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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在王爺面前沒坐穩板凳。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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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理去”,叫周安心伸手又拽了胳膊。她這會兒才將將開口,抿唇松開他的手臂,說的是,“別為著我跟你爹鬧脾氣,傷了一家子的和氣,那是我的罪過。我心裏受不下這事,總要給我些日子消化。”

陶小祝好容易見她開了口,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一番,拉了她到一邊兒說話。先是擺出自己沒用叫她受委屈的態度來,後又說:“那你這會兒怎麽想呢?你若實在不能委屈的,我仍找我爹說理去。他若是仍不同意,我贅到你家做上門女婿。他不怕丟這臉面,我也不怕!”

周安心仍是搖頭,“我說了你不必為著我跟你爹鬧將起來,我想了這麽些日子,也明白了些。這事兒確實叫人委屈,可終歸要看你的意思。”

陶小祝在她嘴裏聽出了松口的意思,忙也道:“我是什麽意思你今兒還不知道?但凡我爹不是這麽犟性的,早娶你過門了。這會兒他不松口,咱們總不好私奔。你若信我,便委屈一時。這些我都記在心裏,不能叫你白受了。等到了我家,總有法子叫我爹滿意。那時再提扶正的事兒,也就水到渠成了。眼下委屈了你的事,趕明兒我有了能耐,都得加倍償給你。”

這心跡剖白得還不夠明了深情麽?周安心滿臉感動地問他,“真的麽?”

“我若扯謊,叫我天打五雷轟!”陶小祝伸手指立起誓來。

周安心這下滿意了,拉了他去周大娘那邊兒。她決定要跟著陶小祝走了,只那五十兩銀子卻不要,說的是,“我不圖這個,你我心裏明白就是。”

陶小祝大為觸動,只當自己今生撿著寶一般。得一心上人如此,夫覆何求呢?

周大娘欲言又止的模樣,像是有話要說的,最後也不過拉了陶小祝的手道:“大娘知道你是好孩子,安心以後就托付給你了。她在家沒受過什麽委屈,你多顧念她,別叫她到了你家沒日子過。她是為著你才委屈做房姨太太,否則怎麽也不會這麽輕賤自個兒。”

陶小祝明白,又跟周大娘保證了一氣,“我爹若是非叫安心簽個契子不可,那契子也我自己收著,您盡管放心。安心去了我家,我照應她,必不叫她受了委屈。若有空,我仍來給您擔豆腐。”

周大娘本來心上有許多顧慮,這會兒瞧陶小祝這般,也便安下了心。單看著陶小祝這態度,她閨女確實沒選錯人。只要她本分,陶小祝應不會叫她受委屈的。那便應下了,放了他們回去收拾收拾,再往陶家去認門住下,也算了了這事兒了。以後怎樣,但看她閨女的造化。

陶小祝與周大娘辭了別,帶著周安心回去收拾東西。打了兩個包裹,帶的都是些尋常必用的。碰上周安良,少不得又要受這“大舅子”的訓叨,聽下那些話來,也就帶著周安心走了。一路上兩人面上喜意濃濃,腿著往陶家去。

陶家畢竟富裕些,兩進的院子。游廊垂花門齊備,前院待客,院中擺些蒼松盆景。過了垂花門入內院,自是往陶太太的正房去。沒有正經的婚嫁之禮,原是敬茶也不能的,好在陶太太中意她,也就受下這心意了。既是進了家門,少不得要提點她,“小祝往後就交給你服侍了,盡心些。我瞧你溫柔懂事,遲早是能叫老爺歡喜的。”

周安心應下,又去與陶太太捏肩捏腿。這會兒,自然是最叫人喜歡的模樣。

等陶師傅晚上歇鋪子到家,卻是十足驚了一下。心裏念叨起蘇一烏鴉嘴來,竟真叫她說中了。這種常人不能忍的事,她周安信真個就把委屈自己咽了,笑臉溫溫地進了他家的家門。原只當她會算計,這會兒瞧下來,可真是心思比海深,有點讓他也心裏豎起毛來了。這樣的女子,他家陶小祝便是搭上兩輩子也受不起。

可怎麽辦呢,這會兒總不能再出爾反爾攆了人去。他在太師椅上落座,自不接周安心那假情假意的茶水,原她的身份也不配敬茶。陶師傅只在心裏無限琢磨,想著周安心被逼著叫賣了身來給他家做姨太太,這會兒還能這般溫柔地敬順他,可見心思可怕。用蘇一的話,她是臥薪嘗膽來了。

陶師傅不理會周安心,撂她個難堪,只管問陶小祝,“契子呢?”

契子還沒簽呢,陶小祝本想著頭日進門好好巴結他爹一番,便把這事兒糊弄過去,畢竟周家也不要那五十兩銀子。可他爹偏這麽較真兒,弄得人面子上掛不住。他欲打圓場,可陶師傅不理他,只要筆墨和絹帛,當場便擬了張賣身契,叫周安心簽字畫押。

這是明擺著羞辱人的,可這憋屈氣又不得不受下,難道這會兒再拿了包裹走人?陶小祝要發作,倒叫滿眼噙淚的周安心拉了一把。她吸吸鼻子,可憐兮兮地去簽契子,又按上墨水拇指印。

陶師傅一面看她簽契子,一面又看向陶太太,叫她,“拿五十兩銀子來。”

陶太太雖也覺得陶師傅太難為這女孩子了,欺負得人臉面全無,受盡委屈。可她也不能不聽陶師傅的話,只得往裏間去拿銀子。等銀子拿過來,周安心也已經把簽好的契子送去了陶師傅手裏。

陶師傅瞧了一遍,沒什麽問題,自疊了往袖袋裏揣,然後把那包銀子丟到她腳邊,“自己去倒座房收拾鋪張床住下。”又對陶太太說:“以後也不必太累著自己,有什麽事吩咐下去就是。”說下話覺得餓了,只顧從太師椅上起來,“吃飯吧,累一天了。”

陶太太去竈房裏盛飯布桌,陶師傅隨她過去。屋裏留下周安心和陶小祝,還有那包五十兩銀子,顯得極為諷刺。這一天是受了大屈辱了,周安心也不去撿那銀子,一扭身跑出了上房。倒座房是坐南朝北的那座,尋常不是給客人來住就是給下人奴才住的,她能跑哪去,只得往那裏去罷了。

陶小祝壓壓氣,也是沒法兒,只得彎腰撿上銀子,跟著周安心去倒座房裏。周安心伏在床沿上嚶嚶哭,他也只能安慰。一家之主不是他,他再是耍狠也翻不了天去。他安慰什麽呢,只說:“你再忍忍,他去鋪子上也就不管家裏的事兒了。我娘是中意你的,自不會為難你。等過陣子他覺出你的好來,也便不會如此了。”

周安心委屈是真委屈,但心裏更多的其實是怨毒。她這會兒哭成這副模樣,有那麽點真情實感,然多是哭給陶小祝看的。她伏在床沿兒上哭了一氣,忽直起身來,往他懷裏靠了,抽噎說:“他對我怎麽樣我都不說什麽的,畢竟他是你爹,我該受他拿捏。只要你對我好,也就夠了。”

陶小祝想,他怎麽能不對她好呢。瞧她這個樣子,往後便是把心肝都給她也不覺多的。

作者有話要說: 出來走親戚了,所以字數有點少。但我把平板和藍牙鍵盤帶出來了,希望晚上能給大家炸個二更吧,平板碼字不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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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師

陶小祝在倒座房安慰周安心一氣, 便聽得陶太太叫他吃飯。他扶了周安心起來,要拉了一塊兒到竈房裏吃飯去。周安心卻十分知趣,只送他到門上, “你去吃吧,你瞧老爺的樣子,就知道我不能上桌了。眼下我受些委屈沒什麽要緊, 你別與老爺太太生分。”

陶小祝深吸了口氣,到底是揣著滿腹裏的心疼自個兒往竈房裏吃飯去了。口齒間沒有滋味, 嚼菜如嚼蠟, 又忍不住嘀咕, 說什麽, “爹你欺人太甚了些,到底人家怎麽你了?”、“她不過是個女孩兒家,生長在周家已是不幸, 這會兒到我家還要受這般屈辱。”、“早知道,我贅到周家罷了, 也不必瞧您這般對安心撂臉子打壓。”……

陶師傅聽不下這話,“啪”一聲拍下筷子來, “我是欺人太甚, 也沒叫你巴巴帶著人回來。你是有多大的本事,叫一姑娘家不要名分跟著?有腦子也該好好想想!我倒是巴不得你贅到周家去,只當白養了你。誰知你又把她帶回來,還怪別人不給臉面。”

陶小祝還要再說什麽,叫陶太太打岔截了話, 說他不該這麽沒大沒小,“這做人家媳婦的也少不得要受委屈,媳婦熬成婆,那是要經歷苦酸的。你爹確實嚴苛了些,可到底也是她自己想好了要做你妾室的。受這點委屈,不算什麽。想你娘剛嫁給你爹那會兒,也沒少受人拿捏。”

陶小祝氣悶悶,埋頭吃飯。吃罷了飯也不閑著,自舀了一碗又拿空碟裝些鹹菜剩菜要端去給周安心吃。剛要端走,又叫陶師傅一聲呵下了,叫他擱下,說:“你只管叫她過來吃,吃完收拾幹凈。你若是買個丫頭回來供著的,明兒我就打發了她。”

陶小祝沒敢生扛,楞是把手裏的碗碟放下了。帶著憋屈氣要去找周安心的,卻瞧見她已經到了門前。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可不就是個受人欺負的小媳婦。她給陶師傅陶太太施禮,自進來收拾碗碟,也不提那吃飯的事。陶師傅隨她如何,起身回正房去。

陶太太呢,好容易家裏有了個供使喚的,自然不客氣。便是正經兒媳,她也要拿婆婆架子的,況周安心還只是個花錢買來的。那契子一簽,誰也不能再拿她當正經人來看。陶太太原來瞧周安心中意,也是覺得她溫柔懂事孝順能伺候好家裏。她不做陶師傅那故意刁難叫她難堪的事兒,內心裏念著仁善做不出來。但該她周安心做的,是一件兒也不能逃了的。正是陶師傅那話,她們花錢買了人,可不是擱家裏供著的。她若好呢,自有扶正的希望。若是不好,保不齊往後是個什麽收場。

因陶太太交代她兩句,都是讓她放寬心的話,卻也不忘吩咐她,“待會兒收拾罷了,添些水到竈裏燒上,兌得冷熱剛好,給我和老爺送去。”

聽著周安心應聲“是”,陶太太便出竈房往正房去了。她這會兒算是能清閑一下了,覺得並不壞。

陶師傅這會兒正在炕上抽煙鍋腦子,他平常不大吃,也就晚上回家偶或吸搭上幾口。見著陶太太進來,嘴鼻間徐徐吐出口青煙來,說:“你可瞧見了,你兒子怎麽護著她。之前與她家擔豆腐,你也不是不知道,怎麽就瞧著她甚好?”

陶太太往他對面坐去,“頭先小祝說的是瞧不下她家困苦,又因著她嫂子在咱們鋪子上幫閑,我也便沒說什麽。後來哪知瞧上眼了,要娶。帶了姑娘去法清寺叫我瞧過,大是乖巧會應承人的,瞧著不錯,我便中意。哪知你便從中阻攔,弄得她這般。於咱們是沒什麽,可那姑娘受委屈是真真兒的。依小祝的心思,自然瞧不下去。這種事都是這樣的,你越阻撓,她們越情比金堅。倘或一朝撒手不管了,由著他們相處,再濃的情愫也叫這柴米油鹽的日子磨沒了。有什麽好生氣較真的呢,她要留下就留下,但看她表現罷了。”

陶太太這話說得不錯,也是她這麽寬心的緣由。然陶師傅揪的卻不是陶小祝一門心思只管放在周安心身上,便又問陶太太一句,“你瞧那丫頭,心思重也不重?”

陶太太笑,“她才多大,能有多重的心思?依我看,就是與咱們小祝兩相投緣,要做夫妻。沒想到碰上了惡公公,委屈將就,做了個妾。人家已是這般了,咱們就別再叫她難堪。好歹入了門,能使喚就先使喚著。你向來心思多,好好的人都能叫你揣摩出八分壞來,也不見得不是想多了。”

“要是想多了也便好了,就怕不是。”陶師傅擱下手裏的煙鍋腦子,“一一與她最是相熟的,就沒說過她一句好來。我也是慣常瞧人不會瞧錯了的,這回應也沒錯。小祝便是叫你這樣教的,死腦筋一個。”

說說又怎麽奚落起她的腦筋來了,陶太太不高興,“養不教父之過,你一天天地忙生意,什麽時候管過?這會兒是瓜是瓢都沒法兒,你可也別再說兒子叫我教傻了的話。眼下他就是這樣,也倒不回去了,不能叫你再重教一遍。”

陶師傅不與她爭辯這個,都是無益的廢話。且說周安心,只問她,“我早先拿賣身這事兒說與她聽,不過是想叫她知難而退。可怎麽樣?她竟笑瞇瞇上門來了?你便是拿大腳趾想一想,她這是什麽行為?我那般對她,擱誰身上誰不會怨怪?你想這女孩子,心思多深。這麽說,你聽懂沒?小祝是叫豬油蒙了心,死也要娶她過門。她與你沒什麽相幹,你放公正了想,覺得怎麽樣?!”

陶太太默聲一陣,真在心裏調個位置想了想。暗想著,若是誰這麽對她,她必是要往心裏記的,怎麽都不會還往人面前杵。圖什麽呢,弄得自己一點臉面沒有。好歹也是良民,正經嫁娶是不為難的,為何要上門給人做妾去?還要受人這種臉色。

她微微嘆氣兩聲,“我也不知了,橫豎這會兒人家進了門,就尋常待著吧。咱們便瞧著,她是有什麽旁的心思,還是就為著咱小祝。都可瞧見的,撐能撐多久?若不是一門心思只為著咱們小祝的,咱把了契子放她走就是。”

陶師傅瞥瞥她,“你心裏有數就行,別叫人哄懵了頭。”

這話剛說下,外頭周安心端了洗漱的水來,叫門候著。話是不能說了,只得讓她進來。洗漱是不需她服侍的,因擱下銅盆便讓她出去了。陶師傅和陶太太梳洗罷了,自潑了水去,往床上歇著去了。

陶太太也沒立即就睡,心裏細細想著陶師傅的話,心裏開始敲鼓點。但凡是個人都得有脾氣,如果這個人叫人那般下臉地對待還是沒有一星脾氣,那就有些問題了。既覺出了有問題,便多留意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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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未央,但熬過三十,也就入了九月。秋意漸濃,到處都顯出寂寥森森的感覺來。

蘇一數著日子,想著王爺應是到京城了。但之於在京城哪裏,做些什麽,她就想不出了。她不知京城有多少個城門,不知南北東西幾座拱橋,更不知那碧瓦皇宮坐在哪個方位。分離最是叫人焦灼的,巴不得他明兒就在眼前出現,日日做夢也要夢到。

這一日醒來記日子,已是九月初五。清晨雞鳴如初,都還是那個腔調。像她們這種人,一輩子生活在這樣的市井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覆始,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情。戀兩三人,得其一白首,生娃兩三,這輩子也就過去了。

蘇一不知王爺那廂什麽境況,只每日間惦記著。沈曼柔這一個月仍住在她家裏,周大娘上了幾回門也沒能將她請回去。周安良是不來的,到底是拉不下這臉來。對自己媳婦服個軟沒什麽,可見著蘇家人總歸臉上掛不住。但沈曼柔問他要一紙休書,他也不給。日子便就這麽捱下來,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早起梳洗,吃罷早飯照舊作伴去鋪子上。趕馬車的小廝早與她們混了個透熟,時常便是一邊趕車一邊與蘇一和沈曼柔說話。說的也都是閑話,說王府上的奴才,誰家生娃了,誰個叫攆了,誰是怎麽到王府上,亮家底一般,盡數說了個遍。

到了鋪子上,也是機械地開始重覆這一日的活計。但今兒與別日又有不同,陶師傅臉色不大好看。蘇一盒沈曼柔都瞧出來了,自問他一句,“怎麽了?”

心裏有事,早茶吃得都沒甚心思,陶師傅與她兩個說:“叫一一說中了,周家丫頭簽了契子已經在咱家了。”

蘇一和沈曼柔聽了都愕然,免不了要同情陶師傅一把。蘇一把灑掃的工具往後頭收,又聽著他絮絮叨叨把昨日的事情給講了。原來拖了一個月,只當不會再有什麽事了,哪知這會兒她又上門了。這一個月的的功夫不知幹什麽去了,也是稀奇。

陶師傅道:“有什麽稀奇,定是在你師哥面前兒賣乖去了。”

蘇一吸了口氣,和沈曼柔坐去桌邊上。雖說詫異,但這事兒終究是也說不準是好是壞,如果能讓陶小祝吃教訓損失又不大的,自然是好。可如果周安心仍是不好纏,連陶師傅也壓不住,便不好了。然好不好,都與她們沒直接關系。

蘇一往桌子前拖了拖小杌子,“您怎麽想的?就您這些日子給她的難堪,夠她記一輩子的。這會兒您又擋她道兒,心裏不知盤算什麽呢。她連賣身做妾的事都做得出來,定然有不小的心思。您小心罷,她胃口可大呢。當初為了瞞住沈三房子不是她家的,再借沈三的手把房子占下,她就去我爺爺房裏翻過房契。只是房契被我拿來了,她沒翻到罷了。眼下她圖什麽呢,想來也只能是您這鋪子。”

陶師傅坐在交椅上拍椅把兒,“一一你對她甚是了解,你給我出個法子。”

“我能有什麽法子?”蘇一笑笑,“不過大約知道,您這鋪子在一日,她就能委曲求全一日。哄得師哥向著她,家業遲早是她的,她有拿架子的一天。若您這鋪子不在了,吃喝也緊手緊腳起來,您看她還守不守著師哥。她這人想哄人的時候把你哄到天上,不想哄的時候就一腳踩泥裏了。若真有什麽法子,必不是壓著拿捏她,叫她日日不順心,她想忍自是能忍下的。她就得窮供著,好的東西一樣給不上,偏給足她面子,讓她翹尾巴。也要不了幾日,她自個兒就得現出原形來。”

陶師傅拍椅把兒的動作慢下來,思想片刻,“就為著她一個丫頭片子,咱費這些心思?我把鋪子歇了,再窮供著她,陪她做戲?這了不得了,把她當個人物待了。咱也不過日子了,全數陪她過家家。”

蘇一仍笑,“我不過這麽一說,還不隨師父您的意思。您若覺得自個兒是能一輩子壓住她的,師哥也不會一直糊塗下去,那便這麽著就是了。橫豎這會兒她不敢怎麽樣,只能伏低作小。以後的日子就說不準了,到時且再看不遲。”

陶師傅從椅子上起來,往桌邊去。要坐下不坐下,忽又看向沈曼柔,“沈三你說說呢?”

沈曼柔想了想,“這麽算計的法子,確實太擡舉她了些,原不值得。但這事兒不是關系小老板麽,如果真叫賴上了,等你們壓不住時現出嘴臉來,恐就遲了。那時她拿捏你們,有你們的氣受。今兒她受的,自當成倍還給您的。再叫她占了鋪子,誰知會不會往她娘家貼補去。您別忘了,她還有個要養活的哥哥。我就不算了,遲早是要與她哥哥和離的。一一說這法子確實像過家家,也得叫鋪子損失不少收益,但瞧著是能的。當她無利可圖時,還能賴著麽?那時若你們給契子,巴不得要拿了走人的罷?不管別人信不信她對小老板的感情,我是不信的。”

陶師傅彎腰扶腿往杌子上坐,細細思量起這事兒來。蘇一這會兒擡眼看沈曼柔,笑著對她說:“這些日子長進不少,要刮目相看了。”

沈曼柔推她肩膀一下,“近墨者黑麽。”

蘇一挑眉,“難道不是近朱者赤?”

沈曼柔又瞪她,“總說自己讀書少,不識幾個字,沒見你哪句話是接不上的。”

餘下就是胡扯打趣了,沒有正經的話說。只陶師傅一個人在一旁思索周安心那事,只計較這丫頭值不值他歇鋪子詐她一詐。如果不詐,就這麽在他家潛著,遲早要作妖。但不知她能作出什麽妖來,心下裏便有些猶豫。

蘇一和沈曼柔都不再生勸他,隨他決定罷了。這事兒摻合多了,得惹一身臊,沒什麽好處。他若是決定關鋪子的,她們擱家呆著就是。若是不關,還與往日一樣,自不會有什麽變化。但看著周安心在陶家能不能作出妖來,瞧熱鬧一般。

就這事,陶師傅確實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出來。直又想了七八日,便是日日見著陶小祝對周安心百般庇護。哪怕陶太太多吩咐些事與周安心做,陶小祝都能上手搶去。再有,陶小祝對他二老越發不親近不體貼起來。雖沒忤逆不孝,到底是比不得從前了,一日不如一日。陶師傅自然啐罵陶小祝,說他是腦子混賬的,恨不能一棍子打出家去。可自己就生養了這麽個東西,也真狠不下心來。

如此,他就想定了,蘇一說的那法子非試不可,到底要把周家這丫頭的嘴臉試出來才算甘心。因五更天梆子一響,就從家裏出了門,到鋪子上早茶也不吃,只顧叮叮當當打首飾。

等蘇一和沈曼柔上了鋪子,頭也不擡與兩個說:“鋪子不待客了,沈三你便幫著咱們送送首飾吧。一一幫我的手,把還未做的單子盡數趕出來。越早越好,我得回家陪她們做戲去。這日子是不能安穩了,索性一亂到底,也沒什麽要緊。虧虧不了,餓餓不死,不怕關上個一年半載。便是從頭再來,也值當。我便也趁這機會,好好休息一番。”

蘇一和沈曼柔聽了一陣訝異,想著陶師傅這莫不是受刺激,而後又聽他說:“鋪子關之前我把你們的工錢結了,往下就不能照顧上了。一一你算是出師了,若跟旁人幹活去,我也不攔著。這手藝不算咱一家,但凡是金銀鋪都是一樣的。你隨意找個去,給自己攢嫁妝。等我這鋪子再開時,你瞧瞧還想不想回來。想回來的,加工錢自還留你幹活。”

這話都說下了,瞧著是想好了。為他家那根獨苗兒陶小祝,陶師傅這是豁出去了。蘇一和沈曼柔也不廢話,自幫他趕活兒。做出首飾來,便依著單子上的名姓家址給人送去。多是幾件攢到一處,仍是借著王府上的馬車各處奔走,一件件送下去。她只送了兩日,也算走下了大半個渭州城。

再往下送時,卻碰上了沈府大奶奶的單子。這就猶豫了,不想往沈家門上去。可又想著不好把這首飾壓下來,到時再叫蘇一和陶師傅送。兩人打首飾已是疲累,應是要體諒他們的。她自顧在馬車裏琢磨,不知沈家什麽時候上門定的首飾,怎麽她不知道。想來不知是哪個空檔兒,陶師傅接下的。既已在她手裏了,那就送去罷。旁的不必多想,只當是件差事。

這番到了沈府門上,從馬車下來便瞧見朱紅大門。這裏雖不是她長大的地方,到底是家了。原來他們是在京城的,只因她爹得了渭州太守一職,才闔家搬來了這處。但她的叔伯祖父母是沒有搬來的,這宅子裏住著的,也就是她一家。

她微頷首往門上去,說了來意。雖已是很遮掩的法子,仍是叫門上的小廝瞧出了她是家裏的三小姐。往前見著要行禮的,這會兒見著她這副窮酸模樣,哪裏還行得下去。不過是客氣待著,一路引了到二門上,放她往內院裏去了。她熟悉沈家的宅院,便是不要丫鬟牽引也找得到大奶奶的院子。

沈曼柔自找了過去,入得院子見了沈大奶奶。先是依著民婦的身份給她行了行禮,便直接把首飾交給了她的貼身丫鬟,說:“鋪子上依著您的要求剛做出來的,您瞧瞧吧,可還順意?如果沒什麽問題的,勞煩您將餘下的銀子結了,我好回去交代。”

沈大奶奶這會兒是有孕在身,挺著個大肚子,掀眼瞼瞧了瞧她,“你是三妹妹吧?”

沈曼柔頷首,心道她不過從府上走了七個月的時間,能變化多大,就認不出了?她不應這話,只道:“大奶奶還是看首飾吧。”

首飾她看了,卻不說好與不好,合上錦盒沖她招手,“過來近前叫我看看。”

沈曼柔自打在周家過得不順意之後,就一直抵觸沈家,自然不願意過去,她只道:“民婦怕汙了大奶奶的地界,便在這邊站著吧。您若是瞧著滿意,還把銀子給了罷。”

這副模樣,那沈大奶奶也不好叫她再過去了。自讓丫鬟往裏間拿銀子去,嘴上又說:“你這會兒怎麽變成這樣了?都說有情飲水飽,難道你不是麽?想想你以前在家裏的樣子,哪裏受過一星委屈。便是咱們外姓來的,也得順著你這個小姑子。嬌氣得不得了的姑娘,這會兒怎麽拋頭露面做這些事輕賤自己呢?你若是沒錢,應當家裏說來,誰還能給你為難不是?便是太太不給,我也要給的。”

沈曼柔埋頭不理會她,知道她說話惡心自己呢。以前她在府上就驕橫,與她這嫂子處得可不好。便是她娘慣著她的,最後不也是直沖她搖頭麽?在她敗完手裏的一百兩金子和所有嫁妝後,她娘也不愛理她了。這整個府上,盡數是看她笑話的。誰真個擔心她,應是沒有的。她自己作下的禍,自己受著罷了。

沈大奶奶見她不說話,接了丫鬟從裏間拿出來的銀子,又絮絮叨叨道:“老爺在任上,太太在家呢,你既來了,便去瞧瞧她。她是生你的氣,但終究是你親娘。你便服個軟,沒有化解不了的矛盾。太太但凡給你搭把手,你也不必在那金銀鋪裏討生活。誰都知道你是沈家的三小姐,叫咱們也不敢出門了,受人點指。太太也說了,你若是嘗到了苦處,在周家再過不下去的,離了還是咱們沈家人。”

沈曼柔還是不說話,也是與她這嫂子無話可說。她這會兒心眼足了些,句句話都能聽出後音兒來。她也知道如果她離了周家,通透了心思,沈家還是接受她回來的。可她又拿什麽臉回來呢?回來日日聽人背後嚼舌根子笑話她麽?她娘終有老去死去的一天,指望她這大嫂子養她一輩子?人不願意,她也不自在,得時時給她臉子看。

她不回沈大奶奶的話,接下銀子道了聲“謝大奶奶”,也便辭過去了。心裏惦記她娘,繞著道兒到她院前,透過柵格花窗往裏偷偷瞧一陣。見著陶夫人在院裏修剪菊花,目光轉過來,正是要碰上的,她一縮腦袋,轉身急急去了。心裏想著,這會兒便算她不孝吧,等她平了自己身上所有事,再堂堂正正回來。

沈夫人在院裏放下剪刀來,目光盯在窗上,恍惚著說了句:“我好像瞧見了三丫頭。”

丫鬟接她的話,“您是太想三姑娘了,眼裏生虛。太太若是想見她,叫大爺去接她回來就是。橫豎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呢,難道真一輩子不來往?您瞧著三姑娘日日在外頭受苦,真的不心疼麽?”

“心疼有什麽用?”沈夫人將目光收回來,撥了撥身前的□□,“以前不心疼她?時時慣著都怕她過得不順意,怎麽樣呢,落了這般處境。先時不叫她成親,她偏要成。後來不知囑咐了多少,要把手裏的銀子守住了,結果仍是敗了個幹凈。我心疼她,可她不心疼自個兒。要受這罪,便叫她受下去。等她受足了,自己回來便是。咱們幫襯她,她越發醒不過腦兒來,都拿去貼了周家,能有什麽用?”

丫鬟收她面前的剪刀,“您知道姑娘在受罪,日日在人家鋪子裏幫忙。您也知道她性子犟,打小心性就高,有了難處不回來說,便是與周家一刀兩斷,怕也不會回來。眼下婆家的日子不好過,娘家再一直把她往外推,這種苦處最是難咽的。怕她心裏生了結,以後想解也解不開了。您等她自個兒回來,怕是等不到呢。”

沈夫人撥花瓣的手頓了頓,金絲護甲從小指上掉了下來,戳進花盆松泥裏。

那廂沈曼柔離了沈府,自上馬車回鋪子裏。有做好的首飾便送出去,沒有就歇著。又聽陶師傅說,他怎麽日日回家說鋪子上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要開不下去了的。都是唬人的話,先時說了沒人信,說多了自個兒都信了。

等積壓的首飾做完,鋪子便真就要關了。蘇一在王府送來的飯基礎上又買了好些個吃食,布了滿滿一桌子,打了上好的竹葉青。吃完這頓該別過了,她也算正經出師了。

以後,該自己走道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寶貝如山如水 太愛你啦!

☆、打嘴

吃罷這頓飯, 蘇一沖陶師傅行了一拜三叩之禮。打今兒起,能自己收徒弟,能自謀出路去, 不必將自己全身整輩地栽在陶家的鋪子裏。然這些不是蘇一要這般鄭重拜別的原因,只不過是與陶師傅在一起呆了這麽多年,眼見著要離開了, 心下裏總有些不舍。

又說這會兒計較出師不出師的話,其實陶師傅當初收蘇一的時候沒拿她的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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