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瓦拉等人都陸陸續續退了出去。偌大的會議室中，只剩下了兩個人，氣氛變得格外安靜。不知道過了多久，韓進輕籲一口氣，笑道：“您今天可是把他們全都得罪了。”

“這不能怪我。”雖然明知自己的處境變得多麽尷尬，但所羅門臉上的笑容非常隨意，似乎壓根不把那些放在心上，“我的目的，只是不想讓他們把自己的領地當成盤中的餐點，予取予奪，如果連這都無法接受……呵……”

韓進沈默了片刻，又道：“您認為，您的改制會成功麽？”

“希望不是很大。”所羅門想了想，輕聲道，“就算你可以全力支持我，也不太可能真正落實下去，就算落實了……議會代表的權力也必將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被貴族們占據。”

“為什麽？”韓進問道。

“你在問什麽？”所羅門笑了，“是為什麽不大可能實現，或者……為什麽我明知道不可能實現，還要把這些都說出來？”

“我都想知道。”

“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麽？”所羅門緩緩站起身，在會議室中來回踱步，“如果你到任何一個貴族家裏去參觀，都會發現，哪怕是爵士這種沒有品階的小貴族，家裏也會有相當數量的藏書，他們可以在一個個昭示著興衰成敗的故事中得到啟迪，得到自己的智慧，也擁有了自己的生存能力。”

韓進沒有接話，只靜靜地聽著。

“而平民們呢？他們只能從吟游詩人的口中獲得一段段早已失真的傳奇，正義必勝……他們一直在為此而歡呼雀躍，為此抱著憧憬和期待。”所羅門道，“和吟游詩人的故事相比，貴族們擁有的藏書更深刻、更負責，也更接近真相。”

“您好像很反感吟游詩人？”韓進笑道。

“沒那個意思，事實上我很欣賞他們的童真和熱忱。”所羅門道，隨後話鋒一轉，“你聽說過有那個貴族子弟不認識文字麽？”

韓進想了想，回道：“似乎沒有。”

“是啊，不要說貴族子弟，連貴族家的奴仆都有機會學習文化，哪怕是最不堪重任的紈絝子弟，也可以流暢的閱讀書籍，當然，他能不能理解書裏的內容就是另外一碼事了，至少他能讀下去。”所羅門道，“可是……你走出聖冠城，隨便去詢問那些辛苦耕作的農夫，他們中，有沒有認得文字的？”

韓進輕嘆了一口氣，這個問題是無需回答的。

“我走出去，對他們說，我的設想會給他們帶來多少多少好處，會讓他們變得多麽多麽幸福。當我說了幾天幾夜之後，一個貴族站出來，他只需拿出一些面包，便可以徹底打敗我，贏得農夫們的讚譽，然後把我趕走，讓我所有的努力化作泡影。”所羅門露出自嘲的笑意，“他們根本無法理解我，貴族們倒是能理解，但他們絕不會支持我，所以，我找不到任何盟友。”

“既然明知道沒有盟友，又為什麽要說出來呢？”

“總該有一個人率先喊出來的，而且我相信，會有一些智者記住我的聲音。”所羅門輕聲道，“何況，這些話憋在我心裏已經很久很久了，我不想帶著它們走進墳墓。”

“那麽……談談具體的吧。”韓進笑著轉移了話題，“希望您不要像剛才那樣讓我吃驚。”

“你吃驚麽？我可一點都看不出來。”所羅門笑了笑，隨後沈默了片刻，“看起來我的阻力似乎非常大，應該讓一個人站在我的對面，這多多少少可以化解他們的怨氣。”

“格瓦拉？”

“也只能是格瓦拉。”

“您現在還是想在各個地方建立議會？”

“是的。”

“可是您剛才說過，議會代表的權力遲早會被貴族們占有。”

“那也要這樣做，權力不能集中在各地領主的手中。”所羅門道，“這對你的王朝未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而且，這樣也為我們的後代留下了一個契機。”

“我的王朝？”韓進失聲笑了起來，“您知道的，我對這些絲毫沒有興趣。”

所羅門凝視著自己修剪得極為整潔的指甲，緩緩說道：“我知道，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知道，你抱著一種超過我的理解範疇的……追求，我隱隱有些判斷，但我一直不敢相信。”

“我不是故意隱瞞，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那都是一個荒誕的夢想，真的說出來，人們會很幹脆的把我當成瘋子、傻子。”韓進說的是實話，當初他還需要仙妮爾保護的時候，如果坦白告訴仙妮爾，跟著我吧，我將來會成為偉大的神祇，估計仙妮爾會一腳把韓進踢成半身不遂。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就像我剛才說的那些，已經憋在我心裏很久了。”所羅門笑道，“幸好是在你的聖冠城，換了其他地方，也許他們已經把我送上絞架了。”

“您在給自己制造困境啊。”韓進想了想，“是不是應該讓步？”

“你的意思是……”

“把自由聯邦的模式照搬過來好了，他們還可以勉強接受。”韓進道，“適當的妥協是為了更快的前進，這可是您當初告訴我的。”

“其實，你沒有真正了解我的想法。”所羅門道。

※※※※

在韓進和所羅門交談的時候，會議室之外的長廊上，氣氛顯得格外沈重。相比較之下，格瓦拉這些人還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而外來的投靠者，不論是冷影城的切瑟姆還是部落同盟的索恩天南，都緊繃著一張臉。

如果不是顧忌韓進，他們極有可能當場發飆，尤其是索恩天南，他百般推卻，拒絕來聖冠城，不外是為了保障自己大首領的利益，所羅門的話已觸犯了他們的底線。

格瓦拉向增格林使了個眼色，嘴角向索恩天南的方向撇了撇，隨後追向切瑟姆的背影。

“切瑟姆大人！”格瓦拉揚聲叫道。

切瑟姆甚至顧不上和剛剛見面的多明妮打招呼，便匆匆帶著泰坦們向外走去，聽到格瓦拉的叫聲，他的身形頓了頓，緩緩轉過身，笑道：“格瓦拉大人，有事嗎？”

格瓦拉點了點頭，隨後四下看了看，從天橋走上另一條長廊，切瑟姆明白格瓦拉應該有要事談，猶豫了一下，還是大步跟了上去。

走到一處無人的涼亭內，格瓦拉坐在了石凳上，切瑟姆也坐在另一側，實際上因為身材的關系，他感到很不舒服，通過長廊時也要低垂著頭，免得撞上橫梁，那些身材更為高大的泰坦巨人更不用說，甚至要彎著腰走路，當然，這也讓他們感到更加憋悶了。

切瑟姆並不是一個善於控制自己情緒的人，何況在他的領地裏，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沒有誰敢指責他，也可以說，他為所欲為慣了，而在聖冠城，面對著韓進的威壓，他已經是盡其所能的控制自己了，不過效果並不太理想，笑容多多少少顯得有些僵硬。

格瓦拉當然看得出來，心中暗嘆，如果今天的會議內容傳播出去，勢必對聖冠城內的所有使團造成影響，甚至可能有使節想辦法逃走。如果是黑鴉城、拜特盟等幾個地方還好說，那是韓進親手打下來的，怎麽做完全由韓進做主，而其他城市根本無法接受所羅門的想法。

“今天，所羅門大人……唉，我該怎麽說呢。”格瓦拉皺起眉頭，“其實不止您心裏不舒服，連我們這些人也感到不滿，如果在各地組建議會……到底是誰聽誰的？如果是議會聽我們的，他們的存在不過是增加了子民的負擔，如果是我們聽他們的，那各地的領主又有什麽用？”

聽到這番話，切瑟姆用力點了點頭，因為力量的差距，他可以服從韓進的命令，可是在他的冷影城搞出個什麽議會來，事事牽制他，豈不是要把他活活逼瘋？！

“坦白說吧，也不怕您笑話。”格瓦拉道，“我們這些人，在拉斐爾還沒有打下自己基業的時候，便跟在拉斐爾身邊了，我們為的是什麽？！還不是信任拉斐爾的能力，為了將來有一天，成為大帝國時代，肯尼斯、金姆那樣的名臣名將？按照所羅門大人的意思……呵呵，我們還不如現在就回家養老，那我們當初的舍生忘死，簡直都是一場笑話。”

“是啊、是啊！”切瑟姆越聽心裏越舒服，早知道今天，他當初是絕對不會和韓進結盟的，趁著聖冠城的實力還不是太強大，豁出去拼上一次才對。

“不過……我相信這不是拉斐爾大人的意思。”格瓦拉話題一轉，又道，“所以拉斐爾大人才會突然中止會議，他要和所羅門大人單獨談談。”

“是麽？”切瑟姆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我還不了解他？”格瓦拉笑道。

如果是別人放出狂言，切瑟姆早一個耳光抽過去了，但格瓦拉的地位不一般，甚至可以說，韓進一直把格瓦拉當成長輩看待，如果說聖冠城裏有一個人能改變韓進的主意，非格瓦拉莫屬。

“可是……那個所羅門畢竟是拉斐爾大人未來的岳父啊。”切瑟姆輕聲道，因為心中的憎惡，切瑟姆沒有使用尊稱。

“如果我的分量不夠，還有傑狄斯、還有增格林，還有精靈族的高賓，這些人加在一起還比不上所羅門嗎？”格瓦拉道，“不過……您一定要靜靜等著我的消息，千萬不要莽撞。拉斐爾是很聰明的，我們可以把利害關系講給他聽，他絕不會無視我們的意見，但是，如果外界有了波動，或者有人想給拉斐爾施加壓力……那後果就無法想像了，您也知道，拉斐爾的力量……”

“我明白的，格瓦拉大人，您放心。”切瑟姆急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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