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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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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斜, 車隊晚間才風塵仆仆到達的西渝都城——鄲城。

車馬速度漸緩,寧芙掀開幕簾, 目光向外打量望去。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來汗庭了, 不過已有三年之隔,記憶中的城門景象也大多變得不同,而唯一不變的, 是漠野依舊壯觀遼闊,孤雁伴黃沙,入目, 皆與大醴全然不同的一番風貌。

大醴位南, 季候濕潤,漠野卻極幹。

寧芙水潤潤的一張小臉, 被陣風獵獵吹得發幹, 她瞇起眼,正要將幃簾放下,隔著沙塵, 遠遠看到都城門口, 似乎隱約現著一隊迎接列陣。

最前, 站著有一身高馬大、身材頗為壯碩的西渝男子,見了他們,他豪放一笑, 幾步上前熱情與二哥打了招呼。

寧芙能聽動靜, 趕緊將幃簾外敞的縫隙刻意收小,見那人與二哥互相摟肩, 一派極為熟絡之態, 又兩人言語寒暄, 這才勉強辨得這位生面孔的身份, 應就是鮮楽姑父的胞弟,鮮濰。

芷姑姑只比她大四歲,和二哥甚至為同齡,而這位西渝葉護,分明也比二哥大不了多少,故而幾人名義上雖為姑侄,但相處起來因年齡相仿,並沒那麽多尊長約束。

尤其,西渝人性情豪爽,向來不拘繁禮教束,二哥若真依禮喚其一聲姻叔父,他大概會先不自在地跳了腳。

進了汗庭,穹廬氈帳內明火通亮,寧芙隨二哥向前端禮一拜,鮮楽可汗威嚴坐於王椅之上,揮手示意兩人平身。

寧桀十分從容,可寧芙還是如從前那般,見了姑父便忍不住想低頭避目。

她心裏怕他,哪兒敢直視……

鮮楽是一副少見的兇戾面相,加之眉峰上裂出一道疤,顯出的斷眉更襯他的難以接近,仿佛一句話不如他的意,傾刻間便能被拉去斷頭臺。

寧芙受刑一般,忍著他垂落的目光。

片刻後,他隨和開口。

“你們一路奔波實在辛苦,飯菜在後面已經備好了,有話不如明日再說,快去你們姑姑那兒用餐吧,她今日已經念叨你們一整天了。”

聞言,寧桀卻只示意她走,顯然有稍留之意。

寧芙大概猜出二哥想問什麽,於是會意地主動避過,欠身後隨著領路的婢女去了內闈,同時更是不由松了口氣。

到了雍芳閣。

繞過屏風,見一體態妖嬈又豐腴的美人,此刻正側身慵懶地撐倚在貴妃榻上小憩,她大概睡得很淺,聞聽動靜,便猜想到一般立刻驚喜擡眼,面上激動之情一時溢於言表。

“姑姑!”寧芙加快腳步。

寧芷同樣歡喜著提裙奔過,兩人相面,她擡手搭在寧芙肩上,左右仔細瞧看,“芙兒真真是出落得愈發漂亮,就是……太瘦了些。”

說著,直接往她腰上掐,也不避諱丫頭們還在。

寧芙羞澀嚶嚀,避著她的手,哼聲揶揄,“姑姑,怎麽幾年不見,你倒是不正經了許多。”

說著,她表情微不自然,眼睛也不自覺的往旁邊瞥去。

心想著,這西渝女子的衣衫也太過大膽了些,領口怎麽能外敞得那麽大,姑姑本就屬身姿豐腴的類型,尤其當下還在哺乳期,就剛才奔過來的那幾步,前面明晃晃顫著,饒她是個姑娘家,只看兩眼也足夠臉色韞赧了。

“小芙兒,想什麽呢?耳尖都紅了。”

寧芙猶豫,心想這既是西渝本族風俗,她冒然指點,似乎不太禮貌。

於是只避就地道了句:“姑姑,你,你不冷嗎?”

寧芷輕笑了笑,“你姑父怕冷著他兒子,這氈帳裏地龍燒得又足又旺,怕是熱得都快能烘臉了,我看你這小耳尖兒,就是被熱出來的紅。”

寧芙哼了聲,早聽得明白,“什麽怕冷著我小侄兒,姑父還不是心疼你。”

“他疼我自是應該的。你還小,不知這生養的辛苦。”

寧芷搖嘆,邊說邊吩咐周圍的侍婢退下,而後牽著寧芙的手,叫她離近些去看寶寶。

“這小家夥,虎頭虎腦的,你來瞧瞧他吧。”

寧芙本身就喜歡小孩子,眼下早迫不急地主動挨湊過去了。

她手上幫忙搖搖籃哄睡,眼睛盯在寶寶胖嘟嘟的可愛小臉上,怎麽也舍不得移開,小家夥這會兒卻更精神起來了,怎麽哄也不睡,眼睛瞪得大大的,還眨眼沖著寧芙嘿嘿笑。

寧芷搖頭嘖嘖,“這麽喜歡姐姐啊……看來我們武兒自小就喜歡漂亮的。”

寧芙也笑,她手裏搖著一個波浪鼓,邊逗邊說:“小腿蹬得這麽歡,以後定是個健壯體格兒,跟你父汗一樣,身姿魁武,強碩有力。”

這可不是寧芙的評價,鮮楽姑父威名在外,人人稱其是西部原野上的一匹狼王。

“這會兒你倒是誇上了。最初你知我要嫁他的時候,看完畫像,口無遮攔地言道他像是頭兇狼,還怕我嫁過去會受欺負,害怕的哭了好一通呢。”

“姑姑……”

被突然提起昔日糗事,寧芙瞬間臉頰紅透。

從此事上得來的教訓就是,不該簡單以貌取人,姑父雖然長相兇悍,可人卻是極好的。

而且,西渝人本就眉濃眼深,她們一時看不慣才覺得兇悍,可姑父在本地來說,也的確算是相貌出眾的一類英俊長相,多少西渝女人上趕著來湊,可他就是看中了一南域女子,而後費盡心機,強行娶來。

兩人聊到一半,門外傳來動靜,來人是鮮楽姑父的堂妹,名喚箬蘭。

大概是知曉王庭今日有遠方客人來到,所以特意過來瞧一瞧。

寧芙起身示禮,兩人年紀其實相差不多,但身份上對方卻是長輩,她猶豫著該怎麽相稱,對方只叫她喚自己阿箬就好。

禮貌寒暄後,箬蘭目光稍打量,然後直言不諱的開口:“你們大醴實在是寶地,養出來的美人簡直一個賽一個的我見猶憐,當年我見嫂嫂一眼,已經實實地驚艷過一回,現在又見公主這樣的傾城姝貌,真真是叫人羨慕不得。”

寧芷掩笑,只隨意的動作都顯嫵媚,“就你嘴甜,一會兒要把人給說羞了的。”

寧芙莞爾,還算應對自如,承著幾言調侃,偶爾葉隨聲附和兩句,談笑間的氣氛還算融洽。

沒一會兒,寧芷便叫乳娘將武兒抱下去休息,她們幾個則繼續圍爐夜話,期間,寧芷詢問寧芙要不要先去用些食膳,寧芙沒什麽胃口,搖頭說要等二哥一起。

見她不走,箬蘭笑笑,話頭一轉便提及到那西渝從部的鷹師特勤上。

“公主這樣的相貌與談吐,那靂縐特勤見了,定十分歡喜。”

寧芙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禮貌笑笑之餘並未接話,明顯不想將話題深入。

原本她是一時惱氣,又想氣話發洩,這才當著二哥的面,脫口而出說願意與那特勤相看。

可眼下真到了西渝,她虛張聲勢不在,更沒了最初的那股沖動勁兒,事到臨頭,便不由有點發怵了。

“好了,這事八字還沒一撇,等靂縐特勤過來,兩人正式相看過,再說其他吧。”

寧芷自是護著寧芙,知曉她向來臉皮薄得很,於是出聲將這話題給擋了回去。

寧芙更悄然松了口氣。

箬蘭是個健談的,見這話她們不愛聊,眨眼間又想起一事來

“對了,武兒百歲宴那日,雍岐那邊好像要來什麽大人物,鮮濰向王兄匯報時,我正好也在側,見王兄罕見的十分重視的模樣,我便不由心生好奇,於是偷偷聽了兩句,你們猜雍岐那邊,這趟是誰來?”

寧芙對雍岐了解不多,感覺兩國唯一的交集,也是因先前雍岐列兵渭水,威脅到大醴與南境其他兩國的安危,她這才在茶餘飯後,偶爾聽身邊人憂慮探討一二。

因為不熟悉,故而眼下這話題,她自然只有聽的份兒。

寧芷認真思吟片刻,問道:“難不成是雍岐的大司馬嚴牧,此番要親自過來道個喜?”

這是她能想到的,雍岐可隨派的最大人物了。

只是這次單純是小兒百日宴,沒有暗中軍事協商會晤,就連嚴牧,她都覺得不必過來。

箬蘭卻是搖搖頭,開口繼續吊著人胃口,連寧芙這樣從不過問政事的,都不由跟著生出幾分好奇來。

“肯定比嚴牧還讓你們意想不到,他這趟親自過來,王兄知道後心裏都直打鼓呢。”

寧芷等不及了,被吊得實在難受,“箬兒,你還真是賣關子的一把好手,快點兒告訴我們竟是誰吧,那總不可能是位殺人如麻,手刃自己親兄的……”

寧芷話音一止,眼看著箬蘭神情覆雜地點了點頭。

眼神仿佛在說——就是他!

寧芙在旁實在聽得一頭霧水,她遲疑著問詢:“姑姑,你所指的是誰啊,你們似乎……都很怕他。”

那可是個兇殘暴虐的主,寧芷見芙兒不知,本不想介紹此人,可箬蘭卻已經嘴快地開口了。

“公主沒聽過雍岐燼主的名號嗎?大約三個多月以前,他消失已久卻突然現身郢都,親自帶著雍岐戰鬥力最強的廣征軍全面清掃叛軍,待事態平息,又毫不留情地將那叛軍首領的頭顱砍下,高掛在城墻門上威懾示眾,直至那具屍身流幹了血,腐臭熏天,那燼主這才命人取下,更叫人覺駭的事,取下之後……”

“夠了箬兒,別再往下說了。”

寧芷言阻,眼看著小芙兒的臉色越來越差,知道她平日被養護得太好,哪裏聽過什麽暴虐行徑,想來這回,她定是被血腥之言給嚇壞了。

她伸過手去牽握住她,試著挽回說:“芙兒,你不用怕,就算他這次真的過來,姑姑也一定不讓他見著你,好不好?”

寧芙慢慢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卻沒有立刻答寧芷的話,她擡眸,凝看向了箬蘭,而後認真詢問開口,“阿箬姑娘,方才你說,那雍岐……”

她蹙眉,拮據敖牙一般,沒道出這聲稱呼。

箬蘭卻已經會意,“公主想問雍岐燼主?”

寧芙點頭,神色有些覆雜,問:“他是哪個‘燼’?”

箬蘭遲疑了下,沒想到公主竟會對這個生出好奇,不過還是老實回答,“應是灰燼的‘燼’,帶火旁,而‘韓’則為雍岐皇姓。”

韓燼……

寧芙心裏述了遍這名,幾分怔然。

而後手指掩在桌布下微微蜷緊,又帶試探的,艱澀出聲。

“你說他先前消失了很久,然後在三個月前卻忽地現身,是不是這樣?”

箬蘭被逼問得莫名,可見寧芙面上一派神情嚴肅,便楞楞地點了點頭。

寧芷也覺出什麽不對,尤其看芙兒這反應,似乎並不像是對其生出簡單的懼怕之意,反而是更深一層的含義。

可這怎麽可能,他們又沒有見過。

“芙兒,你怎麽啦?臉色突然這麽蒼白。”寧芷不忍問道。

寧芙卻搖搖頭,當下她心頭好亂,好慌,只想先慢慢靜下來。

寧芷與箬蘭在旁依舊關切不止,寧芙總要說些什麽來叫她們安心。

於是她開口,聲低喃:“只是一個……猜測。”

一個不可能的猜測。

……

三日後,百日宴。

鮮楽可汗將宴席辦得十分高調,露天直接架起三十桌大席面,各國來使皆道喜賜禮,場面極為熱鬧鑼喧。

眾人圍席暢飲歡談,表面雖個個一心酒酣,暗地裏卻都時不時將目光掃向院門口外,似一齊在翹首以盼什麽重要人物現身。

寧芙將一切盡收眼底,她不動聲色,只安靜坐在寧芷一旁。

寧芷擡手幫她添了些菜,自也註意到小芙兒今日的不同了。

她明顯是認真打扮過的,妝面輕柔,花鈿緋妍,兩綹發絲落垂頰側,更添一番別樣風情。

身上著一套芙蓉色百褶羅裙,淺飄仙渺,頭上挽著如霞雲般的朝月髻,其上無太多冗雜配飾,只斜插著一支孔雀拆,整體媚而不顯俗,妖而不清浪,卻是叫人移不開眼,多盯一會又要腳步懸浮的程度。

寧芷嫣然一笑,與鮮楽可汗偷偷對上一眼,她神色仿佛在示意——今日做的這場媒,也不一定成不了。

若芙兒真對那靂縐特勤無意,能這麽用心打扮嗎?

偏就趕巧,說曹操曹操就到。

一陣騷動之中,一相貌出眾、身姿勁闊挺拔的年輕男子,從院門外奔馬疾馳而來,他臨近翻身下馬,更顯身手了得,而後隨手將韁繩遞給隨從,便仰首闊步向前。

步停,跪地,他單手拊胸低首向可汗致意。

平禮後,又簡單幾句寒暄,他便被侍婢特意引領至相鄰寧芙不遠的一桌空席上,不過他全程間並沒有隨意瞥眼亂看,只安靜穩坐,與同席上的其他武將把酒話聊。

算是穩重有禮,寧芷很是滿意。

她用胳膊輕輕抵了抵側旁,方向示意著開口:“那位剛落座的就是靂縐特勤,算味你姑父的左膀右臂,是不是的確一表人才?”

寧芙剛才根本沒有看幾眼,聞言也只心不在焉的‘嗯’了聲,她夾筷吃了一口青菜,之後目光仿若不經意的再次瞥過門口。

還是沒有動靜。

她有些不安,語氣卻佯裝著隨意:“姑姑,人都到齊了嗎?”

寧芷哂笑一聲,神色有些無奈,回道:“真正的大角色還沒來呢,你看你姑父,酒都沒痛快喝。”

還沒來……

寧芙不由垂眸,低低飲了口冷酒,想盡量將此刻劇烈的心跳聲壓住。

那不是激動,而是慌張。

她好怕自己所想會再次化成一場空。

思緒正漂浮,身後卻突然傳來異響,在一陣低低的起哄聲中,寧芙感覺到自己身邊的女眷忽的離席,而後那個位置很快換成了另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

幾乎同時,同桌面的其他人紛紛心領神會地主動退避,似好心留給他們獨處相看的時間。

“五公主好。”對方率先禮貌示意。

寧芙有些不自在,她本有利用他之心,更心知自己欠缺一份坦誠,故而面對面時,她愧意作祟,面色便沒那麽僵,也很給面子的頷首應回一聲。

“特勤好。”

靂縐默了默,似也不十分健談,這一點卻叫寧芙松了口氣,若是對方表現得太過熱情,她便不好熬過了。

“公主平日可有什麽喜好?”他似乎絞盡腦汁想了一個話題。

寧芙心思根本沒在,對方問了兩遍,她方才回神。

“喜,喜好?我比較愛睡懶覺。”

根本沒過腦的回答,叫他恨不得當即把自己舌頭咬斷。

她慌忙想喝口涼酒壓壓心驚,卻不小心將箸筷碰到桌下。

對方大概是出於禮貌,蹲身想幫她撿,可寧芙當然不想勞煩人,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幾乎同時蹲下,指尖兒都意外差點兒蹭到一起。

這時,外面不知是誰高揚一聲:“雍岐燼主到!”

霎時間,全場所有人都被這道粗糲聲音吸引,而後目光不約而同齊齊凝看向門口。

寧芙也僵,她慌急想起身去確認自己心存的困疑。

雍岐燼主,到底是不是她的阿燼?

可,她的發絲此刻無意纏到靂縐特勤袖口的銀扣上,她越掙得急,二者反而越纏越亂。

靂縐嘆了口氣,手心收握,生怕將人無意冒犯。

片刻後,見寧芙實在無法解決困境,他開口冷靜提議:“公主莫慌,不如我來?”

寧芙咬咬牙,只想這窘迫時刻能快些過去,無奈間便只好允他幫忙。

感覺到被纏住的發絲正一點一點獲得自由,她正要松口氣,面前卻忽的映出一道黑影,不知是誰向他們邁步臨近。

她的這份困惑並沒有保持太久,甚至來不及擡眼,一道格外熟悉的聲音,已然犀利傳耳。

“你不如直接鉆他懷裏。”

極寒、極戾。

他的聲音從上沈沈壓覆,雖無實物,卻重似千斤。

寧芙熟耳怔然,緩慢地擡起美眸,一眨不眨地看向那張叫她熟悉又牽魂的英俊面容。

唯一陌生的,是他看向她的神色,興師問罪,受傷質問,不過最多的,是仿佛要將人生吞活剝一般的怒火。

他似乎在強忍,似乎在發瘋的邊緣。

寧芙沒有反應,甚至覺得幾分痛快,她就這樣靜靜的凝著他,僵持片刻,她並無情緒波動地啟齒出聲。

“燼主想看?”

韓燼聞言一僵,知她已認出自己,卻依舊像面對著一個陌生人一般,冷漠,厭惡,不……他對陌生人不會這樣。

寧芙避過眼不願再看他,她知道那句話有殺傷力,也很少這樣迫人,可現在她就是忍不住想對他狠心。

不要再做一只乖溫的兔子,當紮人的刺猬反而不容易受傷。

可對方卻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瘋得厲害。

他慘淡一笑,眼角泛紅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湊近道:“我想看,你不如試試?”

作者有話說:

猛A燼主登場,不再是奴隸阿燼了~

保證從下章開始甜!

強取豪奪也是甜(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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