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龍修和鳳空青並沒有走遠，聽到了紅衣女子的聲音之後，冷龍修終於有些按捺不住。其實他在罄寧寺所受的傷並沒有完全好，晏長天固然醫術了得，可是凡俗醫術於他的傷完全無用。

“鳳凰，你忍心看著那女子落入壞人的手裏嗎？”冷龍修眨了眨眼睛，又打起了鳳空青的主意。

“冷龍修，你自己的事別拖我下水，我和你毫無幹系。”鳳空青太了解冷龍修的德性，這一次她才不會心軟。

冷龍修嘆了一口氣，“那好，你自由了，你可以走了。”

只是一晃，冷龍修便掠了出去。

紅衣女子布的陣實在很奇怪，鳳空青只是暗暗觀察，並不急著出手。冷龍修不知道是明白還是不明白陣中的奧秘，只是不要命的打法。所有人圍成一個圈在他周圍，那劍氣也是一波又一波連綿不絕，結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劍網，緊緊將冷龍修縛在其中，想來即使他武功絕世也受不了這樣的車輪戰。

糟糕！冷龍修腳步竟然有了些許的淩亂。鳳空青知道大約不好，不知道是那日冷龍修在罄寧寺的舊傷覆發還是方才受了那小姐的暗算，他出招越來越狠，再也不留一絲情面。

紅衣女子大約也是看出了其中的奧秘，圍在周圍的人又多了一倍，鳳空青這才知道，那紅衣女子恐怕也不是凡人，這分明是龍族的天絕陣，難怪方才她會覺得眼熟。這還是多年以前她和母親風卿卿一起游歷龍族時看到的。

忽然，情勢驟變，冷龍修手中憑空出現了一把青光劍，一舉將劍網全數擊破，怕只怕他是殺紅了眼，劍氣波及之處，劍陣便破。

鳳空青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功夫，所有人都無處可逃，哀嚎、慘叫聲四起，血肉橫飛，比起那日魔族的光矢恐怕也毫不遜色。有那麽一瞬間，鳳空青覺得冷龍修像是從地獄走出來的惡魔一樣，狂肆而陰冷，似乎他殺的不是人。

往昔一塵不染的白衣，此刻染盡旁人的鮮血。

冷龍修邪魅的笑了一笑，真的當得起風華絕代四字。只是現在，卻只讓鳳空青隱隱覺得毛骨悚然，她是神族中人，當然也是看過許多生靈的生滅消亡，此刻，冷龍修笑面如花卻猙獰如修羅，這是不是才是冷龍修的真面目？他出手的速度快得讓人心驚，或許，偶爾相處之中，冷龍修的殺意並不是自己的錯覺。

便在此時，不知從何處飛出一把長劍刺破了冷龍修的後背，貫胸而出，冷龍修再也支撐不住，半跪在地上，內息急亂，胸中鮮血狂湧，嘴角便是淡淡的苦澀，喉頭一甜，嘴中的腥澀滋味散開，口中鮮血直洩而出。

來不及思考，鳳空青急速飛身出去，一把抓住冷龍修的手，立即取下一顆夜瀾石塞入冷龍修的嘴裏，將他護在身後。

冷龍修的脖子擱在鳳空青的肩上，笑得勝券在握，如同一個孩子般無邪，氣息微弱，“我就知道，你會不忍心。”

“閉嘴！”鳳空青不願搭理冷龍修，只是直視著眼前那個出手狠辣的女子。

“很好，你又回來找死！”

鳳空青面色不豫，她其實很少會真正動怒，“何必喊打喊殺。”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她話未說完，那一柄長劍便飛向了鳳空青。

鳳空青一把推開冷龍修，急急後退了幾步。兩指夾住了那女子迎面刺來的長劍，兩相鬥力之間，那長劍實在禁受不住，寸寸俱斷。

鳳空青不欲戀戰，一把抓起冷龍修便要走，沒想到紅衣女子立刻將柳雲佩扔下了懸崖。

太快，鳳空青來不及反應，冷龍修便飛下了懸崖要去救那小姐。鳳空青也飛身下去，冷龍修右手抓住了柳雲佩的衣帶，左手卻勉力抓住了崖上的一棵小樹。鳳空青以繩索縛住了冷龍修，左手緊緊提著，右手將自己的劍插入了崖縫裏，可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紅衣女子只是居高臨下冷眼看著掙紮的鳳空青。似是不經意間，輕飄飄的一劍便刺入了鳳空青的右手手臂。鳳空青吃痛，卻不敢松開，只是那插入崖縫的劍又往下滑落了幾分。

鳳空青額上的冷汗也漸自滾落如珠，她的右手都快在紅衣女子漫不經心的一劍又一劍下給刺成了窟窿。那血起始是一滴一滴流出，終於滴連成線，輕輕滑過了冷龍修的面頰。

冷龍修擡起頭，他唇邊也還有尚未幹涸的血漬，一個笑，倒是風情無限，卻不知道是什麽意味。鳳空青哪裏還笑得出來，她真的很想不顧一切的放開手，可惜，手上兩條人命，她終究是不能。

終於，冷龍修使出了壁虎游強的功夫，輕輕扶了鳳空青一把，借了她腰間的力道，便提著真正的柳雲佩上了懸崖，鳳空青手下一空，又因為冷龍修方才的動作，不能自制的，插入崖縫裏的劍又往下滑落了些許，無數碎屑一起紛飛而落。鳳空青吸了些沙石，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冷龍修一上得崖去，便是長身玉立，似乎方才的傷已經完全無礙，他的血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卻無損他的半分風采。那打傷他的紅衣女子已經不在，他迎來了魔族的人。

“冷龍修，恭候你多時了。”是殷隼的得力手下，殷然。

“不知有何貴幹？”

殷然並不多說話，一鐵爪伸了過來，便直往冷龍修的胸膛剜去，冷龍修微微後退幾步，將柳雲佩縛在自己背後。只希望鳳空青還能撐得住，冷龍修暗自咬牙，知道應速戰速決。

鳳空青覺得自己再也支撐不住了，冷龍修那個王八蛋該不是忘了她還在下面吧。果然無情無義，沒心沒肺，可到現在她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右臂怕是廢了，方才她也想化形成鳳凰，可是丹田空空，聚不起半絲靈力。這修為時有時無，也真是要了她的小命了。

人要他救，必先自救，鳳空青無意中觸到了鳳白芷曾給她的玉佩，只是試著默念鳳白芷曾交給她的咫尺天涯，一遍又一遍，都快絕望了，忽然一陣白光，將她帶離了懸崖。她再也支撐不住，終於昏睡過去。

冷龍修終於從殷然的圍攻中脫困，急急掠下懸崖去找鳳空青，可是，卻沒有鳳空青的身影，“鳳空青，鳳空青。”

沒有人回應他，那一瞬，靜默得讓人害怕。

冷龍修無法，只能將柳雲佩安頓在客棧，又折回來去了崖底找鳳空青，沒有屍骸，那麽鳳空青還活著，冷龍修一直緊緊揪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至於鳳空青去了哪裏，也許，他可以去找找晏長天。

冷龍修帶了柳雲佩一起去了晏府。

“晏長天，鳳空青在你這裏嗎？”冷龍修單刀直入，也不同晏長天客氣。

晏長天臉色不好，卻還是勉力維持著自己的風度，笑道，“空青本和冷公子一起離開了，不知道為什麽又來問我要人？”說不憤怒不痛心是假的，他派出去的人一直默默跟著鳳空青，結果卻跟丟了，等到找到昏倒在草叢裏的鳳空青時，她全身都是鮮血，右臂劍傷累累都快廢了，那時，冷龍修又在哪裏呢？即便他沒有立場為鳳空青傷心失望，可他還是控制不住心中對冷龍修的怒氣。

“都是為了救我，她左臂才受了重傷。”冷龍修的語氣裏頗為自責。

晏長天聽了更是不快，脫口而出道，“看來你實在是不夠關心她，她明明傷得是右……”話還沒說完，晏長天知道自己上了冷龍修的當，但他也不是如此沒有風度之人，只是將臉冷冷撇到一邊，他如何好再攔著冷龍修。

冷龍修急著走入了鳳空青的房裏，鳳空青的右臂是受了重傷，她只是臉色略有蒼白，神色困倦，用另一只手吃著水果。看到冷龍修來了，也依舊若無其事。

“鳳空青，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冷龍修第一次有些受不了鳳空青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冷龍修，怎麽說也是我救了你，你幹嘛一進來便要吃人的模樣。”鳳空青淡淡一笑，第一次笑意沒有到達眼底。她本來就從不在冷龍修的考慮範圍之內，他都叫她走了，救人也是她自己要救，所以，她沒有道理生氣。只是，她心底隱隱的黯然卻沒有辦法忽略。

“是了，鳳空青，你又救了我一次。”冷龍修不知道自己心底那沒由來的煩亂是為了什麽，第一次，他的情緒有些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只是片刻沈默，他又恢覆了往日雲淡風輕，萬事俱不在眼裏的模樣，“鳳空青，我們走吧。”

“為什麽要她跟你走？你害得她還不夠慘嗎？”晏長天出聲制止。

“那是我和她的事，與旁人無關。”冷龍修冷傲出聲，他並不想同一凡人為難。

鳳空青瞪了冷龍修一眼，轉頭笑著看向晏長天，“晏大哥，你又救了空青一次，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她不太利索地掏出自己貼身的一個玉瓶，塞進了晏長天手中，“這是我家娘娘給我的，她苦尋多味奇珍藥材，又請了一位得道高人相助，歷時數年而得這十粒丹藥，至少能延年益壽數十年，若是晏大哥不眷紅塵，以後能得仙緣也是有可能的。”

“空青，這禮物太珍貴了，我不能收。”

“大哥，除此之外，我實在無以為報。”鳳空青堅持。

晏長天微微嘆了一口氣，“人生百年，若無相知之人與共，本來就無邊寂寞，若是活得更長，豈非更是寂寞。”他終於笑著離去，只是那其中的落寞，鳳空青無法面對，也不想去面對。她陪不了他人生百年，是不願也是不能。晏府是不能再待了，她已經虧欠了晏長天許多。

“鳳空青，我們走吧。”冷龍修出聲提醒鳳空青，不可否認，第一次見晏長天對鳳空青的感情，他冷眼旁觀，只是覺得多了一對男女之間的風花雪月，即使當時晏長天將他拖下水，他也只覺可笑。可是沒想到不過數日之隔面對一樣的情狀，他卻不自主地想鳳空青為何要拒絕晏長天，她所愛的男子應該是什麽樣子？

鳳空青只是淡淡瞥了冷龍修一眼，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冷龍修能夠感覺到鳳空青對他的疏離，不過細細一想，他們之間註定對立的立場，其實就像一層薄薄的紙片，也許捅破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這樣的冰冷到底或許才是最好。冷龍修斂住了自己的心神，不再想關於鳳空青的一切。

四人並排騎著馬，晏長天堅持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夕陽西下，鳳空青實在無法拒絕。

冷龍修終於微微一笑，“晏公子，我有一事想勞煩你。”

對冷龍修說不上好感，只覺得他霸道冷漠，晏長天到底君子胸懷，還是抱拳道，“你說吧，能做到的，我會盡量去做。”

冷龍修又看了看柳雲佩一眼，“晏公子，能幫我照顧柳姑娘一個月嗎？一個月後，我一定會回來找她。若是她想回柳府，也勞煩晏公子相送。”

這其實不是什麽難事，只是晏長天還是有些猶豫，終於開口，“冷公子，冒昧一句，你和柳姑娘什麽關系，她留在府上，你可放心。”

“她自然是我的好友，晏公子哪裏話，我對你有什麽不放心的。”冷龍修倒是不露痕跡，又把問題擋了回去。

晏長天看鳳空青面無表情，有些賭氣似的點了點頭，鳳空青卻似乎沒有聽到，還是一臉漠然。他心底有些苦澀，卻也無法，只能看著冷龍修鳳空青兩人結伴而去。

“冷龍修，我知道你不放心晏大哥，所以讓他離開，可柳姑娘，是怕她跟著你一路上會吃苦頭嗎？”鳳空青和冷龍修走了一程之後，終於忍不住出聲了。她真的不懂，為什麽冷龍修費勁千辛萬苦救回來的人，看也不多看一眼，甚至一眨眼就能夠拋下，他找柳雲佩，到底又是為了什麽？

“鳳空青，柳雲佩不是我要找的人。”冷龍修微微嘆了一口氣，“我看柳姑娘和他郎才女貌甚是相配，若是有時間相處，指不定也能成就一段佳話。至於晏長天，我只是不喜歡你和他在一起。”不是不知道這句話有多麽暧昧，讓人遐想，可冷龍修還是忍不住說了，可是他心底也十分清楚，這並不代表什麽，也不能改變什麽。

“冷龍修，我要去找我半夏了，你自己好好保重。”鳳空青只自顧自走著，思索了許久，她似乎也明白自己的黯然來自何處。

鳳空青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冷龍修騎馬怎麽全然沒有一點聲息呢。鳳空青一回頭便看見冷龍修棄了白馬，靠在了一棵樹邊。他嘴唇發白，看起來再沒有了平日的神采奕奕。

冷龍修中毒了。雖然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麽而中毒，雖然這情狀看起來萬分詭異。

鳳空青終於帶著冷龍修到了醫館，可那大夫也看不出冷龍修究竟中了什麽毒。

鳳空青只能守在冷龍修身邊。他一直睡意沈沈，鳳空青心中越發擔憂，她試著用靈力為冷龍修療傷，可鳳空青虎口一痛，冷龍修體內的力量似乎十分強大，顧不得許多，鳳空青強行將自己的靈力註入冷龍修體內，她拼著自己受反噬,“冷龍修，醒醒，我把玉玦還給你。”

“冷龍修，我以後任你欺負好不好，你不要再睡了。”

“都是我不好，沒有看見你的臉色越來越白，都是我不好。”

冷龍修輕輕按住鳳空青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再為自己輸入內力了，他終於被吵醒了。

“你就不能安靜些？”冷龍修實在是受不了鳳空青的聒噪了，不過鳳空青的話他一句都沒有漏聽。他一睜開眼睛便是光華湛湛，又是一臉壞笑，笑得雲淡風輕，一臉禍水的樣子，完全看不出是重傷未愈的病人，“你說你以後任我欺負，並不是哄我吧。”

“你沒事騙我玩兒？”鳳空青不解道，“或者你中毒了，我卻沒事？”她故意忽略了冷龍修的話，不過很是自覺的交出了玉玦。

冷龍修白了鳳空青一眼，把那塊玉玦重新放回鳳空青的手心，也不再糾纏在剛才的話上，“誰說我中毒了，我沒有中毒，只是一路追著你太累了，就趁機多睡睡，而且，她那日對我們用的是好東西，可以蟄伏體內許久，她派來跟著我們的人以為我們必定是會回去要解藥的，此刻，她正等著我們自己送上門去。我就順手推舟，做個人情，讓她一直等著好了。”

“她的確沈得住氣，想來對自己很有信心。”鳳空青又笑，“她肯定是你的故人。”

“我的故人。”冷龍修不置可否道，“我哪有這麽大的福氣，哪裏能有這樣的故人？”那一笑中，似是無奈，又帶了一些自嘲。

“她看著對你要打要殺，其實終究還是舍不得。罷了，你以後稍稍節制些，不要惹這麽多桃花不就好了。”鳳空青知道冷龍修有很多事都不願說，她也不想逼他，只是順手拿起帕子給冷龍修擦了擦臉。

冷龍修倒是一副受之無愧的樣子，一雙桃花眼中泛著些許笑意，“我也不想啊，可是架不住我魅力無窮，是絕世佳公子。那桃花似滾滾東流水，擋也擋不住。不像你，身為女子，卻沒半點女子的樣子，故而才會桃花朵朵盡雕零。不、不，應該說是花苞也無一個。不過方才你答應我的事不是騙人吧。”

“什麽事？我可不知道我答應了你什麽。”鳳空青狡黠一笑，她也無賴了一把。

“你先回冷府吧，外面實在太不安全了些。”冷龍修倒是沒有同鳳空青再開玩笑。

“你又打算來囚禁這一手。”鳳空青有些摸不著頭腦，其實現在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和冷龍修到底算是什麽？敵人，似乎不是；朋友，好像也說不上。

“我會去幫你找你的半夏，你留在冷府等我。”冷龍修不容鳳空青多說，回頭看了鳳空青一眼，“你信我一次，我絕不會再騙你。”

鳳空青知道冷龍修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恐怕也不會有一句實話，他心裏終究還是防範著她的，鳳空青遂不再問，也不同他計較，只催了他快快上路。

清溪水畔，兩人乘一木筏，逐水而去，倒是如入畫中，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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