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空青跑得極快，她在神界也不曾多麽努力練功，也不喜歡攻擊，所以只擅長一般的防守，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她的輕功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看見了一棵大樹，那樹木之巨，恐怕要十人合抱，樹上郁郁蔥蔥，滿目青翠，全是心形的葉子，其中偶有一兩個花苞綻開，光彩奪目，恐怕這樹已經快化為人形了。

“大樹啊大樹，這冷府到底是什麽地方，為什麽我一直逃不出去？”鳳空青立在大樹之下感覺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她輕輕撫著樹幹，她又累又餓，實在是跑不動了。她也沒有指望大樹的回答，只是到了人界，除了冷龍修，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那大樹便垂下自己的枝條，輕輕撫摸著鳳空青的發絲，其中語氣的溫柔卻是鳳空青從未感受過的，“鳳凰，是你嗎？”

“你怎麽會知道我是鳳凰？”鳳空青擡起頭看了大樹半晌，似乎在等著他的回答。

“你的玉佩。”大樹笑了一笑，“白芷，可是為什麽你變換了模樣？”

鳳空青這才微微一笑，不知道這大樹同白姐有什麽淵源，她眉眼彎彎，星眸如墨，似乎想起了在神界的那些快樂日子，只是輕嘆道，“大樹，我也不知道白姐去到哪裏歷劫了，這玉佩之中有她的一分魂魄，我也不知道她過得好還是不好？我是她的三妹，鳳空青。”

於是那大樹的聲音之中也帶了一絲輕快，“你往我這根枝條所指相反方向走上一裏，會看到一個寒潭，你可以跳下寒潭，那寒潭底與外界的清河相連，你便可以逃出去了，冷龍修不是你可以應對的人，你要小心。”

大樹又伸下自己另一條枝條，那上面綴著一朵紫色的花，光華流轉間便迅速雕謝，只結出了一顆青碧奪目的果子，拇指大小，“你把這果子吃了，便不用擔心那寒潭之水的寒氣了，快去吧。”是大樹關切的聲音。

鳳空青吃了果子，大恩不言謝，她只是回身抱了抱大樹，便迅速離去了。

那樹中隱隱的有一個男子的身影，單薄如剪影，他著了一襲青衣，身形消瘦，神色漠然卻癡癡凝著鳳空青離去的背影，“白芷，你的三妹和你有三分相似，你還好嗎？你又到了哪裏歷劫呢？你等我，很快，我就可以來找你了。”

冷龍修被鳳空青一腳踢進了湖水裏，鳳空青真是不知死活，冷龍修從湖裏起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先去換身衣裳再說，想逃出他的手掌心，根本不可能！冷龍修沒過多久就追上了鳳空青，他一直跟在她身後，他也聽到了青蕪和鳳空青的對話，待得鳳空青終於離去，冷龍修才現了身行。

“青蕪，你竟然放她走。”冷龍修一頓足，胸前的衣襟微合，他神色冷冷，看上去心情並不愉快。

“你何苦要遷怒旁人？她並沒有做錯什麽。”青蕪，也就是那樹中男子低低嘆息一聲。

“遷怒？”冷龍修似乎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俊眉一挑，“若我真心同她計較，她還能活到今天嗎？本來鳳凰神族的人就都該死，她也沒有什麽不同。不過，她倒是很有趣，我還沒有玩兒夠，所以會好好同她周旋，而且今日我倒是有意外的收獲，原本我以為她只是神族中一個歷劫的小仙，或許與鳳卿卿有些關系，卻沒想到她是鳳卿卿的三女兒，鳳白芷的半夏，那麽想來倒是大有用處。所以如此說來，我還要謝謝你。”

“你故意放她到這裏來只是為了通過我套出她的真實身份？”青蕪神色之間有些自責，冷龍修的心機深沈他不是不懂，他也是一時情切，沒有想到這一層。

“她身上的白玉實在太過不尋常了，可我問她，她也不會說實話。我只能故意放她逃，我這樣又有什麽錯？她到底是年幼無知，三兩句之下便全部交代了。”冷龍修看著眼前的青蕪，有些怒其不爭，“可你，卻太過婦人之仁。”

青蕪並沒有反駁什麽，只是帶了低低的嘆息，“算我求你，放她一馬，當年的事情何曾與她相幹，那個時候，她甚至還沒有出生。”

“求我？青蕪，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以為我救你很容易嗎？”冷龍修眸色淒冷，一字一句道，“我答應過你，無論如何放過鳳白芷，你倒好，連她的親人都想救，可是她心中，從來就沒有你。況且，這世上本就沒有誰是無辜的，又有誰是無辜的。”

似是被說到了痛處，青蕪臉色越發的蒼白，終於閉口不言。

兩人都是靜默，空氣壓抑到讓人窒息，兩人都不會退步，你有你的立場，而我也有我要守護的東西。

立了半晌，冷龍修也不再多說什麽，冷哼一聲便揚長而去。

終於逃了出來，大樹真的沒有騙自己，鳳空青心中是無比的暢快。看著頭頂的藍天白雲，鳳空青才敢相信自己又活過來了。她忍不住大吼了幾聲，旁邊的清風輕拂著她的面頰，似乎也在分享著她的喜悅。遠處隱隱有炊煙升起，寥寥幾筆勾勒出江山如畫，應該是有人家的，那客棧也該是不遠了。鳳空青加快了腳程，終於找到了一間客棧落腳。

吩咐小二送了水到房裏，木桶之中，熱氣氤氳，鳳空青一把拔下自己的木簪，烏亮如瀑的發絲便纖纖垂落在背後，她輕輕摘下木簪頂端的梅花，於是粉末傾灑，她踏入了木桶之中。

她輕輕擦洗著自己的皮膚，於是暗黃的皮膚漸漸顯出了瑩白的顏色，那粉末本就是拿來恢覆她的本來面貌的，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這樣做。

鳳空青略收拾了自己一下，秀發全部如男子一般束了起來，只一根青色的發帶挽著。

那銅鏡中的人不是鳳空青又是誰？她臉上本就白凈無瑕，只對著鏡子微微一笑，便露出了一個半梨渦，星眸點點如墨，橫眉入鬢，本是嬌婉容顏，卻雜糅著三分男兒英氣。

她身形削瘦如竹，便有了些女子沒有的疏朗風情。她雖作男子裝扮，卻掩不了她的本來顏色，反而顯得更加俊俏。一襲青色布衫，如雨後氤氳的青山，霧下掩映的空谷，生機勃勃又帶有一番別致的嫵媚。

為了避開冷龍修，她只能恢覆她本來的容貌了，要不然被冷龍修抓回去，真是了無生趣。不，這樣還是不行，思及鳳白芷的囑咐，鳳空青還是給自己加了一層面具，這樣看來，雖然清秀，卻眉目寡淡，讓人一看就忘，仿佛沒有人能記得真切，這易容術裏制面皮的功夫還是她同紫菀討來的，也不知道紫菀在人間歷劫過得好不好？

一整晚，鳳空青睡得並不安穩，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該做些什麽。那小二倒是十分熱情，說到今日渡眾禪師會在罄寧寺開壇講經，許多香客慕名而來都是要去祈福的。

鳳空青趕到了罄寧寺，擡眼望去，罄寧寺全是青石所制的階梯，一步一步直入雲端，只那雲霧中隱隱約約露出一角半角屋檐，鳳空青才知原是在人間。

梵音陣陣，鐘聲恢弘而清越，人心躁動全做了虛無，只覺得萬般祥和之氣繚繞身心。不獨如此，罄寧寺後所倚蒼山郁郁蔥蔥，氣勢磅礴，居高臨下，浮雲聚散，若人生，微風吹來，松濤只做了滿眼綠意。鳳空青只是凝著眼前的山色，聽著耳畔的鐘聲，久久不成言。

看著身旁誠心跪拜的眾人，鳳空青記起白姐曾感嘆，人界一族最是淒苦，不過百年，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放不下，滾滾紅塵之中，蕓蕓眾生受盡苦楚，卻不能超脫。可人界一族，縱然脆弱，縱然受盡苦楚，永不超脫，卻能自得其樂，不以為苦，焉知是不是另一種快樂呢？

鳳空青終於進了正殿，看著那佛像莊嚴，高高在上，似乎看盡世間離散，世間事，彩雲易散，琉璃易碎，佛嘴角是一抹洞察世事的微笑，那其中或坦然或智慧，卻有幾人知？鳳空青想起來佛宗的莫風尊者卻為了幻靈清夢而自願墮入輪回，所以，即便是佛，到了至親至愛面前，尚且渡不了自己，更遑論渡人。

曲徑通幽處，鳳空青聽到一陣悠揚的笛聲，那人只是著了一襲青衫，長身玉立，他舉著青笛，似乎沈溺其中，並沒有意識到旁人的到來，風吹起，也吹起了他的發絲。原本他的笛聲中有幽咽低沈之態，最終卻只剩了瀟灑肆意，灑脫飛揚，似乎再沒了紅塵裏一絲一毫的羈絆。怎麽這般眼熟？直到鳳空青終於反應過來眼前人是冷龍修時，冷龍修已經轉過身來。鳳空青想溜，忽然想來自己已經換了容顏，所以面不改色，強作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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