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許久，仿佛空氣都快要凝結一般，妙靈才緩緩擡頭，眼神困擾地看著蕭謹。

“王爺這是何意？”妙靈低聲質問。

蕭謹眼神閃爍不定，靜靜地凝視著妙靈盡在咫尺的臉。

那張對於自己來說陌生的面皮，在那張面皮下面，到底是不是那張熟悉的臉呢？

蕭謹神使鬼差地擡手，手指湊近著她。

妙靈卻猛然退了一步，別過了頭，發髻上的珠釵晃動不已。“王爺請自重！”妙靈冷聲警告道。

蕭謹猛然間回過神來，指尖顫動了兩下，眼神黯淡了下去。

“是我冒犯了，對不起。”蕭謹道。“我只是，看著你，想起了一個人。”

聽到此處，妙靈心臟一抖，有些緊張，手指在袖中收緊，面容平和，不發一語。

“謝謝你。”蕭謹又道。

“何來感謝一說？”妙靈又聽不懂了，現在的蕭謹陌生得讓她有些恍惚了。

以前的他從不會對別人說謝謝，是那般的冷漠高傲，不近人情。

“這幾天你辛苦了。珠釵，只是我的一點心意，莫要推辭。”

“王爺已經付過重金了，這是妙靈的職責，王爺太客氣了。”

一切都與曾經的情誼無關，一切都只不過是千金閣的規定，妙靈想得很透徹，自從成為了妙靈仙子，她的腦子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聽著妙靈疏遠的語氣，蕭謹將心中淌過的那一絲涼意壓制了下去。

妙靈沒有摘下那支珠釵，她覺得，如果她做得太決然，或許會引起蕭謹的懷疑，她要盡量表現得像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兩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逛了幾個時辰，蕭謹就像是在找尋曾經的回憶一般，將沈妙音小時候纏著他去過的地方，通通走了一遍。

有些地方，連妙靈自己都沒有印象了，可是他還記得。

妙靈不知道他這麽做的理由，她只是像個旁觀者一樣，跟在他身後，表情仍舊冷漠平靜。

正走神的時候，蕭謹不知何時，拿著一個巨大的糖人遞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沈妙音小時候，最想要的東西，但是那個時候的蕭謹每次和她在一起都非常沒有耐心，總是將她硬生生地拖走，所以巨大的糖人就像是沈妙音少時的遺憾，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妙靈楞楞地接過，突然笑不出來，她皺著眉頭，凝視著蕭謹。

蕭謹想說什麽，卻被妙靈冷靜地截斷了話語。“王爺竟然喜歡這種幼稚的東西？”

察覺到她話語裏的譏笑之意，蕭謹將湧起的一種苦澀的情緒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沒有和她爭辯。

妙靈卻擡手，輕輕咬了一口糖人，細細品味了兩下。“嗯，還行，不是很難吃。”

蕭謹緊皺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來，那一瞬間，他的眼睛竟然有一種莫名的酸澀。

回憶如昨天發生的事，清晰的印在他的腦子裏。

“蕭謹哥哥，你看那個糖人好大呀！”

“幼稚！快走啦！”

“不要嘛，我想吃！你陪我去買嘛。”

“不要！煩死了！”

沈妙音咋咋呼呼的聲音在此時聽起來，卻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王爺？”妙靈仙子疑惑的聲音將他從回憶裏拉了出來。

“沒事，天色不早，我們回王府吧。”

兩人在天黑時，回到了裕王府。

再一次踏進這個充滿了傷痛的地方，妙靈仙子的心情異常覆雜，上一次來，還是為聖君盜取《玄月寶典》的時候，但那個時候是偷偷潛入，而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走進來。

王府還是和她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所有的格局都沒有變化，一花一木只不過是轉換了形態，可是曾經的那些仆人卻換了一大批，有很多人，她都不認識。

在王府裏閑逛，不知不覺間，她便走到了自己曾經所住的寢殿，她在門外駐足，出神的看著那間空無一人的屋子。

屋門上還掛著那把，冰冷的，將曾經的自己鎖在房內的大鎖。

這扇門仿佛也很久沒有再打開過了，她想，或許，裏面的東西恐怕早就被蕭謹清理出去了。

她太了解這個人對沈妙音的心，因為太了解，所以都已經麻木，連痛都不痛一下了。

她冷靜得就像是一個陌生人，無意間註意到了這裏一樣。

身邊有婢女向她行禮。“妙靈姑娘，您莫要在此逗留，還是快些走吧。要不然王爺看到了，會生氣的。”

“為何？”妙靈好奇的追問。

婢女見她不清楚，便小聲道：“這裏是前正妃娘娘的寢殿，王爺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裏，也不許別人隨便進去打掃。”

妙靈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所以這裏是禁地嗎？”

婢女卻搖頭。“不知道，但王爺經常深夜到這裏，點著燈，一坐就是一晚上，也不知道在做什麽，我們也不敢問。”

妙靈點頭，也不為難她，正要離開，蕭謹卻突然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婢女害怕被他責罰，立即驚慌地跪下，戰戰兢兢不敢擡頭。“王爺。”

蕭謹卻並未責難她，只是讓她退下，婢女畢恭畢敬地迅速離開。

妙靈正想離開此處，蕭謹定定地看著她，莫名開口：“這是我的正妃，沈妙音曾經居住的寢殿。”

“......”妙靈不知道怎麽接話，只能原地沈默。

“我的正妃”四個字，像一根針紮在她的心頭，突然鮮血淋漓。

不是的，蕭謹從來都不承認，沈妙音是他的正妃，妙靈的眼神突然變得陰郁起來。

“我和她，感情不好。”蕭謹望著那張緊閉的大門，眼神深遠，似乎透著一絲思念和傷感。

妙靈忍不住出聲，冷笑道：“王爺不喜正妃，不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嗎？”

蕭謹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整頓自己的情緒。“或許是的，全天下都以為我討厭她，連當時的我也是那麽認為的。”

“從她第一次和我搭話，第一次來皇宮找我，第一次從盛都追到了昆侖，只為了見我。我都討厭得不得了。”

他緩緩地對妙靈述說著他和沈妙音的過去，那些沈痛而遺憾的過去。

妙靈仙子沈著臉，靜靜地聽著，沒有出聲打擾。

她以為，蕭謹從來都不會記得他和沈妙音之間的一切，可是他卻記得那麽清楚，甚至不放過每一個細節。

“我覺得她陰魂不散的纏著自己......我每時每刻都想甩掉這個人。”蕭謹又道。

妙靈眼神如同一潭死水，深沈得可怕，她強忍著自己沒有發作。

“可是等我甩掉她之後，我才發現，她再也不會回來了。”蕭謹突然看向妙靈，眼裏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血絲。

妙靈卻皺著眉頭，移開了眼神。“這不是王爺想要的結果嗎？”

蕭謹卻低聲道：“是啊，這的確是我想要的結果，可是......我卻後悔了。”

後悔......妙靈在心裏冷笑著，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後悔藥可以吃？

當你做出一個決定的時候，就要承受住它所產生的後果。

“時間會消磨一切的，王爺不必憂心。”妙靈象征性地安慰了他一下。

蕭謹幽深的眼眸在妙靈的臉上探尋，等他看清了妙靈眼中的漠然，他的心也如同浸透的冰霜，凍得他渾身顫抖。

是的，時間會消磨一切，如同沈妙音對他的感情一樣，也會隨著時間而消磨。

末了他才垂下眼簾，聲音沙啞的開口。“今日，你便住在這裏吧。”

妙靈詭異地看著他，眼裏升騰著怒火。“王爺，你莫要消遣奴家。”

讓她住在正妃的寢殿裏，簡直荒唐！

“畢竟，我花了重金，這便是我最後一個要求，你必須答應。”雖然是威逼利誘，但是蕭謹的眼裏竟然帶著一絲哀求。

妙靈狠狠地瞪了蕭謹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妥協了。

蕭謹帶著她來到門前，打開了門鎖。

推開門的那一刻，妙靈看到整個屋子的墻壁上都掛滿了畫軸，每一幅畫上，都畫著一個美麗的女子，各種神態，各種動作。

微笑時，哭泣時，嬌嗔時，沈默時，每一張畫都惟妙惟肖，畫中的人仿佛要鉆出來一樣。

那些女子都是同一個人，一個讓妙靈熟悉不已的人，那是自己曾經的模樣，沈妙音。

妙靈失神地站在原地，腳步怎麽也邁不進去......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婢女的話語。

“王爺經常深夜到這裏，點著燈，一坐就是一晚上。”

這些都是蕭謹畫的，每一個晚上，他都坐在沈妙音的寢殿裏，用她用過的桌子，用她用過的畫筆，用她用過的宣紙，在紙上描繪出她的模樣。

感受著，與當年的沈妙音同樣的孤獨和思念，感受著她當時作畫時的絕望和瘋狂。

“瘋子......”不知怎的，妙靈卻突然從嘴裏擠出這兩個字來。

沈妙音和蕭謹，都是這天下最傻的瘋子......

妙靈踏進了房門，轉身看著蕭謹，蕭謹落寞地站在門外，對她扯出一個笑來。

“晚安......”

妙靈沒有回答他，鼻頭一酸，在淚水即將泛濫而出的時候，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將蕭謹的臉隔絕在門外。

她將門狠狠地抵在身後，捂住嘴，哭了出來，那是她成為妙靈仙子之後，第一次哭......

蕭謹站在門外，眼淚早已從眼角滑落......

那個夜晚，妙靈躺在自己曾經睡過的寢殿裏，看著天花板，整夜失眠。

房間裏的燈還亮著，妙靈側過身子，借著燭光，看到了房門外的一抹影子。

蕭謹站在門外，一動不動，靜靜地守著這間寢殿，就像是一座石像。

沈妙音離開他的這些年，他經常在午夜，徘徊到此，幻想著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回來，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後，他終於明白，那個人是真的拋棄了他。

沈妙音這個人，一旦傷透了心，就絕不會回頭。

她永遠都是那麽的高傲而不可一世，也永遠不會原諒傷害過自己的人。

此刻待在房間裏的是妙靈仙子，魔教妖女，千金閣的殺手，不是他的王妃沈妙音。

這只不過是自己為了安慰自己，造出的假象罷了。

可是，即便是假象，他也滿足了......

至少，她還活著，還能和自己說話。

他不想再去強求什麽，他只希望，她能開心快樂，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再也不想傷她的心，他只想好好保護她，即便是只能隔著門窗看她一眼，也知足了。

第二天便是妙靈任務完成的日子，也是她告別蕭謹，回千金閣的日子。

這三天，過得好像是一場夢，一瞬間便消逝而去。

蕭謹親自送她到了裕王府的大門口。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侍衛淩風站在兩人身旁，目光左右來回地觀察，隱隱著急。

“妙靈仙子，謝謝你。”蕭謹終是忍不住開口，眼神不舍。

“......王爺好自為之。”妙靈仙子瀟灑地對他拱手道。

說罷，她足尖一點，玄衣飄動，飛身而起，竄入半空之中，裙帶飛揚間，如同一只暗黑色的蝴蝶，華美高貴。

蕭謹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看著她身影慢慢消失在自己面前。

“王爺，你為何不將王妃留住！”淩風忍不住開口，心有不甘，替他遺憾。

蕭謹擡手止住了他，目光隱忍而憂傷，他突然淡淡一笑。

“她已經不是王妃了，她是妙靈仙子，就讓她忘記過去吧。”

他不會再去打擾她的生活，但是他會默默的保護她，不再讓她受到傷害。

沈妙音，妙靈仙子，你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還能見到你，便足夠了。

（本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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