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冷龍修已經在赤焰流水裏找了鳳空青七天七夜，所有的人都叫他放棄？是嗎？放棄？若是沒有了鳳空青，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不能放棄！不能！

王不留看著眼前的冷龍修，真是瘋了一般，他沒有辦法阻止他，只能帶了鳳紫菀和鳳白芷離開，風白芷的傷實在不宜拖延。

殷嫣然只是靜靜看著眼前的冷龍修。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會這樣的失態，即使當年她還是個小孩，在一旁偷偷看著雪然姐姐為冷龍修而死，冷龍修也沒有這樣的傷心絕望。

冷龍修不知道，也是從冷龍修掩埋殷雪然開始，殷嫣然便深深記住了那雙眼睛，她在魔族活了那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深切悲傷的眼睛。

她名義上是魔族公主，可其實只是小妾所生，所以，她活得很不容易，也從沒見過魔族中人誰為誰那樣傷心過。她時常想，如果她死了，會有人為她那樣傷心嗎？

最開始，她接近冷龍修既是殷孽的命令，也是她的小小私心，為了印證自己心中的猜測，他到底是不是當年掩埋雪然姐姐的那個人？

冷龍修游歷人間，看似不羈多情，可他其實是最專情的，所以，殷嫣然才會記掛了他這麽多年，可終究也是久遠了嗎？他已經愛上了鳳空青嗎？他一向可以把自己隱藏得很完美，不是嗎？他真的不在乎鳳空青，真的不在乎嗎？那他那樣悲痛欲絕的神情，那樣悵然若失的瘋狂又是為了誰？

他已經七天七夜沒合過眼了，他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情在找鳳空青呢？殷嫣然不懂，為什麽冷龍修的傷心從來不是為她呢？哪怕一次，也好啊。

夢魔游歷人間，恰好赤焰流水對於恢覆他的功體有極大的好處，他便在赤焰流水深處開辟出一處居室，以真氣隔絕了外界，所以沒有人能打擾到他。

也更是因為他的先天推演之術，冷龍修可能就在附近。

他救了一個女孩，正是鳳空青。

夢魔抱住了鳳空青，她只剩一口氣了，內傷嚴重，五臟六腑都受了極重的傷，最糟糕的是，天靈蓋幾乎全碎了。

夢魔微微一笑，都說落魄鳳凰不如雞，這恐怕是歷劫歷得最慘的鳳凰了，倒是十分有趣。冷龍修竟然連一個女孩都保護不好，真是無用至極！江湖再見，可別說自己是他師父！他還依稀記得，五萬年前他救過一只鳳凰，叫鳳卿卿，鳳空青應該是她的女兒。

不要問夢魔為什麽會想著救人，或許只是因為他的無聊。他興之所致，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他一向如此，只是對鳳空青，他心中更多了一份憐憫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鳳空青終於悠悠轉醒。眼前的情境實在是很陌生，她也許是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只歷劫失敗的鳳凰，她是不是下了地獄，只是這地獄看起來窗明幾凈，環境不錯，絕不是母親描述得那樣可怖。

夢魔終於走了過來，微微一笑，“丫頭，你終於醒了。”

“你是誰？”鳳空青撫著自己的頭，她的天靈蓋被殷孽狠狠劈下，她只記得自己往水裏跌落，後來發生了什麽，她卻不知道了。

“你天靈蓋受了重創，現在沒事了。”

鳳空青還有些恍惚，只是無意識地眨著自己水靈靈的大眼睛，對眼前這人說的話還有些恍惚。

“為什麽，你的臉又變了？”鳳空青有些驚訝。

夢魔只是爽朗一笑，“沒有人看過我的本來面目。那只是因為我本來就有無數張臉。人生如夢，世間本就是萬千幻象，人的面孔亦是如此。”

鳳空青忽然想起了什麽，驚訝道，“難道你是夢魔？”

夢魔又變成了一個老頭，他只是捋了捋自己的胡須，放聲大笑，“丫頭，你很聰明。”

“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魔。”鳳空青心中讚嘆，沒想到她可以看到這個傳說中的魔，鳳媽媽以前還時常炫耀說夢魔救過她呢。

“你應該說我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我便更高興了。”夢魔微笑。

“你能打得過戰神顧淵嗎？”鳳空青對這些已經不太露面的傳奇人物頗有好奇之心。

“他不肯同我打，我不知道。”夢魔嘆了一口氣，對這件事，他總是頗多遺憾。

看著鳳空青樂呵呵的，夢魔覺得自己作為最古老的魔真是尊嚴無存。

“難道你不怕我嗎？”夢魔又變出了一張滿臉龜裂的臉，看起來煞是嚇人。

鳳空青故意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又傻傻笑，“你都告訴我都是幻象了，為什麽我還要害怕？”

“我說這是我的本體，你信嗎？”夢魔忽然一本正經嚴肅道。

“好吧，好吧，為了讓你不覺得吃虧，我也變成鳳凰給你看吧。”

夢魔制止了她，“你的傷並沒有完全好，不用變成鳳凰給我看，我又不是沒見過鳳凰。”

“你以前看過？”鳳空青有些高興，“那只鳳凰應該是我的鳳媽媽呢。”

“鳳媽媽？”

“是呀，她是鳳卿卿。我是她的三女兒，鳳空青。”

“原來如此。”夢魔似乎想起了往事，可惜，對於他來說，有些容顏總是模糊，有些記憶總是淺淡。於他而言，活了多久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有些事不記得也是應該的，所以，夢魔並不為此困擾，他又粲然一笑，“她當年還化形成鳳凰來啄我呢。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又生出了你這樣可愛的女兒。”

“鳳媽媽還化形成鳳凰啄過你？”鳳空青想起了冷龍修，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甜蜜，她還記得冷龍修說過再也不要在他面前化形成鳳凰呢，“冷龍修他不許我在他面前化形成鳳凰呢。”

不過，那些都是前塵過往，不再重要了。

“冷龍修？”夢魔忽然一怔，他沒想到在鳳空青心中冷龍修已經如此重要了。

鳳空青沒有看到夢魔那一瞬的表情，忽然想起來什麽，問道，“夢魔，我昏迷多久了？”

“不長，七天七夜，倒比我預料得還要早些。”夢魔倒覺得這已經算是最快的速度了。不知道閻王那混賬辦的什麽事，竟然還要來勾這個丫頭的魂。他算是屠了地獄三分之一的力量才逼得閻王不得不交出了鳳空青的魂魄。

只是夢魔輕描淡寫，甚至並未將這過程向鳳空青提起一絲一毫。

夢魔轉念又一想，冷龍修這個小子，難道他夢魔還不知道冷龍修！看得出來，這個丫頭對冷龍修倒是喜歡得很。冷龍修自以為是，卻連一個女娃的周全都護不了，還有臉在三界五族之內混！

“我要走了，白姐他們會擔心我的，也不知道他們脫困了沒有？”

“丫頭，你想看看你的未來嗎？”夢魔忽然開口。他從身後拿出了什麽，卻原來是三界至寶水靈鏡。

鳳空青搖了搖頭，微微一笑，“不想。其實，我是個懦弱的人，我怕我知道了我會怯弱不前。何況，這些事既然早晚要發生，我何必要先知道以自尋煩惱。”

“丫頭，你的性子倒和我一般無二。”夢魔又是神秘莫測地一笑，“你可願知道過去的事，知道當年是誰讓你中了寒煞，而冷龍修又是何種身份？”

鳳空青不以為然，打趣道，“不會是你在我夢魂中弄的吧，至於冷龍修，也許他是莫風尊者的孩子。”

夢魔不再多言，只是打開了水靈鏡。

水靈鏡中畫面益發清晰起來。

確實是夢魔曾為她種下了寒煞。

冷龍修果真是冷莫風和幻清夢的孩子。

難怪他一提到蘇憶錦便會有那樣強烈的恨意。雖然曾有人提起過幻族的滅族之禍，可鳳空青自然是沒有親眼見過的，畢竟那是神族的禁忌，也正是因為幻族族滅有傷天地六道之和，所以蘇憶錦會受血月之劫的重創。

那水靈鏡中，悲歡離合，一幕一幕，俱在眼前：幻清夢裂了紅賞與冷莫風拔劍相對；冷莫風為了蘇憶錦要屠盡幻族生靈；幻清夢被剜心；無數的幻靈被冷莫風收入到他的法器裏，幻靈被煉化的哀嚎聲、慘叫聲不絕於耳。那樣慘烈，都是血紅。

鳳空青從來沒見過那樣的慘狀，原來，冷龍修的娘親曾經受了那麽多苦楚。她只是看看就這樣難受，那麽身在局中的人又該有多痛呢？鳳空青不敢想象。

鳳空青強忍著心下的不適看下去：幻清夢逃走，又被抓回，冷莫風悵然若失，卻依舊要與蘇憶錦成親；婚禮之上，莫如夕搶人，據說他是曾經的天君；冷莫風受傷，幻清夢用自己的內丹救他。有個人自稱顧淵，他帶走了幻清夢，可他的樣貌為什麽和王不留一般無二？

顧淵是三界五族之內最強悍的戰神，鳳空青當然聽過只是卻從未見過他，難道王不留和顧淵也有什麽關系嗎？好生奇怪，鳳空青壓制住心下的想法又繼續看下去。

蘇憶錦、顧淵、冷莫風一起打敗了莫如夕，蘇憶錦成了天地之間的新主宰；顧淵退隱離去；冷莫風常伴幻清夢身邊，他足足在幻清夢身後追逐了三萬年，幻清夢才終於重新接受了他，才終於有了冷龍修。

鏡中變得一片模糊。

鳳空青心下嘆息，“原來，這樣覆雜。”她隱隱有些理解冷龍修的痛和恨了，可是幻靈清夢和莫風尊者都不再掛懷往事了，為什麽冷龍修要這樣放不下呢？

“你本體至純至熱，當年我受了重傷，行經鳳凰神族時恰好碰到了你，所以你未能幸免。那寒煞甚是毒辣，即便是你的至純至熱之體還是未能完全消解。而我，這麽多年也只能在一些極熱之地養傷。丫頭，你惱不惱我？”

“惱如何？不惱又如何？”鳳空青低頭想了想。

夢魔也無從言語。

“為何要惱？”鳳空青灑然一笑，“其實這麽多年早就習以為常了。恨，其實是這世上最累人的事情了。就像是菀姐所說，如果不是因為她在人界陰差陽錯成了木偶人，她救不了白姐。而我，若不是因為體內有寒煞，更不可能救白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何況，若不是你體內的寒煞，你不會待在這赤焰流水裏，你不會救我，而我今天只怕也早就沒命了。說來，總歸是很奇妙的緣分。”

夢魔看著眼前的女娃，通透豁達，純澈清靈，心胸開闊，他果然從一開始就沒有看錯。只是這樣的女孩能不能化解冷龍修心中的怨氣呢？冷龍修心中的執念太深，若是一直放不下，又該如何？傷人傷己。

“丫頭，你說得倒輕松，你可知我為了救你，闖了地獄，可殺了許多鬼靈呢。”夢魔嘴角一絲邪惡的笑容。

那水靈鏡中顯示的便是那情景，鳳空青身上已是冷汗涔涔，這夢魔的惡毒，並不是說說而已。

“你是不是怕了？”夢魔微微一笑。

“我若說我並不願你救我，實在有些口不對心，可這樣有傷天道人和，總會報應到我自己身上的。”鳳空青挺直了脊背，看了夢魔一眼，面不改色道，“但不管怎麽說，你費了這麽大功夫救我，自然是不會傷害我的，你的救命之恩，我沒齒難忘。”

夢魔不再說話，只是一手掐訣，手中立刻出現了兩個晶瑩剔透的水珠，縈繞著五顏六色的淡淡光芒，“丫頭，這兩個水珠，一個是忘字訣，一個是召喚訣，忘字訣可由你任意設定忘掉自己的任何記憶，只是維持的時間長短取決於你的念力的集中程度；至於召喚訣，三界五族之內你可任意用念力召喚任何人，你也不必再犧牲自己的功體。”

說起來，這召喚訣和母親的同心咒有些相似之處，卻不知有沒有聯系？

鳳空青伸出自己的手，夢魔那兩顆水珠便融入了她的掌心，她似乎若有所思，只喃喃道，“忘字訣可以忘憂卻終究不能解憂，不知道我會不會有用到的時候？”她看著那閃著五彩光華的水珠消失，終於癡癡地笑了一笑，“夢魔，你可以為我造一個美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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