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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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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一輪月升了起來。

透著婆娑樹影,我窺著窗外。四處寂寂,墨黑如漆。

屋頂上有一片細微的腳步聲,雖然極其輕,但還是聽見了。我握了握手邊的那把劍,暗自警惕起來。

那串腳步聲先是由東向西,好似在找尋方向。接著便在我頭頂停住了。

我坐在床上,默不作聲。

片刻無聲。

緊接著,一聲鎖扣掉落,吱呀的開門聲響起,從門縫裏擠進一只腳來。

月光倒映著門外人的影子,斜斜墜入房裏。我拿眼一瞥,卻是有三四個人。皆著黑衣,手上提刀。

他們窺視著裏屋,半晌沒進來。大概是屋子裏太暗,便不敢輕舉妄動。

領頭的那人賊眉鼠眼,鬼鬼祟祟將門張開了。他用手撐著門,正欲進來。

“頭兒,錯了,不是這裏。”忽地,他身後響起一聲驚呼,壓著嗓子說道,“這門上沒有記號。”

那人身形立即一頓,又小心翼翼抽身出來,將門輕輕帶上了。

我聽見門外響起一巴掌,那人低聲吼道:“怎麽不早說!差點壞了事!”

隨即,又是一片寂靜。

我松開了捏著劍的手,略出口氣。一縷疑思湧上心頭。

這些人既然不是找我,那該是找……

江沛之了。

果然,就在我回神一瞬,隔壁傳來碗筷破碎的聲音。一陣劈裏啪啦,估計是桌椅裂了。

隱隱傳來幾聲痛呼,再仔細一聽,卻又都不見了。

我提了劍,開門出去。

只見隔壁的屋子大門敞開,裏面一片狼藉,地上掉了個竹籃。

江沛之正端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裏擎著一只茶杯,一派悠閑。他身旁,地上捆著一圈人,共四個,嘴上都被堵上了,背靠背綁在了一起。

我邁步進了去,將門關住,也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他見到我也不意外,只對著那群人道:“你們來這什麽目的?”

領頭的那個人吱唔著,使勁扭著身子。

他抽了那人嘴中的布團,那人頓時哭出了聲,哽咽道:“饒命啊大俠,饒命!我們真是迫不得已……”

他冷聲問道:“直說。”用劍鞘抵在那人喉口處。

那人慌忙朝我望一眼,道:“是,是,是張家公子派我們來的。說今夜要把她活捉回去,捉不到就殺了我們,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說到後邊,聲音越來越小,哭聲反而越來越大了。臉上涕淚縱橫,一副可憐模樣。

“可是那張子喬?”我忽地出聲,冷笑。

那人點頭如搗蒜,一抹鼻涕流了下來。

我頓時明白了。

昨日殺的便是那張家二少爺張子堯,並且吩咐了不能留活口,全家上下一舉端了。這張家自然咽不下這口氣,正準備找人來取我性命。

只是,今日這群人……

我有些懷疑這張子喬的眼光。

“那你們怎麽不來抓我,倒跑到隔壁去了?”有些好笑,真是一群頭腦簡單的家夥。

“都怪李四,他把門上的標記給標錯了。”領頭那人帶著哭腔,十分絕望。低頭一看,地上一灘水,竟然尿褲子了。

江沛之見了,也輕笑了聲,道:“你們不知,記號也是可以調換的嗎?”

那人聽了,頓時睜大了眼,一陣驚恐。原來自己的計劃早已被他看在眼裏。

“大俠饒命啊,大俠,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他又兩眼盈淚,身邊綁著的其他幾人也紛紛點頭,眼中露著一絲乞求。

“你們叫什麽?”我問了聲。

“我們,我們叫……梅花四俠。”那人說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梅花四俠?原來名震江湖的四俠客竟是這番模樣。

我微微有些吃驚,朝他們看了一眼。卻見他們都低著頭,不敢正視。

“這,這是個誤會啊!我們其實就是幾個有些功夫的盜賊,一個偶然背了鍋,成了殺死前任武林盟主夫人的人。後來一傳十,十傳百,這名聲就傳出去了。於是……”那人急忙解釋,也不顧別的,只為了自己的一條性命。

妖言惑眾,實在可怕。這張子喬便是上了當了。

然而,放過他們?不,今日放了他們,便是為日後埋下禍根。

我起身,提著劍,猛地抽出長劍,欲把他們殺了。

頓時那人尖叫一聲,另外幾個也紛紛擡頭,緊張萬分,盯著我手中的劍,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個身影忽地擋在我面前,他拿手握住了那劍,朝我搖了搖頭。

我冷眼看他,道:“讓開!”

他也深深凝視著我,道:“別。”

我一個使勁,將劍一拔,竟拔不動。血從他的手上漫了出來,他仍然沒放手。

“他們心地善良,放了他們吧。”他用眼角瞥了那幾人一眼,只淡淡說了一句,回頭依然十分堅定地握著劍。

“我為什麽要聽你?”我冷笑一聲,不屑道。

“因為……”他看了我許久,沒有說出下文。

我瞪著他看,仰著頭一臉倨傲。這場較量,我怎麽可以示弱。

他又像上次般,重重嘆了口氣。仿佛妥協了,眼中染上一絲悲戚。我只桀驁擡頭,毫不退讓。

“那……”他微微擡首,似乎在說服自己,沈聲道,“就由我來吧。”

說完,忽地將劍一握,直直從我手中奪劍而去。還未等我回神,眼前已是一片鮮紅。四個人頭骨碌碌掉在地上,長發沾著血,倉惶的眼還瞪著,臉上慘白得可怕。

我有些恍惚。飲血無數,殺人如麻。不知怎的,這一刻我竟然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懼。

那場景,此番作為,恰是我之重現。原來,我已經成了如此冷血之人嗎?

我定了定神。他已經將劍插入我手中的劍鞘,轉身開了門。

他側著身,低頭定定看著地面,將門開著。門外漏進一地月光,雪白雪白。他的另一只手上還流著血,殷紅。

那姿勢,是送客了。

我握著劍,擡步行至門外,他將門重重關上了。

隔著一扇門,我隱隱感覺到一股說不明的緒味。十分壓抑,宛如墮入五裏霧中,茫茫然不知所蹤。

若門裏的是我,門外的人是他,這又該是何種滋味?

我不知,他亦不知。

再次躺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秋季的深夜涼風颼颼刮進來,簾子在飄蕩。

我盯著那房梁,一眨不眨。許久,才閉了眼。

你說,人若是做了錯事,會遭到報應嗎?

要看你做了什麽事了。

那,我大概是記不清了……

我仿佛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枕頭是濕的。

夢裏有人對我說,你會遭到報應的。

我聽見了,忐忑不已,心撲通撲通跳,額角沁出了一絲冷汗。

驟然睜眼,已是巳時。

這一夜睡得極其不安穩,噩夢連連。也不知勾起了什麽回憶,醒來時頭疼欲裂。摸了摸額頭,才知患了傷寒。

窗外知了在不停地叫,一聲一聲鉆進耳朵裏,分外聒噪。秋季的最後一聲蟬鳴,將要落土了罷。

起來時,見桌上擺著一只碗,盛著熱飯。幾碟小菜,尚有溫熱。看來是剛端過來不久。

我嗅了嗅,沒有異味,便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肚子真是極餓的,昨日沒進食,今日腹中空空如也。狼吞虎咽吃完,又將桌上的酒倒著喝光了。

這時,心裏才有些坦然。

快意江湖,我何所畏?

昔日有一人曾說,這飯菜得匆匆下肚,烈酒得滿口倒灌入喉腸。快意江湖需是這般暢然,豪情萬丈,無所畏懼。

“大俠一向如此,你不妨也學學?”那人曾促狹著對我道。

如今,俠客是做不成了,模仿俠客的影子倒也可。至此,頓時又有些黯然。故人何時踏雪歸來?

這一日,我依然戴著紗笠走在街上。他跟在我身後,刻意的,有些疏遠。

我按捺住心底紛亂的思緒,安慰道,許是我多心了。

我又去了那汴稽最大的花樓。

這一日無它事,坐在那最高樓喝酒。天高風揚,海晏河清。

花酒我不愛喝,顏姑娘給我備了我最愛的竹葉青。江沛之沒跟上來,他去了對面的酒樓,坐著默默飲酒。

我沒看他,轉過身子背對著他,朝遠處眺望。

汴稽真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尤其是這汴稽的美人,數不勝數。現今元啟皇帝的妃子,有十多個都是從汴稽人氏。就當今最得寵的蘭貴妃,其父祖籍上也是汴稽人。

然而,縱是這般太平的地方,不久後也要變得動蕩了。不免有些可惜。

放下酒杯,一壺酒已經飲畢。

顏姑娘喚人來給我添了酒,她道:“公子,可要找個人陪你喝酒?”

笑語盈盈,分外動人。

我擺了擺手,道:“不必。”

她點了點頭,抱著空酒壺下樓去了。

我又開始飲酒,只是此時已至黃昏,約約有些醉意。

側臉瞥了一眼對樓,那邊的位子空了,無人。

遠山如黛,飄渺著煙雲。紅日浮空,晝鳥晚飛。山之下一條蜿蜒河水環繞,兩旁無數人家。夜燈也點了起來,漁舟唱歸,綽約的影子十分動人。此時的汴稽最為繁盛。

付了錢,顏姑娘遞給我一個令牌,我翻來一看,將上面的名字記好了,還了回去。

今夜,註定又是個不眠之夜。

回到客棧,依然老樣子。只是,今日他卻不見了。

問了掌櫃的,他說那位客人已經退房走了。

我聽了,心下有些悵然。然而下一刻便開始自責起來,最近似乎有些過於多愁善感了。

這不是個好兆頭。

越是多些擾亂我思緒的東西,那我便離鬼門關越近一步。

然而我怎甘心?

自然是不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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