,只能閉著眼將劍送入他胸口。那一道細碎的骨肉聲,噗嗤,他跌倒在地。

那一次,我痛哭過。

從此世上再無顧行杳。

“瘋了瘋了……”有人指著我說。

趙辛尤見狀,連忙上前,給我披上了貂裘,細聲安慰我。還命人將馬車備來。

我的身子灼熱,胸中有股熱氣在亂竄。

我知道,乾坤又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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