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外的古道經過血液的洗禮，最終歸於平靜，風姝瀾一個人倒在血泊中，被被斷了四肢，毀了容貌，可是，她仍舊沒有死。

但是這樣的活著，或者對她來說，比死更痛苦。

她甚至連自殺都做不到。

夜深沈詭異，水流潺鳴，冷風中有一股濃烈的腥味，風姝瀾早已聞慣了這種味道，可是，此刻卻胃裏翻騰，很想嘔出來。

黑色的樹影在近旁晃動，突然，一個腳步聲緩緩響起，有人。

“誰......誰在那兒？”風姝瀾趴在地上，微微擡頭，腳踩落葉的脆響，驚得她縮了縮脖子，此刻她敏感異常，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她心顫發抖。

月光中，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從黑暗中脫身而出，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有一頭赤紅色的發絲，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又像是血色的妖魔，那雙眼睛，也是紅色的，詭異無比，令人心驚。

風姝瀾瞪大了眼睛，突然覺得他異常眼熟。仿佛看到了鬼一般。

因為記憶中的那個男人，也是這樣，赤發紅瞳。

可是那個男人已經死了，怎會出現在這裏？

這孩子和那個人，是什麽關系？

“你是誰？”風姝瀾不禁緊張地問道，她的目光在他充滿稚氣的臉龐上掃過。

那孩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睥睨天下的冷漠，他高昂著頭，垂目而視，就像是那個男人一樣，威嚴肅穆。他靜靜地看著此刻悲慘不堪的風姝瀾，微微皺了皺眉。

“我問你是誰！”風姝瀾見他沈默，這種被人看輕和鄙視的感覺讓她幾乎崩潰，她頓時尖聲叫道：“回答我！”

見到風姝瀾這般狼狽瘋癲的模樣，那孩子卻突然笑了。“怎麽，不過才兩年，就不認得我了嗎？風姝瀾？”

“什麽？”風姝瀾定定地看著他，仔細地分辨著他的面容，心口惶恐不已。

“你是......你是.......”她急急地重覆著這兩個字，表情一片驚惶，仿佛難以置信。

不，不會的，他已經死了，被陸潛殺了！風姝瀾在心裏叫囂著。

“沒想到吧，我竟然沒死。”孩子又是一聲冷哼。

聽到他親口承認，風姝瀾有一種被人欺騙的憤怒，頓時，這種憤怒又化作了一種悔恨。她立即用斷肢在地上爬，極力地轉過了身子，血糊了一地，將頭埋在發絲裏，遮住了自己的臉，仿佛是不願意讓他看到自己的臉，然後斷斷續續地哀求道：“不不不......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孩子卻還是在用那雙眼睛看著她，從她身上的每一道傷口上掃過，最後停留在她血淋淋的臉上，但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他只是說：“你的面貌終於和你的心一致了。”

這句話就像是一柄刀子，生生地插進了她的心口，將她最後一絲尊嚴都硬生生割成數塊，痛得難以忍受。

別人可以這樣貶低她，可以鄙視她，但是他不能！

“你閉嘴，閉嘴！”風姝瀾又嘶嚎起來，突然眼淚就那麽湧出了眼眶，和她的血融在一起。

沒有人知道她對他深藏在內心的感情，這種毒藥一樣的情才是將她變成妖女的罪魁禍首！

“告訴我，你後悔嗎？”孩子仿佛是在質問。

風姝瀾聽後，痛苦地看了他一眼，然而那些久遠的情仇，還是讓她不甘心。她詭異地一笑，低聲道：“後悔？我最後悔的是，沒能親手殺你。”說著說著，眼淚決堤般的湧出。

孩子的眼中卻突然閃過殺氣，他蹲下身，猛然出手，一把掐住了風姝瀾的脖子，咧嘴笑了。“可惜，你這輩子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炎......離”風姝瀾似乎被他激怒，她低吼著，從嗓子眼裏擠出了這兩個字來，當他碰到自己身體的那一刻，心海又湧起浪潮，但是火熱最終被內心的疼痛所取代，胸腔仿佛快要裂開，仿佛比身上的傷痕更痛。

“或許臨均做得對，我也該留你一命，讓你就這樣子過完這一生。”炎離笑了，松開了手，表情天真無邪，可是說出的話卻是那麽殘忍。

“不要，你殺了我吧，求你殺了我吧！”風姝瀾哀求道，她趴在地上，伸出斷肢想要去觸碰他的衣角，她的臉上的劍痕密布，看著醜陋不堪，她知道這個人或許會比以前更嫌棄她，但是，她還是想要觸碰她心中最美好的神祗。

炎離看到這樣的她，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在帝女峰下，那個一身淡紫衣衫的美貌女子，清麗出塵，神色冷傲，無所畏懼。拔劍向他刺來，幾招之內卻被他禁錮在懷裏，他擒著她的手臂，將她在她的腰身上掐了一把，當時的風姝瀾漲紅了臉，惱怒地看著自己，怒斥道：“魔頭，休得放肆。”

那個時候的風姝瀾，不是魔教羅剎宮的宮主，還只是帝女峰的一名女弟子。出塵得就像是一株蘭草，帶著雨霧過後的一種純凈和美好。

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清雅的奇花卻變成了惡毒的食人草。

“風姝瀾，你真的那麽想死？”也許是曾經的記憶在心頭作祟，又或許是正在渡劫的他，突然變得心軟了起來。

“你就看在曾經的情分上，送我一程吧。”聽到炎離這樣問，風姝瀾靜靜地靠著他的腿，突然滿足地笑了，她閉上了眼睛，似乎在等死一般。

或許就這樣死在他手裏也不錯。

炎離表情漠然，幽幽擡手，掌心旋起一股白霧，赫然是玄月淩霜掌。

他猛然出招，一掌打在了風姝瀾的頭頂上，緊接著是頭骨裂開的脆響。

風姝瀾嘴角吐出了一口汙血，身體幽幽栽倒，像是朵在風中雕零的花，最終散落，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在最後一個瞬間，她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以前的畫面。

在帝女峰的山腳下，炎離和她初見，雙劍交匯，劍光閃閃，她卻敵他不過，被他當眾扯下腰帶，她羞得無地自容，滿目怒氣。

可是炎離卻握著她的發帶，在鼻間輕輕一嗅，調笑地看著她。

“腰帶我收下了，姑娘想要回的話，就自己來摘星閣拜訪吧！”說罷飛身沒入林中，消失了蹤影。

炎離不知道，他拿走的不僅僅是她的腰帶，而是她的那顆懵懂純情的心。

炎離看著風姝瀾的屍體，眼神突然悲憫起來，他知道，她只是陸潛覆仇路上的第一個人，後面，還有千千萬萬個人。

像這樣的屍體，一定會堆積無數。

他頓時有些擔心，池上真人替他所算的命格，現在還印在腦子裏。

善惡到頭終有報......風姝瀾便是個例子。

若是臨均真的殺戮太多，以後的結局，又該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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