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回 在王爺面前沒坐穩板凳。 (21)

關燈
一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心裏想著去信到渭州問問王爺這事兒到底如何了。這期間,他定在與皇上交涉,不會真就把蘇一丟在宮裏不管的。

接下來,他便沒事就來宮裏瞧瞧蘇一。京城各大街巷的著名小吃點心,換著樣兒地帶進宮裏給蘇一。又跟她說閑話,說外頭如何如何繁盛有趣,說有機會一定要帶她出去玩玩。

蘇一便就一邊吃著他帶的小吃一邊聽他說,比照往前,心情就一日開朗過一日了,到底是有了些新鮮有趣的東西。心裏更有了盼頭,小白不來的時候就等著他來,便不似一潭死水一般。

宮裏不方便收發信件,她就托小白給自己寄家書。問爺爺身子是否還硬朗,問沈三和石青是不是成婚了。又問陶家,他們如今怎麽樣了。她也想寫給王爺,但提筆便落不下去,索性也就不寫了。心裏好像有許多話,然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大約就是沒以後了,那不如便少些牽絆吧,她這麽想。

這樣又過了一年,小白不在的時候蘇一的生活依然索然無味,除了描紋樣那點子事還有些意思。她也見過那昭陽殿裏的駱貴妃了,沒什麽了不得的,一對眼睛一張嘴。美貌是有的,然對人的性子極為冷清寡淡,著一身白衣就能飛升了。說以前是出過家的,也難怪修了這麽身氣質。

這期間也有接到沈三給她的回信,說她和石青已經完婚了,家裏受王爺的照顧,一切都好。又說她和石青經營不起那間鋪子來,便請了陶小祝回來做了掌櫃的。陶師傅是飄出癮頭了,不願再綁著自己在鋪子裏,成日天只是廝混。

小白會在她看信的時候給她遞食,一邊往她手裏遞吃的,一邊會插幾句閑話。就在前幾天,他把一塊馬碲糕往蘇一手裏放的時候,問她的是,“如果我能求到聖旨帶你出去,你隨我走麽?”

蘇一吃下馬碲糕,把信件折起來往袖袋裏塞,回他的話是,“你能求到聖旨麽?”

小白沈默一會兒,擡目看了一下天邊的雲霞,沒再說話。

小白是什麽時候明明白白表達出自己心意的呢?那是在過了年後的正月十五。這一天蘇一等了很久,從進京開始算起已有一年有半的時間。她在翠花坊等來了傳旨的太監,旨意也正是稱她心意的,放她出宮返鄉。與此同時,還封了她做鹹安王爺的側妃。

喜悅漫心,再多想什麽是不能夠了。她有些欣喜過旺地開始收拾行囊準備出宮,心裏只想著回渭州後和爺爺、王爺以及沈三他們相見時的場景。想著要跟她們說許多宮裏的事情,多麽無趣多麽讓人無望。她拿了幾件衣裳在身前比劃,問小白見王爺的時候該穿哪一套。

小白很是突兀地把她擁進懷裏吻她,被她掙紮幾下推開了去。他又是相同的動作把她抱進懷裏,還是不管不顧地親下去。唇齒間帶著一絲傷愁和眷戀,似乎要把所有不曾說講過的情感發洩殆盡。再度被推開後,他眼眸空洞,說:“黃色那件吧。”

蘇一走的時候小白沒有來送行,蘇一也沒有按他說的穿黃色的裙衫見許硯。到渭州的時候已經是四月份,春-意正濃的時候。她趴在馬車窗上,側頭瞧著慢慢拉至眼前的城門,在微蒙蒙的細雨中,眼眶已是忍不住濕潤了。一年多的時間,多數是煎熬,她性情幾乎都變了個樣子,不知這道城墻裏頭的人和事,又都變作了什麽樣子。

她著一身密合色紗挑線齊地裙子,跟車夫說要先往王府去。一路上想了許多人,到了城門前最想頭一個見的,其實還是那一個。她沒書信回來說自己幾時到,是以城外也沒人候她接她。她想著要直接到王府上給他一個驚喜,往下可就賴著不走了。

馬車在快到王府的時候被她叫停,打了圍子出馬車,打個彎也就到王府大門上了。她也沒拿把傘,想著雨細,多跑幾步便到了府上,也便沒回頭再去取。哪知打了彎,看見的卻是一番沒料到的景象。紅綢迎風,燈籠溢彩,那是辦喜事的樣子。

蘇一慢下步子來,腳後跟上灌鉛,心裏原先有的喜悅慢慢被落在身上的雨絲稀釋,變得稀薄不可感知。她走到離王府三五十米的地方停下,站在細雨裏,看著一頂花轎在陣仗極大的儀仗裏到了王府大門前。那個她心尖上掛著的人,穿著一身紅衣,正騎馬走到花轎前頭。越過密密人頭,兩人目光對上。

雨似乎在這一瞬間大了起來,落在肩上發尾上,滴滴答答有了濕意。裙擺漸上泥點水漬,染了一圈兒,在偶過的風裏蕩起輕微的幅度。

爹娘去的時候,蘇一那會兒還小,傷心有些落不到點上。後來懂事了,再想起來傷心,便找不到多少剜心的感覺。這怕是生平頭一次,心口像猛地紮進了一把刀子,疼得呼吸也困難起來。她忽把聖旨後頭那封她做側妃的事想了起來,本來沒多想,這會兒明白了,正妃是有人了。

她看著許硯從馬上下來,要往她面前來。他走一步,她便退兩步。頭上遮出一把傘,殷黃的紙色,蓋住了她的視線。回頭去瞧,是韓肅,手持紋路明晰的傘柄。她便也不瞧了,轉了身隨韓肅離開了這裏。人家在辦喜事,她不能鬧了場子。

韓肅把她送到家裏,一直送進東廂,仍也沒走。他在門上站著,與蘇一說:“你不要難過,王爺這也都是為了你。”

蘇一不說話,只想著他怎麽不走呢。等了一陣,沈曼柔回來了,帶著石青,奔到屋裏就拉著她的手坐下,問東問西。想來她們比她清楚得多,凡事都知道,怕她受不下這事兒來。雖然她是心裏難受,但也想得明白。她進宮是因為許硯,能出宮,自然也是因為他。

蘇一先時認為這事兒難過,在心裏打個結,拉扯不開。到知道另一件事的時候,已不把這事兒放心上了。生死面前無大事,家裏少了一個人,這事沒人能瞞得住。蘇太公走了,沈曼柔跟她說得含蓄,兜兜轉轉,到底是把意思表達明白了。

在蘇一走後沒多久,蘇太公就生了病。人老了,又病來如山倒,病勢十分兇險。城裏的大夫看了遍,都沒起色。許硯又托各方關系找了不少名醫,都沒能將蘇太公瞧好。不過是過了年,連正月都沒出,人就去了。走前最惦念放心不下的,自然還是蘇一。數日子至今,人已經走了一年多的時間,連周年都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寫王爺去京城,說接見北契使臣什麽的,是個伏筆

☆、番外04

人在經歷極致悲痛時, 未必都只有嚎啕無措這一種方式。蘇一就不是, 她聽完沈曼柔的話, 心裏是出奇的冷靜。雙眼盯著屋內的桌角, 不圓瞪也不瞇合。她心裏把事情一條條想過去, 要去買些紙錢和祭香,換身素縞麻衣, 問問她爺爺的墓在哪裏。走起路來的時候腳下也是極其平穩, 還記得從屋內門後拿上把油紙黑傘。沈曼柔和石青跟在她身後,寸步不敢離開。瞧著她條理清晰地把事情一件件做好, 最後換上孝衣去蘇太公墳前跪著的時候,心裏是越發不安寧了。

蘇一跪到墳前就沒再撐著傘,嘴上說著自己不孝, 是要受災虐的。石青和沈曼柔要給她頭頂擋上,都叫她叱開了去。這是她理應做的事情, 還管什麽晴天雨天麽?原本該是她瞧著蘇太公逝去入葬的, 可她一件事都沒做上。這後來之孝,還能不表麽?

雨水把素髻白衫麻褂盡數打濕,拖曳在泥水爛地裏。那石碑上的碑文卻越發明晰, 字跡彎轉處的勁道都能瞧出一二。蘇一眼睛也叫雨水打迷了, 再是要分辯哭沒哭的,已是瞧不出來。渾身都是陰濕濕的冷氣,心裏什麽想法也沒有。

在天色暗沈難見五指的時候,山下亮起星星點點的火光,許硯才攜了三兩侍衛上來。掐著這時辰, 應是婚嫁大禮都結束了。府上請的賓客,大約也都散了。

他拉下身上的披風去給蘇一披上,溫聲說了句,“跟我回去。”

她又怎麽肯回去,手上是綿軟軟的勁道,把他推開,只管跪著。披風她不摘了,沒那心思力氣。這事上是她不孝,理應該受的。蘇太公辛辛苦苦把她養這麽大,她連最起碼的養老送終都沒做到。若是能,扒出蘇太公的屍身見上最後一面她都想。

許硯看她執拗,索性便就曲了膝蓋陪她跪著。他打小就是尊貴的人,跪過的人不過就那幾個,倒是跪他的人數也數不清。這會兒沒有計較,能陪著蘇一做的大約也就是這個。

蘇一也不管他,也沒有與他置氣的心思。倘或還有一絲活跳氣的,都會問他一句,“這會兒正是你新婚之夜,如何能丟著佳人不管,來這處作踐自己?”可她什麽都不說,微瞇著眼睛擋雨水,只是瞧著身前的碑文。

蘇一一夜沒合眼,沈曼柔和石青以及許硯便作陪了一夜。雨是在淩晨時分停的,天邊起亮的時候染出大片雲霞,已是晴天。太陽擡高灑下的光線刺眼睛,卻也叫雨水澆透了的身子有了一絲暖意。蘇一卻還是不走,送來的東西也是一口不吃。

她這麽僵著身子足足跪了三日,膝蓋下已跪出了凹坑,身上一絲力氣也不剩,一陣滾燙一陣陰冷地打顫,這才打算回去。可這會兒又站不起來了,腿直一半,眼前發黑腦袋灌鉛,一頭就栽了下去。再要集中些意念醒著,那也不能。不知是睡了還是昏了,橫豎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許硯把她抱下山去,直接上馬車回了王府。大夫已在府上候著,診脈開藥一刻功夫也不耽擱。她渾身熱得燙手,裹在被子裏卻又整個人都冷得直哆嗦。許硯除去身上大衫長袍,在她旁側躺下來,把她抱在懷裏暖著。一直到次日淩晨,她身上的燒熱才退下去。

蘇一醒了看到花鳥架子床,知道自己不是在家裏。鼻尖兒上繞著熟悉的味道,擡了頭便對上許硯的臉。這又才反應過來自己在他懷裏,試圖動一下身子,卻覺得渾身像散架一般,根本動不出多大的幅度。

許硯在她輕微的動作中轉醒,只看著她問了句,“醒了?感覺如何?”

蘇一嗓眼兒裏發苦,也沒有說話的欲望,只努力調轉了身子朝裏,以背對他。她不想留在這府上,好歹也得等身子恢覆大半才能走。這樣踉踉蹌蹌的,不過是作了給人看罷了,走不出王府去。

她不說話,許硯便從後頭又抱上來,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懷裏撈,捉了她的手握著。蘇一卻使力抽出來,往被子裏頭藏。許硯只好把她整個人圈懷裏,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太公走得安詳,唯一的願望就是你能過得好。”而沒有去信告訴她,是惦記她一個人在宮裏,日子已經不好過。倘或再聽到這個噩耗,不知怎麽自處。

蘇一還是不說話,僵著身子不動,好似沒了思想的人偶一般。她在府上又住了兩日,身子恢覆如初。這兩日也沒見過那個正兒八經的鹹安王妃,還有這鹹安王妃是什麽人,她也不知道。許硯不在她面前提起,她也不問。那些丫鬟奴才們,也識趣不提。

身子好了要出王府,覺得這裏呆著不舒服。她與這深宅大院無緣,恐這輩子都得做那個貓在角落裏瞧著這座府邸的人。可許硯不讓她走,白衣讓她穿著,盡孝的事一件不阻止,只要留她在府上。用心倒也明白,就是覺得留在自個兒身邊好照應,心裏放心。

蘇一卻是執意要走的,便是與他犟這個性子。大約也知道,他大多還是會順從她的。若是依著王爺和側妃的身份,她不能如此。可她不當自己是側妃,也不願做這個側妃。她要回家去,把餘下一年的孝守完。二十七個月,已經過了十五個月,也就還剩一年而已。

蘇一回去後仍住在東廂,西廂裏住著沈曼柔和石青。為了給蘇太公守孝,石青和沈曼柔這十來個月過的也都是最為簡樸的日子。除了偶時出去走走,或趕個集市買些菜食,尋常連門也不出。他們孩子也沒懷一個,說是要等過了孝期再說。

蘇一感念他們的情誼,與沈曼柔說:“我回來了,你們也不必這樣了。叫師兄往鋪子裏去吧,好歹賺些吃飯的錢。你也不必為著這個不要孩子,那是我的事。”

這話聽聽也就罷了,石青說自己是徒孫,合該要守的。沈曼柔呢,也仍舊沒要孩子,就這麽陪著蘇一在家裏做針線,看日頭升落。

每天晚上許硯也都會過來,與蘇一擠在東廂的小床上。蘇一不理他,他也不做什麽,只把她抱在懷裏睡覺。這樣持續了幾日,蘇一才開口與他說話,說的是:“往後您別來了,孝期沒過,要招人口舌。”她不提那王府上的王妃,心裏確實也沒想這回事。

許硯沒應下這話來,下晚仍是過來,卻叫蘇一關死了門窗給擋在了外頭。態度上有些決絕,大是不願意與他再續前緣的樣子。沈曼柔來打圓場,與許硯說:“您給她些時日,總要有個過程。聖旨冊文都有,橫豎都是您的人。眼下這情形,叫她隨你回府上歡歡喜喜做側妃,那是不成的。”

事情也就是這麽個事情,蘇一唯一的親人去世,原本互許終生的人娶了別人。不論提起哪一宗,她都不能和許硯之間甜膩如昨。眼下只想把身上的重孝守完,旁的一概不願去想。許硯哪裏有不明白的,不過是放心不下她。又怕這麽拖僵下去,兩人關系變得疏離。可再有想法,終歸左右不了蘇一的心思態度,因只能順著她。

而後的一年時間裏,蘇一便鮮少再見到許硯。也是她所期望的,少見一面便少想起些事情。譬如現在,她悼念爺爺,偶時回想過去,滿腹感傷,到底不會去想許硯和現王妃的種種,畢竟她與王妃沒有任何交集,也就少了一些煩思。就這麽相安無事,想來是最好的。

對於這王妃是什麽人,蘇一也略知其一二。這一二也都是沈曼柔那處聽來的,不經意間提起來,說上兩句。常常也都是點到為止,說的並不多。她知道的,也就是這王妃是北契的公主。這場婚姻也尋常,就是聯姻。要麽說呢,皇家貴族的婚姻都多少摻著些政治意圖,哪有能隨自己心意愛娶誰就娶誰的。之於這北契公主和許硯過著怎樣的生活,蘇一不問,沈曼柔自然也不掃興去說。

一年的孝期著實算不得長,縞衣素食,不必說沒有滋味。等脫了那層孝,心頭的傷痛拂去一層,身上也就輕松了不少。再親的人,都有離去的一天。悲傷難免,但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縮進內心的角落裏,甚或淡退到提起來也沒了感傷心理。

這麽在家呆著要發黴,自然不成回事。蘇一從也沒記著自己是鹹安王府的側妃這回事,琢磨的自然就是怎麽重新開始過屬於自己的日子。她有手藝,還是想出去幹活。可又犯犟,不想往原來的鋪子裏去。雖說眼下掌櫃的是陶小祝,可畢竟牌匾上掛著的還是“十三蘇”。會與王府產生交集的事,她都不想去做。

沈曼柔把她的心思瞧得真真的,擱在心裏。過了些日子,終還是忍不住拉著她的手問起來,“你想好了,再也不與王爺相見,就這麽各過各的?”

蘇一把手抽出來,皮笑肉不笑道:“這有什麽想好不想好的?人家夫妻過日子,我去插一杠子算什麽?世上那麽些人,誰離了誰不能過呢……”

☆、番外05

沈曼柔嘆氣, 知道這是蘇一的真心, 卻也知道這是任性的法子。她現在是鹹安王爺的側妃, 受過聖旨拿了冊文,皇家玉牒上有她的名字。到這會子想與人脫了幹凈, 過自己的日子, 那是不可能的。再是心裏不暢意, 都得忍下。早在與王爺結識的時候她們其實就知道,這條道兒不好走。

果也如此, 許硯給了蘇一一年的守孝時間,而後仍是上門來了。同在一座城裏,卻是許多日子不見,兩人好似都變得模樣。蘇一覺得,那人身上原本有許多溫柔灑逸的氣質, 眼下卻已不是。不知這一年他是怎麽過的, 眼睛裏多了許多暗沈。他來接她回府上,說一切都給她置妥當了, 過去就成。

蘇一也是明白人, 能使性子的時候使性子,不能使的時候不做無謂的折騰。那樣就討嫌了, 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她是什麽人呢,眼下是擺脫不了人家的擺布了。她確實巴望一輩子不與他相見, 就這麽相安無事各過各的,只當沒認識過。可人家不放,瞧著就是不讓她快活的, 她便沒什麽說話的本錢。本心上還能守些的,也就是到了府上,仍是緊閉門庭,常常稱病稱乏不願見他。

她在府上過得著實沒趣兒,連個陪伴的人也沒有。每日間便就盼著,沈曼柔得了空來瞧瞧她。帶些石青鹵的豬蹄兒,坐下陪她繡花說話,說市井裏的閑言碎語。蘇一便就懷念那樣的日子,每日間聽著巷裏街口的吆喝,早起吃燒餅麻湯,側旁聽人說些張家長李家短,比現在的日子有趣百倍。

她現在過著什麽日子,應是“錦衣玉食”就能概括的。可她也沒心思弄這些個,每日盤個素髻,著一身寬松裙衫,哪裏有半分想打扮的心情。唯有沈曼柔來了,她撫撫鬢角,覺得不算失禮就罷了。可跟沈曼柔之間又有什麽失禮不失禮的,隨意居多。

兩人在庭院花架下說話,說的自然也不止外頭的事情。這深宅大院裏的,也有偶爾拿來說的時候。在府上住了兩三月,心下裏都不避諱了。隔道墻隔個天地,仍算不得在一處,蘇一都是這麽想的。她基本沒出過自己的院子,府上什麽情況隱隱約約只知道一點,都是從丫鬟墻根下嚼舌時聽來的。

沈曼柔也知道,自知蘇一不避諱提起許硯和北契公主時,也常會問問。今兒來了,就又說:“聽說王妃的身子越發是不行了,病得兇險,你知道麽?”

蘇一到府上三月,沒出過院門,自然也沒見過她,說的是,“我怎麽知道呢?她也不來找我,我也不去找她。王爺說的,不必給她請安行禮去,應是隔著我們不叫見面。病情常聽丫鬟們偶爾提起來,好像確實不大好。但怎麽個病法,便不知道了。”

沈曼柔也就是閑嘴一說,心裏有為蘇一考慮的意思,但終究沒章法,便不續著說了,又問蘇一,“這又好幾日下來了,你還沒見王爺麽?”

“不見。”蘇一伸手去笸籮裏拿針線,隨口把話一拋,“他讓我進來住著,我便住著,不與他為難。但什麽都聽他的,我也做不到。心裏不願意見他,眼睛也不願意。倘或逼著我做什麽,終不會有好的結果。若是真想我見他,答應放我出去,我便見他一面。”

沈曼柔嘆氣,“王爺為什麽要答應娶北契公主,他沒跟你說,想來你心裏也明白。咱們都看得清楚,那也是為著你的。你進京的一年多時間裏,我與家裏算是緩和了關系,你也知道。平常月餘之久,她們來看看我,偶或我和石青去看看她們,沒什麽紛爭。因話就聽得多了,知道得也多些。”

蘇一瞧她一眼,等著她說下去。沈曼柔撫撫手背,看著她又繼續道:“早前有一回,王爺接旨進京,皇上與他說的就是要與北契聯姻的事情。你在宮裏呆了些日子,應該知道宮裏有一個極受皇上寵愛的人,昭陽殿的駱貴妃。沒人知道她的手段,只知道皇上對她專情得很。在她做了皇上的妃子後,連選秀都是能免就免了。因這聯姻的事,他也不往自己頭上攬去。然這只是其中一宗,以皇上那顧全大局的性子,真要聯姻自然也不會有什麽言辭。在家國天下面前,兒女情長算什麽呢?那另一宗,就是北契公主不願入宮做皇上的嬪妃,因才想到了咱們王爺。眼下皇上的兄弟,也就剩咱們王爺一個,且沒有娶親,這事自然只能落到他的頭上。”

蘇一聽到這,放下手裏的東西,往椅背上靠。這些她都捋過,大體都猜得出來,不覺得新鮮,但還是聽著沈曼柔說下去。沈曼柔呢,語氣輕緩,繼續道:“早前王爺答應幫皇上爭奪皇位,提了個出奇的要求,就是這婚姻大事留給他自己做主,皇上也答應了。是以,這麽些年,皇上給王爺指了許多婚事,他開口拒絕便都作罷了。可北契公主這回不一樣,關系兩國。你應該知道,王爺也是拒了這事兒的,並與上頭一直在交涉他和你的婚事。這可不就讓皇上鉆了空子,把你點進宮裏去了。然後便有了不食言又能挾制王爺的法子,王爺不答應,你這輩子也出不來那皇宮。這就隨王爺自個兒做決定了,是叫你一輩子在深宮裏受苦受難,還是答應下婚事換你回來。你在宮裏一年多的時間,王爺也沒閑著,日日盤算這事兒。後來想也是實在沒轍了,才應下了這婚事。他總不能,讓你一輩子呆在那深宮裏。”

蘇一吸了口氣,低頭撫蹭手上的戒指,“那你的意思呢?我該安安心心做他的側妃,感念他的恩德,伺候他?”說罷擡起頭來,看著沈曼柔。四目相對,沈曼柔動了動嘴唇沒出聲。達官貴人,誰家裏不是三妻四妾的,其實這算不得事兒。況且蘇一這會兒還是有名分的,在旁人看來,是天大的榮耀。本是平頭百姓,這會兒名字都上玉牒了,這是光耀祖宗的事啊。

可是呢,沈曼柔也知道蘇一和王爺的情分,自然也明白她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心情。是以她從來沒勸過這個事,這時候話說到這樣,還是沒把勸說的話說出來。倒是蘇一,直起腰來,徐徐開口,“你說的我都明白,也知道他盡力了,做了所有能為我做的。所以我不怪他,也沒有怪過他。可我也有我想守的東西,不想隨意糟踐了。如果不能好好在一起,那又強求做什麽?我心裏沒有心結,也不想糾結為難,所以分開是最好的。這麽生湊在一起,誰也不能舒服。”

蘇一不知道這話有沒有傳到許硯的耳朵裏,總之在三天後,他站在她窗外與她說:“我想好了,放你出去。”

蘇一說過的,倘或他要放她走,就見他一面。因從房裏出來,在廊廡隔了五尺的距離與他相對站著。說什麽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最傷人。曾經無話不說,肌膚相親,是天底下最親近的人。而如今,又是最疏離的人,疏離到連寒暄都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蘇一垂垂眼瞼,終是沒說出話來,向他施了一禮,心頭泛酸,便就轉過身去了。她走得不遲疑,卻叫許硯從後頭又抱了上來。背上覆著他的體溫,也是熟悉的感覺。耳邊還有他說話,說的是,“去鋪子裏吧,有事做也不煩悶,我在這裏等你。”

蘇一想,等她做什麽呢,她也不回來了。眼淚啪嗒嗒往下掉,吸了吸鼻子,撐開他的胳膊,自顧回房去了。她開始收拾東西,打包些貼身的衣物鞋襪。心裏想著,既然都放開了,也就輕松了。出了這王府的門,她做什麽心裏都沒之前的負擔,不必再特特避著他。

東西收拾了一陣,不過兩個包裹。她對角打扣,放在床上嘆了口氣。擡目望向窗外,長長舒了口氣,心裏卻又叫別的堵上。終歸這不舒服的感覺,要許多時間去沖刷才能淡掉。她這輩子是沒別的可能了,大約也就在鋪子裏耗掉自己的一生。

她正兀自出神,窗下有丫鬟傳話。往前許硯來的時候,丫鬟都在那裏傳話,而她每回給的都是不見的借口。這一次卻不是許硯,而是一直活在話語裏的北契公主現鹹安王妃。這可就是破天荒了,她回來渭州這麽久,從也沒見過她。這突突上門來了,少不得心裏一陣敲鼓點。

蘇一收回自己的神思,忙應了句,“快請進來吧。”說著自己也起身去,出了房門往院子裏迎。穩著步子到了近前,依著規矩不往人臉上瞧,頷首曲身給人施了一禮,“給王妃請安。”

北契公主拿帕掩唇,咳嗽了兩聲,聲氣極虛道:“免了罷,聽說你要走了,我來送送你。”

☆、番外06

蘇一猜不出北契公主此番來的用意, 不過是規規矩矩地引了進屋, 叫丫鬟上些茶水點心, 客氣招待著。那北契公主一副病勢極重的模樣,走路腳下都能見生飄, 不時還要咳嗽兩聲。在炕上坐著, 便搭了半截兒身子在炕幾上。

蘇一在她面前伺候, 給她倒些茶水,偶時瞥到面容兩眼。這北契公主沒有北方人粗獷的感覺, 身幹嬌小,臉蛋也算生得精致。便不是一等一的美人,也算得上嬌俏可人了。而這嬌俏需得蓋去臉上那層疲憊來看,這會兒她便是塗了脂粉,臉色也還是蒼白。

蘇一與她不熟, 唯有能共通的大約就是兩人的丈夫, 許硯。但北契公主卻沒跟她提這個,讓她在對面坐下, 氣息急一口緩一口地說些不著邊際的閑話。說她在北契的時候如何, 又說這邊如何。她來到渭州這麽久,從來也沒有出去過, 並不知道外頭的景象。

蘇一與她說一些,倒覺得像在說家常。先時還顧慮她的身份, 揣測她此次過來的目的。然一番閑話說下來,心裏的防線已不自覺松了幾分。就她和許硯的事情,蘇一實在不能說怪她什麽。聽她說著略帶哀愁的話語, 心裏也忍不住要輕嘆幾口氣。

說了一炷香的時間,北契公主瞧著是越發疲憊起來,那咳嗽也是一聲攆上一聲。她急急地捏了帕子擡起手來掖在嘴邊,另一只手便來不及捏住袖子了。袖管順著手腕滑下去,直滑到手肘處。小臂上一抹殷紅,突地跳進蘇一的眼裏。她眉心一跳,蹙了一下。

北契公主反應過來她在看什麽的時候,已是撫平了咳嗽。她忙把手擱下,拉好袖子蓋住。面上閃過的不自然,也落在蘇一的眼裏。此時,北契公主便不坐著了,搖搖曳曳起了身,與蘇一招呼一聲,擡手給自己那個貼身丫鬟,出屋去。

蘇一將她送出院門,看她身影消失在院角處,才慢慢折了身回來。心裏嘀咕,反反覆覆想那胳膊上的記號。若她沒猜錯,那應是守宮砂。這東西大多人都知道,但多數平民人家不會買了這個來點。再看北契公主剛才的神色,蘇一便越發篤定。然篤定了這個,就自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守宮砂還在,並北契公主羞於讓人看見,那麽她和許硯就沒有同房。

蘇一把收拾好的包裹堆在一處,細細思索這事兒。她心裏說不出舒服還是不舒服,到底是有些懵的。聽著外頭丫鬟來傳,說馬車已經在二門上候著了,便立馬攜了行禮往前頭去。之於王府裏的事情,她沒摸清楚,也大不願意去摸了。

+++

蘇一離開王府,自然回去自己家裏住著。那裏還有沈曼柔和石青,冷清是不會的。只偶爾瞧著兩人成雙入對,心裏難免不會有些泛酸。可也只是一瞬,多想便不願意了,那是庸人自擾。

她也聽了許硯的話,回去鋪子裏幹活。不管旁人說什麽,她覺得自個兒有事做了才能踏實。陶小祝要把掌櫃的身份給蘇一,蘇一可不要,說:“興許我做兩日厭了,也學師父的樣子出去逍遙,哪裏還呆得住?你做得挺好,給我做什麽?我幫你做做工,你給些工錢就是。”

說給工錢那是瞎說,這鋪子都是王府的,還輪得到陶小祝給她發工錢?話不過這麽一說,嘴上一過就不提了,到底是平靜了下來,日子隱隱有些回覆到往日那般的樣子。蘇一聽著錘子敲擊銀器金器的聲音,心裏覺得踏實,每日間瞧著石青和沈曼柔、陶小祝忙活,便覺得這樣過一輩子,也不差。

陶小祝也在陶太太的張羅下成婚了,娶了個家境相當的生意人家姑娘。姑娘溫柔賢淑,與陶太太相處得也很好。偶時送些吃的用的到鋪子上,坐下與蘇一和沈曼柔說說話。這會兒有了身孕,過來的次數便不如從前。倘或來了,每回都會問問沈曼柔,“你怎麽還不要孩子?”

沈曼柔尷尬便就掛一臉,說的是,“哪是想要就能要的?急什麽呢?”

這話可就不好往下問了,只得再崔一句,“早些要,咱們一處淘娃,甚好。”

蘇一不參與這話題,只望著兩人笑。這種論吃喝談生養的小日子,說起來不差,至少她瞧著陶小祝媳婦兒和沈曼柔都挺滿足。而她麽,想來大約是這輩子也與孩子無緣了。她不願回王府上去,許硯由著她任性在鋪子上,但也只能限於此。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