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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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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擂臺上發生的一切很快傳進宮裏。

崇政殿內,大醴皇帝寧鴻與皇後傅歸寧面色皆露愁,寧芙的一時沖動做決,叫他們實在左右為難,從小被護庇嬌寵養大的女兒,他們怎舍得叫她去與卑劣至極的奴隸打交道。

可寧芙當眾把話說滿,不僅周旁圍觀的大醴兵將皆為見證,那些南越人更是會將此事瞅盯得緊,若是糊弄了事,他們定不會善罷甘休。

寧桀落座側位,思量片刻還是主動起身領罪,“父皇、母後,此番是兒臣私自帶芙兒出宮,又一時疏忽才叫芙兒招惹禍事,還請父皇母後責罰。”

皇後傅歸寧搖搖頭,看了寧鴻一眼,嘆息開口:“此事不能全怪責你,芙兒平日受縱習慣,就算你不答應,待芙兒之後求到你父皇這裏,他未必不會松口,要怪只能怪那南越公主,一個姑娘家家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想了想,傅歸寧又補充問詢,“對了,謝家二姑娘的傷勢如何了?”

聞言,寧桀的語氣不由緊了緊,“未傷到筋骨,但新傷牽引出舊傷,恐需靜養不短的時日才可徹底恢覆如初。”

寧鴻看過來,拊了拊頜下須,交代說:“謝將軍剿匪有功,此番又帶傷應擂,勇氣實在可嘉,桀兒,你應寡人吩咐,命太醫院的人萬不可有絲毫怠慢,用藥要取最佳研配,療護一定盡心。還有,你親自提匙去國庫取來那把稀貴落影鏨金虎頭槍,替寡人賜予謝將軍,以召嘉賞。”

“是,兒臣遵命。”寧桀應下,猶豫著又憂心問說,“那芙兒的事,父皇可有決斷?”

此話剛落,這時,皇後的心腹女官孔尚宮聽召進殿,她恭然先行拜禮,起身後面色端凝。

在這後宮之中,要論誰會真心相護五公主寧芙,除去皇後娘娘,大概就要數這位從小看著公主長大的孔尚宮大人了,皇後更是十分信任孔蕓,初始聞聽寧芙答應馴奴一事後便立刻召她前來共同商議,想聽聽她的見解如何。

“孔尚宮,你來得正好,本宮與陛下正為芙兒的事直犯頭疼,不知你可有什麽好主意,能既不折損大醴顏面,又能叫芙兒不與那南越卑奴接觸?”

傅歸寧率先開口,寧鴻同樣也望過去。

“陛下、娘娘,請恕微臣在此表抒陋見,依微臣看來,馴奴一事並未百害而無一利,實際恰恰相反,臣反倒認為這是個鍛煉公主心性的好機會。”

寧鴻蹙眉,“孔尚宮,你把話說清楚。”

孔蕓恭敬繼續道:“五公主是微臣看著長大的,從小受著陛下和娘娘的萬般寵愛,被護養得如花兒一般,公主美麗單純、心地良善,只是性子難免有些不堅軟柔。”

“如今,公主年歲已及笄,待不久之後招得駙馬便要搬離出宮,到時,殿下恐怕要一人管顧偌大的公主府,若仍持這般軟柔心性,難免會力不從心,更甚受騙受欺,所以,此番馴奴,磨煉心性,提前叫殿下見見坎,遇遇坷,未嘗就不是好事。”

聞言,寧鴻與傅歸寧面面相覷,雖聽得孔尚宮此話有理,卻仍難以徹底放心下來,叫他們嬌滴滴的囡囡去時時面對一粗卑男奴,簡直想想便十足抗拒。

寧桀也存異議,“孔尚宮,那芙兒的安全如何能得保證?”

孔蕓早已想得周全,於是詳言道:“關於公主殿下的安全問題,自是微臣第一思量的要事。年初時,陛下曾親自選址公主府,之後又命人開鑿地基,如今公主府的庭院雖還未起,但墻圍工事已畢,若將馴奴地點定在此處,不僅避人眼目,滿院的巡防護衛更能嚴防死守,想那南越劣奴不會尋到一點出逃漏機。”

“除此外,若再派箭弩兵將於高處四角護守,當保萬無一失,若那奴當真敢有僭越之舉,一弩斃命就是。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有箭弩冷器威懾在前,任其再怎麽頑化,想來也不會完全不顧自身性命。”

寧鴻靜默思忖半響,這才幽幽出聲,“孔尚宮思慮周全,此事確有可行的道理,選在公主府馴奴,總比兵營混雜處好得多,尤其芙兒還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如此安排也算得避就了閑言。”

傅歸寧同樣有所動搖,附道:“若真這般的話,那勢必叮囑芙兒要選一看著溫良些的去馴服,萬不能擇選碩猛憨粗,看著就駭目的。還有,安排在公主府的守衛兵士一定要選信得過又有實際本是在身的,此事絕對不能容半分的閃失。”

寧桀正肅點頭,主動要求道:“公主府的近侍守衛兒臣會親自去安排,一定確保芙兒無恙。”

“好,此事由你親自去盯辦,寡人與你母後皆能心安。”

“是!”

由此,大醴五公主即將挑馴南越男奴一事,當為板上釘釘。

……

寧芙本人其實並未料及父皇母後能答應得這般爽快,實際對於此事,她還是有所心怯,可事到如今,馴奴一事已不單單涉及她自己,更是牽扯到了大醴的顏面。

思及此,她只好硬著頭皮與二哥為伴,再去一趟兵營。

進營當日,寧芙沒想到南越公主竟比她本人還要積極,巳時未到便守等在營門口,見到她從馬車下來,便忙面帶假笑地過來相迎。

“原本看你嬌嬌柔柔的,便想你事後肯定後悔,要尋找借口臨陣脫逃呢,沒想到五公主還算有點膽魄。”

寧芙面不改色,微揚起下巴,也端持起姿態來。

今日她依舊穿著一身灰袍男裝,眉毛畫得也稍稍偏粗,此刻板起臉來勉強算有些威懾,她正肅道:“不過馴奴而已,又非什麽艱苦難事,我何必去逃?”

聞言,南越公主眼睛瞇了瞇,模樣看著有些兇,她哼了口氣,語氣不屑:“最好如此。”

寧芙也不再理會她,進營後便徑自奔去腹地,依照寧桀先前的吩咐,副尉陳覺早已帶著手下將一眾南越蠻奴捆綁於階下,只待五公主親自來著選。

當下,石階左側右側各自跪著十人,寧芙沒有離得太近,只遠遠的著目尋著那人身影,可她從頭到尾仔細略過一遍,卻沒有一個人的身形叫她覺得幾分熟悉,於是寧芙只好邁步過去離湊近些再看。

見此狀,寧桀趕忙眼神示意兵衛跟從公主身後,以護其周全。

可寧芙挨個看過,卻依舊沒能找到印象中,那雙格外狠厲的眼眸,她正遲疑著,就聽南越公主再次不耐發難。

“你選好了沒有?就算再如何浪費時間,馴奴一事你也推不掉。”

“我沒想推。”寧芙靜靜回道,沒有給她任何眼色,只看向副尉陳覺問說,“陳副尉,這些就是南越今歲獻來的所有男奴?是否有所遺漏?”

聞言,陳覺面上閃過心虛之色,他猶豫地看向寧桀,忽的跪地認罪,“求太子殿下寬饒,是微臣巡查松懈,才致使兩奴隸昨夜尋機潛逃出營,所幸其中一人傷勢嚴重,而另一人一路管顧著他,遂遁逃得不遠。今早,兩人已被臣捉回營中關押於水牢,現那傷勢嚴重者只剩半口氣在,如此劣奴,不配得公主著眼,微臣便未令人將其從水牢帶出。”

寧桀並未當這是一回事,他只看了南越公主一眼,繼而冷冷道:“野蠻困徒,你處置起來不必手下留情。”

“是!”

顧不得南越公主難看的臉色,當即,寧芙聽著這些話只覺得心驚,她幾乎可以確認,陳覺口中那傷勢嚴重只餘半口氣在的出逃者,正是她要尋的那人,或許再遲一步,他當真就要殞命。

默了片刻,寧芙開口,語氣強裝著隨意之態,“既有膽量出逃,想來此人定是頑化不靈之徒,若選其來馴,公主應不會再覺得我是尋機取巧了吧?”

寧桀蹙眉剛要阻,南越公主則先一步開了口:“你開什麽玩笑,不是說那奴隸現在就只剩下一口氣在了嘛,你選一將死之人,這還不是尋機?”

寧芙只平靜回:“南越今歲獻奴二十餘人,有膽量在守衛森嚴的大醴兵營出逃者又有幾個?我是大醴的尊貴公主,選馴男奴自然要挑其中最有魄力膽量的,旁人入不得我的眼,我就要他。”

陳覺拊了把額前冒出的冷汗,壓低聲音在旁小心作著提醒,“公主殿下,此番出逃是兩人攜同,並非一人……”

南越公主盛氣淩人地挑著眉,聞言忽的出聲提議,“好,你既堅持要選那傷重者,我們不如再公平些。五公主識人賞魄,那兩人可謂皆俱膽色,五公主不如一並收取來馴,你若答應,我絕不再多廢話半個字。”

眼下並無更好的法子,寧芙字字有力,用氣勢遮掩心頭的怯。

“好,我答應。”

寧桀阻止不及,局面已是木已成舟。

而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再命人加強公主府的護防,確保芙兒安然無虞。

之後,南越公主覺得無趣很快離開了兵營,陳覺看自己兩位主沒有立刻離開的打算,便猶疑地出聲向寧桀問道:“太子殿下,那奴犯現被關在水牢,要如何處置?”

寧桀垂眸,淡下聲,“聽公主安排。”

寧芙一頓,見兩道目光齊落在自己身上,她盡量表現如常地開口,“將人從水牢帶出,再召軍醫抓緊為其醫治,若是此人就這般喪了命,豈非又叫南越公主抓住說辭不放?”

聞言,陳覺看寧桀沒有異議,這才應聲聽命,“是,屬下這就去水牢放人。”

“等等。”寧芙把人叫住,又伸手拉了拉寧桀的手臂,解釋出聲說,“二哥,這趟我與陳副尉一同去吧,馴奴一事,從今日便算開始,你別跟來了。”

“今日?”寧桀蹙眉思量了下,有些遲疑,但見有陳覺在也沒堅持跟去,他囑咐道,“好,東宮還有政事我便不多留,不過你需註意安全,若對方有攻擊之意,不必心軟留其性命。”

“……好。”寧芙緩聲答應,她知道二哥後半句對她的交代,實際是在暗示陳覺危急時刻可用殺招,她不會叫這種情況發生。

寧桀走後,寧芙與陳副尉一道去了水牢。

下過十幾層石階,牢地周遭視線漸昏暗,只餘半明半寐的陰惻燭光勉強照路,越往下走,空氣越渾濁,寧芙不禁捂住口鼻,空氣中彌漫的潮陰黴味與血腥味實在叫人生嘔,她的雲紋鞋底也沾了濕汙,每走一步都覺得難受極了。

陳覺十分會看眼色,見狀忙說,“殿下,不然你留在這等,屬下去水牢把人帶出來。”

寧芙卻搖頭,堅持要走這一遭,“不用,我與你同去。”

走入牢底,昏光暗幽,潮氣也更重,寧芙不知水牢內是否還關押了其他犯人,只覺越往裏走,便愈發清晰地聽到一陣嘈耳的嗚咽和哀嚎聲,實在有些滲人,她害怕地閉了閉眼,趕緊提起步速,跟上陳副尉的腳步。

陳覺止足停在一牢門外,隨即示意守衛兵卒打開牢門,又厲聲沖裏道:“還有沒有氣,沒死就給我睜開眼!”

寧芙屏氣跟著往裏尋看,就見深牢汙水之中,一面目被發絲遮擋的男子被鐵鏈束縛住雙手,雙臂滿是血痕,又被迫著向上提擡,這次他連眼睛都沒露給她,可寧芙辨得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人。

她正想言命陳覺去把解除那些駭目的鐵鏈,可還未來得及開口,陳覺便先一步拾起一木棍,狠狠朝裏打去。

同時厲言,“蠻野畜生,還敢裝死不動?”

一棍落下,不想卻被那人輕松偏頭躲過,甚至,那人全程眼皮都沒擡一下,似只憑聲音動向,便能精準預判。

寧芙有所驚詫,她確認他身上的傷勢都為真,尤其右側肩頭,傷口被汙水腐著,肌理都已幾近潰爛,可為何他已然傷成這般,還會有這樣的身手……

另一旁,陳覺面色徹底沈下,他提手又想落棍,卻被寧芙一下抓住手腕阻止,生怕傷及公主,他這才急剎收手。

忍著怒,陳覺嚴詞警告道:“敢在五公主面前端架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原本以為那人依舊會毫無反應,可陳覺才把話說完,對方竟配合地擡起了眼。

鐵鏈扯動間,他仰頭瞇了瞇眸,視線從陳覺身上不屑移開,之後慢慢停在他身後所站的寧芙身上。

寧芙也看著他,似被威懾著,一動也不敢動,甚至指尖都不受控制地想抖。

那人閃露的目光寧芙先前就見過的,他同父皇昔日所獵的虎獅一般,被困鎖在鐵籠中,仇視著人類,恨不得啖肉飲血,除之而後快。

他想殺她……

寧芙後知後覺,知曉了那日初見時,他看向自己眼神中所深含的意味。

被這樣兇戾的目光直直鎖住,寧芙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幾乎下意識地往後挪退了半步,她半身掩在陳覺之後,心臟更是不受控制地跳動雜亂。

她從未遇過這樣的境況,也未曾感受過如此陌生又清晰的敵意,她有些慌亂和膽怯,可眼見身前的陳覺要再次提棍去教訓,她還是忍著懼意站了出來。

緩步走到水池邊沿,她試探著朝他蹲下,在確認他對自己沒有過激的排斥反應後,寧芙鼓足勇氣,溫聲開口說著:“你不用對我有這麽大的敵意,我不會傷害你,你跟我走,我給你找軍醫療傷可好?”

見對方神色未變,寧芙猶豫著壓低聲音,又向前挨湊近了些,盡量避就著陳覺,又說,“我是在救你,你跟我走吧,總好過在這裏生不如死的煎熬,對不對?”

“公、主?”

聞言,那人盯著她,嘴角忽的幹扯出一個弧度,隨即輕喃了聲,只是聲音喑啞,模渾得叫人聽辨不清。

“你說什麽?”

寧芙以為他是答應了,於是防備心減弱,俯下身去細聽他的話,卻沒料到她剛剛挨近,對方猛然大力甩擺掙脫起鐵鏈來。

他雙手都被困束緊牢,自不會實際傷到她,可寧芙還是因受到驚嚇,而腳下一滑不慎摔進了汙水裏,她並不擅水性,一時驚慌失措被沖擊著站都站不穩,於是只得借著求生本能去尋找依附。

情急之下,她別無選擇地伸手抱住那人的脖頸試圖去環貼,語氣更是不自覺的帶上幾分嬌柔哭腔,“救,救我。”

見狀,陳覺與一眾守衛瞬間大驚,忙責令命人打開水閥將水位降下,可當下公主渾身皆濕透,他們識相閉目趕緊轉身,不敢冒然下水施以撈救。

與此同時,剛剛得獲喘息的寧芙臉色不禁稍稍暈紅,也不知是受到驚訝過度,還是意識到此刻自己正被那奴毫不避諱地挑釁盯看。

她咬咬唇,剛想責令他閉眼,卻被其趁機附到耳邊,開口極具沈厲。

韓燼譏嘲:“小公主,到底是誰救誰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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