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上，最近最火的，大約就是冷龍修了。

冷龍修名不見經傳，卻能在半月之內盜走當世八件至寶，每次盜寶之後都會得意洋洋留下數語：盜寶人無雙公子冷龍修是也。這是公然挑釁十大世家了。不過，連最精通江湖八卦的包打聽和悅來客棧小二對此人都一無所知。

他唯一的破綻或許就是，在盜走第八件至寶青羅翠時被展家掌門給揭下了面紗，雖如此，展家掌門卻終究沒有抓住冷龍修。

說起來，這十大世家還是以展家最為厲害。冷龍修終究還是掉以輕心，展家掌門既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又是丹青國手，是以，大家才知道冷龍修其人樣貌到底為何。

鳳空青坐在醉魚閣裏面，把玩著她偷來的八件寶貝兼別人送上門來的兩件寶貝。能說得上是至寶，的確有其過人之處，不過除了這青羅翠有療傷的神效，其他多是武器，或用於攻擊或用於防禦，鳳空青並沒有太大興趣。聽說外面已經有很多冷龍修的畫像了，果然，展家人沒有讓自己失望。

那晚的情形又浮現在鳳空青眼前。

鳳空青連盜七寶，雖冒名冷龍修行事，冷龍修也因此事名聲大噪，但冷龍修實在是行藏太過，江湖上竟無一人知其身世來歷。

鳳空青知道，這樣還是無法逼出冷龍修，她便易容成了冷龍修做事。對一般人來說，或許也是無用，不過以冷龍修自戀的性格，即使被追殺，他也絕對不願意易容，這便是了，這樣找冷龍修總是容易得多的，誰叫那管家要幫著冷龍修隱瞞他的行蹤呢。管家是聽他主人的話，卻不代表她鳳空青就不能想法子逼他出來。

鳳空青易容成了冷龍修的樣子，伏在房梁之上，看來，展家的戒備是十分森嚴，可惜，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他也犯了和林隱一樣的錯誤呢。

不過這十大世家表面雖和睦，其實內裏卻勾心鬥角，所以失寶細節俱都不曾仔細相告，大約都是存了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的爛心腸吧，要不然她也不能接連得手這許多次。

展英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寶物，眼前一黑影閃過，身法說不出來的鬼魅飄逸，展英立刻追了過去，卻沒見人影，只見得一封短箋，他拿在手中只覺還泛著淡淡幽芳：“寶物已盜走，多謝多謝！”

展英目齜欲裂，大吼一聲，那關鎖寶物的門普天之下只有他一把鑰匙才能打開，如何會！

他立刻沖過去打開了櫃子，那鎖著寶物的盒子還在，這時他才反應過來是上了大當，果然，手上輕飄飄的。那黑影不知使了什麽妖力，展英只覺得被那黑衣人輕輕一捏，腕上就失了力道，卻是再也拿不住盒子，只聽得那黑衣人嘿嘿幾聲笑道，“多謝掌門成人之美。”身影卻已經飄遠。

更讓展英覺得心驚的其實是此人武功之高深，便是在十招之間要取他性命也是易如反掌，江湖之上何時有了這等厲害的後起之秀。若是從善，自然極好，若是為惡，那簡直不堪設想。

其實展英一時乏力與那短箋之上的異香大有關聯，只是他素來直線思維，一時之間也沒想到那一處去，若說實戰，鳳空青未必比得上他。

展英雖好騙，可展荊正杵在展府之外等著鳳空青。

“冷龍修，還不束手就擒。”

“一群蠢貨，你叫爺爺束手就擒爺爺就要束手就擒嗎？坦白從寬，就是牢底坐穿，你當人人都同你一般是豬頭嗎？”鳳空青故意說些粗鄙言辭好叫那展荊動怒，誰知他只是抱著自己的劍，看也不看鳳空青一眼。

不錯，很有大家風範。

鳳空青實在不喜歡這樣安靜的對峙，她不耐煩地說，“你再不動手，爺爺我就走了。”她行走之間換了七八個身法，那展荊都能在不懂聲色間將她制住，還點了她七八個大穴，展荊終於揭下了鳳空青的面紗，正是冷龍修那張臉。

鳳空青心下一陣竊喜，卻還是鎮定道，“你可看仔細了？”

展荊那呆子點了點頭，“看得分明，絕不會錯。”

展荊倒算是個君子，只是壓制著鳳空青，讓他在自己前面走著，手扣著鳳空青的命門，卻是絲毫不放松。

“木頭人，呆子，你同我說說話。”那展荊眼觀鼻，鼻觀口還是不為所動。

只在一瞬之間，鳳空青腳下一點，不知道如何就掙脫了展荊的禁錮，歡快得就像只燕子。

展荊捉她不住，不應該呀，這小子竟在片刻之間就解開了他點的穴道，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展荊這時才明白自己的修為是比不上這黑衣人的，不管怎樣，總要先把他的樣子描畫下來，也算有個依憑，不管是不是他的另一種算計，但也聊勝於無。

鳳空青一想到前時的種種，心情便是從未有過的愉快。

她淺淺地啜了一口酒，這微醺的感覺確實很不錯，她越發貪戀做女酒鬼的美感了，不知道冷龍修是不是還沈得住氣？

“鳳凰。”是冷龍修的聲音。

他一襲玄衣，臉上頗有風塵之意，卻依舊坦然自若地坐在了鳳空青面前，“姑奶奶，游戲玩得可還盡性？”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鳳空青放下了酒杯，心裏有些惱怒。

“不過是嫌我日子太過平順了，白白折騰我。”冷龍修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心裏不知道又轉過了幾個彎彎。

鳳空青白了冷龍修一眼，給他夾了一些菜，“讓你揚名天下，不是很好嗎？”

冷龍修不以為然，“傻鳳凰，你可知，當事情全部落入了你的算計之中，那整件事必定是落入了更大的算計之中。”

“不錯，我知道。我還未動手之時，便有兩件寶物送到冷府上來，那時，你的名號已經流傳開來。”鳳空青其實並不是不明白，但反正落入了別人的算計中，為何要聽之任之？

“那你幹嘛還去盜寶？”冷龍修倒是不明白鳳空青的腦袋裏裝了些什麽。

“我只是想玩玩，如果我失手了，即便到時候被擒，你也會來救我的吧。”

“你倒是看得起自己。”冷龍修出聲諷刺。

“不過是你本性使然，如果我對你沒有一點用處，你何必要養一個不相幹的人。”鳳空青難道會以為是冷龍修對自己有情有義，所以才好吃好喝的招待自己嗎？她真有那麽天真就好了。神界的勾心鬥角她也不是沒看過，長這麽大了，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嗎？

“我倒是小看了你，你還幹脆把事情鬧大，讓十件寶物都為我所盜。”也許是被說中心事，也許是其他，冷龍修也不知道為什麽鳳空青的話落在他的耳裏是那麽刺耳。

“承讓承讓，跟在你身邊也有一段時間了，能沒有一點長進嗎？多人多力，我只是逼不得已，你的管家哪裏會真心聽我的話。”

“所以，武林大會我是不得不去了，要不然麻煩無窮。”冷龍修笑得燦爛，只是盯著鳳空青。

鳳空青搖了搖頭，樂得看好戲，“現下最要緊的不是這件事，有個姑娘找到你府上來，說是有了你的骨肉，我這廂先恭喜你啦。”

冷龍修面不改色，想來管家早就把這件事告訴他了，果然是老謀深算的狐貍，鳳空青暗想。主仆兩個黑心鬼，一起合起夥來耍著她玩兒哩。

卻聽得冷龍修發問，“你信她？”

“為何不信？那種眼泛秋波，一枝梨花春帶雨的不正是你風月寶冊裏面的類型嗎？”鳳空青繼續添油加醋。

冷龍修蹙了蹙眉，“我絕沒碰她半根手指。”

“你不必跟我交待，倒是美人兒正在府上等著你給個交待。”鳳空青實在很忍不住想看冷龍修吃癟的樣子，因為她一直最想做的事就是將冷龍修臉上那礙眼的笑容給一拳轟掉。

現在，他也會發愁，實在是大快人心。

鳳空青又樂不可支地倒了一杯酒給自己，“惡人自有惡人磨。其實，我自然是信你的，只不過你一人在外逍遙快活，我可不能讓你過得太舒心了。”

冷龍修轉過身來打量了鳳空青一眼，“按照你的意思，武林大會我是不得不去了。”

“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是，蘇合香會去此次的武林大會。我不知道我半夏是不是真的落入了蘇合香的手裏，若是，蘇合香不會錯過這樣立威的機會，只是他心機手段一貫深沈，也不知道會不會帶著我半夏一同現身。”

冷龍修若有所思，沈聲分析道，“那蘇合香是岑皇第三子，身體病弱，卻善名在外，每每遇災荒年便廣濟災民，人人稱道他仁善，你卻一口咬定他心機手段深沈。”

冷龍修打量了鳳空青半天，吸了一口涼氣，“才數月不見，你竟變得如此深沈可怕。”

“蘇合香在人間是岑國三皇子，可他師從天界女帝蘇憶錦，蘇憶錦何等人物，她手底下的人本就沒有純善之輩。”鳳空青只是苦澀一笑，甚至連大姐不也身不由己做著那許多違背本心的事嗎？

“蘇憶錦？”冷龍修嘴角一絲玩味的笑容，“她是三界五族之內的至尊，你這般言辭，不怕她殺了你。”

鳳空青沒有錯過冷龍修在提到蘇憶錦時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厭惡，她本就心存試探之意。

她這次在江湖之中掀起這麽大的波瀾也沒有一個人能查得冷龍修的身世來歷，冷龍修實在很特別，特別到在知道自己是鳳凰之後也沒有絲毫的訝異，特別到不怕斷魂香。

冷龍修的種種表現更讓鳳空青確定他不是凡人。那麽，他的身份，大約也只能有一個可能，鳳空青心下雖有計較，卻並不言說，也不相問。

鳳空青又倒了一杯酒，不緊不慢道，“有什麽好怕的，要殺就殺。既然三界五族之內，她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我們縱使反抗也是無用。”

冷龍修微微一笑，“你似乎很不喜歡她。”

鳳空青給冷龍修倒了一杯茶，茶香飄渺之間，連她的笑容也變得有幾分不真切，“我沒有，莫說我大姐是她門下的弟子，受她恩惠深重，鳳凰一族雖稱神族，其實亦是依附她而來。她雖然收了三個弟子，卻終究都教她失望透頂。殷孽得其形，行事跋扈，自然，他作為魔界大皇子，有其跋扈的資本；蘇合香得其神，是魔界三皇子卻不被魔後疼惜，早年倍嘗艱辛，實在是心機深沈。他表面不動聲色，恐怕再過許多年，蘇憶錦都不會是他的對手；而姐姐，怕是最不像蘇憶錦了，卻還是對她至孝，有很多時候我都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麽？”

冷龍修只是含笑飲茶，依舊一言不發。

鳳空青起身，袖手而立，“不過，她確實是個值得人佩服的梟雄，且不論十萬年前她打敗天君莫如夕而一統三界五族，單是這十萬年來的鐵腕手段，能沒有一次戰爭，便足以叫人稱道。”

冷龍修似是喟嘆了一聲，“鳳凰，若有一日，我要與蘇憶錦為敵，你會站在哪一邊呢？”

鳳空青回過頭來粲然一笑，“我樂得看你們打架，讓她打得你這登徒子再也不會笑才好。”

冷龍修又換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湊近了鳳空青潔白如玉的臉頰，輕輕在她耳畔道，“鳳凰，你真的很聰明，可惜，你就是太聰明了。其實，你若是蠢笨一些，我還會像以前那樣寵著你。我喜歡你迷迷糊糊又真真實實的樣子，你可知，你這樣虛虛實實地試探我，實在讓我有些傷心呢。”

明明看似是最溫柔的情話，如情人之間的喃喃私語，在冷龍修說來，卻帶了一絲冰封般的冷意。

鳳空青只是擡眼對上了冷龍修的眼眸，她的眼睛就像最純凈的天空一般，透徹而澄明，清清楚楚映出了冷龍修的樣子。

鳳空青的嘴角亦泛起一絲笑容，堅定也坦然，“冷龍修，早在我從冷府出逃之時，你不是就聽見了我和大樹的對話嗎？我總是騙不過你的。至於你的身份，我可是一無所知。我看不透你，你身上有那麽多秘密。可是，不管怎樣，我早已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會為了任何人來傷害你。”

冷龍修心下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他忽然有些不懂這只時而迷糊時而睿智的鳳凰，也許，一直是他低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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