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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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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爺向來孝順母親, 無傷大雅之事他向來不多說, 只是這一次驀地拉下臉,因開懷而醉酒不想到最後全變成無法接受的痛意,這一晚上可真是熱鬧的緊。

母親胡言,夫人混賬, 最讓他難過的是兒子不爭氣,他一府之主, 更是連長輩的臉面都拉下來不要卻依舊挽回不了兒子那固執的心。

“母親的話兒子不能聽, 不管是真還是假, 從繈褓時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一直到如今成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 我說是我兒子他就是。旁人心裏藏著多少齷齪心思,我懶得管,這家裏大事還輪不得別人來做主。時候不早了, 明照回去歇著。”

眼下最高興的也只有傅夫人了,只是臉上不敢表現出來,弓著身子站在那裏沈默不言。

以前她心裏不平惦念,分明是自己的兒子卻對別的女人孝順, 看他長得玉樹臨風,瀟灑俊俏, 談及親事哪個做娘的不得意?可她卻只能眼看著,兒子喜歡個上不得臺面的小戶女兒,要是她早把人給擡回府了,瞧把孩子委屈的。

現下國公夫人才是真正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兒子照舊當著世子爺,又知道了自己才是他親娘,妙的是眼下顧夫人與兒子勢同水火,最後最得益的還不是她這個親娘。

顧老夫人沈著臉坐下來:“我顧家怎麽能讓不清不楚的人進門?祖宗都不依。我知道,你顧著顧家的臉,我也不讓你為難,對外面的人就說世子爺身體抱恙閉門謝客,等什麽時候有了新的世子爺,一句患重疾暴斃便可堵悠悠眾口。孩子,這麽多年,我對你十分疼愛,自問也沒虧待你,若你心懷感激更應該明白我的難處,我讓人備些銀子,你到別處去謀生罷。待過個幾年,京城忘了你再回來。”

傅夫人轉頭看了眼跪在地上,腰桿卻挺得筆直的兒子,不甘道:“老夫人,夫人,小的知道這會兒輪不上多嘴。這孩子就是有千般不是,對侯府難道半點好都沒有嗎?是我這個做娘的錯,當初不該貪心想讓兒子過更好的日子,所以才將他送來侯府,他又何其無辜。正是立功入仕的好年紀,卻要被攆到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是我的兒子,我心疼,我絕不會讓他離京,哪怕與侯府交惡也在所不惜。”

這話猶如寒冰中突然註入的一道暖,讓人舒服又留戀,只可惜顧明照半點未曾動心,如今的千般都無法掩去當初的一念之惡。

至於到底為的什麽,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顧明照拜了幾拜,道:“明照願意離開京城。”

他最初想橋歸橋路歸路,哪怕自己受盡惡言也本是應當,如今卻覺得自己還是太過年輕,顧家祖上是隨著開國皇帝一同打天下的,如今雖然不再像當年那般輝煌卻也是有臉的人家,怎麽可能讓全京城的人笑話?

他大抵也能猜得出老太太的心思,斷沒有讓顧家子嗣流落在外的道理,顧家世子爺和傅家小姐雖沒做夫妻的緣分,顧家著實喜歡認作義女也未嘗不可。

顧老爺和傅夫人全都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顧夫人呆坐在一旁,失魂落魄地看著他,眼睛裏噙著淚水。

這是顧家的家醜,亦是她執意為之落得的下場,到最後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婆母對她不屑一顧,便是老爺也對她心生怨恨,若是這府裏再來一個妖媚子,倘若真生了兒子,母以子貴握住了國公府的內務,她這個掛名夫人又如何庇佑她的孩子?

這般一想,宛如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一個激靈之後幡然醒悟,直後悔當初不如忍下來。

現在老夫人在,她不好多說什麽,明照的“病”必須得好,不管是誰的兒子,只要明照在,老夫人都必須得低頭。

顧老夫人滿意的點頭:“懂事的乖孩子,畢竟當了一回你的祖母,我會讓賬房給你支銀子,我們顧家老家在閔陽,那裏風景清幽秀麗,你該會喜歡的,收拾收拾盡早動身吧。”

顧明照應了聲退下去,他走得坦蕩幹脆,卻又像一陣載滿哀傷的風,輕又淡的隨時能消失不見。

顧老夫人道:“你們可瞧見了?這孩子自己有骨氣,既然給他知曉了,你們縱使不攆他自己都不會留下來。兒媳,今兒有外人在,我也不多說什麽,明兒咱們再好好的說說話,我這個老婆子果真是上了年紀,不然你敢這般糊弄我?傅夫人也回去吧,也別怪我心狠,就是擱你們傅老太太那裏,她知道了也輕饒不得你們吧?可憐老人家去的早,要是知道你們背著她做出這種事來,在地下都不得安寧。”

傅夫人臉色頓時煞白,她方才不過為兒子說了一句辯駁的話,這老太太就抓著她的痛處狠狠地踩,果真是半點虧都吃不得。

屋子裏的劍拔弩張和吵鬧褪去,顧老夫人也回去了。

顧老爺看著坐在那裏不動的人,自嘲地笑了笑:“滿意了?你有本事就遮掩一輩子,無知蠢笨!我告訴你,傅雪這輩子都別想進這道門,我不會認。我顧家好不容易有光耀門楣的希望,全數砸在你手裏了,以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顧夫人見他要出門,站起來拉著他的衣角,哭嚷道:“老爺,只要我們不讓明照離京就好了,我去勸他,我和他道歉,他就是打我罵我都成,你不能走啊,你走了,這府裏的人都不拿我當主子了,阿雪是你的親女兒,你不能不管。”

她的哭嚎不過是一場無用功,顧老爺甩開她,再無半點憐惜與情意。

顧明照當夜便離府而去,昔日歡聲笑語與百般疼愛宛如一場夢,如今看來更像是一場笑話。

“老夫人本意是要派人盯著你,真想不到平日裏慈祥的老人心思真是毒辣,我姑姑……”

顧明照坐在房頂上擡頭望著天際的繁星,聞言輕笑道:“也非她一人之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即便你不是國公府的世子爺,京城賞識你才華的人有的是,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為何偏要遠走他鄉?阮家那位美嬌娘真放得下?我那天親眼看到魏府的下人將你送去的厚禮全數擡了回來,連顧明照都不是,只怕人家更瞧不上你。”

夏日的夜沒有涼風,月色耀眼,星辰遍布,浩瀚無垠之下兩人對月淺酌。

王允之到最後只聽他笑了一聲再無多言,大抵是在笑他自己罷,狂妄了一回沒得美人心,反而把自己推入這般尷尬境地。

天才微微亮,城門已開,王允之打了個哈欠轉眼看過去,一夜未眠只讓那人眼底泛青,依舊是傲然瀟灑的貴公子做派,英俊的臉上帶著輕松地笑意。

突然覺得姑姑也許丟掉了她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寶,顧明照此時已於眾叛親離無異,卻還能笑面朝陽,此番大變故都沒能讓他消沈,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連人之本能都能壓制,若有一日卷土重來……

“真就這麽離開?不去見她最後一面?”

“明知她不喜,又何必討人嫌?”

王允之看他的身影混在人群中直到看不見才轉身離開,唇角微勾,自己與他可是打小玩在一處,自問對這人還算了解,可是直到今日才發現——顧明照藏得太深了,壓根不是他能看得懂的。

回到國公府,迎面撞上紅了眼的青桐,一大男人擡著袖子抹眼淚:“王公子求您和夫人求個情,讓奴才隨著我家主子一道走吧。奴才打小跟在主子身邊,不管他是誰都是奴才的主子。”

王允之嘆了口氣,也沒了在京城待下去的心思,說道:“你家主子去了何處我也不知,你倒不如跟在我身邊,興許一個游山玩水就能見到你主子了。”

青桐也知曉自己的處境,府裏發生天大的事也不是自己這個奴才能多嘴的,但往後別想有好日子過那是真的,不做思索應下來:“多謝王公子。”

京城裏傳出寧國公府世子爺突患重疾臥病在床不見外客地消息時,阮青煙正在給她的花澆水。

輕薄薄紗隨著她的動作滑落露出雪白的皓腕,聽到身後段嫣的話,水瓢裏的水驀地止住。

“也不知是得了什麽病,只知道來勢洶洶險要人命,眼下只能拖著了,那天我見了一回顧明珠,兩只眼睛都是紅的,無精打采的,我看八成是不太好。可惜了,那麽個齊全人兒,怎麽就這麽命苦?紅顏薄命倒也不全是說女子的。”

段嫣要嫁到靖王府的事已經傳開了,阮青煙雖與段殊沒那個緣分,但和段嫣處得來,兩人雖來往次數多,但段嫣都不再提起她哥哥,阮青煙真是哭笑不得又不好多說什麽。

顧明照是這本書的頭號主角,他會不會按照原文安排和傅雪雙宿雙飛,阮青煙不知道,但絕不該是什麽得病早死,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

爹那次從魏府回來和她說起過顧明照到魏夫人跟前說有意求娶之事,那時她不屑一顧,未放在心上,直到那天因為王允之闖進來才看到顧明照那般落魄的樣子,可那也不該危及性命啊。

“雖說他給你們當過幾天老師,但你們之間又有那麽多不快,顧家不讓上門探望也是好事,省得麻煩不自在。你說……要是真有個好歹,你不也就不必再遭那些冤枉罪了?”

阮青煙心裏一沈,莫名有點不悅,安靜了一會兒才轉移話題道:“做人哪兒能消停得了?就說那郭側妃,前兒在街上遇到她了,指桑罵槐,只怕這一輩都躲不過了。”

“若是這樣,往後盡量不要一個人待著,免得給她尋著機會。自打嫁到昭王府她就和變了個人一樣,渾身帶刺,見誰都不順眼。不過昭王府那麽大的爛攤子,實在是……說起來我又何嘗不難過,靖王瞧著品行端正,不像留戀女色的,但像他們這般的,即便自己不想也有人扒著往上送,但願將來我可別像她一樣被爭寵蒙了心智。”

阮青煙笑道:“怎麽會呢?靖王那樣好的人,你多心了。”

阮青煙只知道書中所寫皇上與段嫣恩愛有加,但如今出現了顧明照這般變數,著實讓人猜不透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阮青煙留段嫣吃了晚飯,送走客人,自己在園子裏漫步消食。

猶記得前陣子海棠花開滿院,此時花期已過,只剩一樹綠葉。

她躲著不願去書房,那人竟然直闖她的院子,鼻尖似是還殘留著那一抹淡淡香味。

數月朝夕相對,若他不是顧明照,動了凡心的她也許會陷得更深。也多虧他,讓自己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只是平心而論,顧明照卻有幾分才能,就這般黯然收場也著實可惜了些。

如今讓她安心的是魏相不站隊,自家生意也照常,顯然靖王不再和他們計較,如此大難竟這般迎刃而解,說到底也多虧閔王寒了魏相的心,才能得此活路。

好不容易能過安穩日子,別人生死,她不會在乎。

天上的星月耀眼,她在外面坐了一陣,回屋裏沐浴,洗去一身白日的疲憊和不該想的煩憂,整個人神清氣爽,只是夏日熱意難消,她不過在床上躺了一陣便又覺得熱,連身上蓋著的薄被給踢開。

妙春從外面進來,笑著給她蓋好,說道:“別貪涼,晚上要是起了夜風受了風寒,多遭罪。您睡吧,奴婢給您打扇。”

阮青煙想在現代一個空調就能解決所有的麻煩,不過雖然舒爽,但也有不少毛病。這個時代雖然落後,但是一切都很天然,也有別的法子解暑。

不過她使喚人也有分寸,她成日裏什麽都不做還覺得累,更何況妙春跑前跑後沒個歇的時候。

“扇一回就回去歇著吧,眼下還不太困,我們說說話。”

妙春坐在一邊扇著風,聲音輕柔好聽:“小姐說,奴婢聽著。”

“你脾氣這麽好,能把你娶回家的人可真是有福氣。”

“小姐奴婢可沒想過這個,只要家中爹娘兄妹過得好便奴婢便知足了。差點忘了,方才奴婢去廚房吩咐人備著粥,怕您餓了,回來時瞧見府裏來客人了,聽說是在宮裏當差的大人,姓郭,也不知道上門來做什麽了。”

阮青煙皺起眉頭,不解道:“姓郭?當官的?爹除了和魏相來往密切,其他的大人不過是點頭之交,何時認得的。罷了,原也不該是我操心的事情。說說你,你爹娘把你送出來幹活,你可覺得他們偏心?”

妙春有些不懂:“爹娘跟前奴婢是最大的孩子,本就該幫著分擔家事。旁人都覺得奴婢被家人拖累,其實不然,娘每次來瞧奴婢都會問這些日子好不好,有沒有惹主子生氣,還讓奴婢別顧著他們,東西留著給自己吃。”

“這陣子還給你家裏人攢吃的?”

妙春被問得臉紅,搖頭道:“天氣熱了,放不住,容易餿,壞了更罪過。”

“你在我身邊伺候的很用心,明兒我去和管家說給你長月錢。你爹娘疼你,便是吃多少苦也是值得的,這陣子我身邊也沒什麽事,想了便回去瞧瞧,他們也惦記你。”

妙春自然歡喜不已,可不知為何她竟然從小姐的眼睛裏看到了羨慕,老爺這般疼寵為何卻要羨慕她一個下人,小姐難道是在想念過世的夫人?安慰的話她不知該怎麽說,正在斟酌用詞,聽到小姐說困了,她猶豫一番還是退下了。

第二天阮青煙起了個大早,成天在家裏自在的很,她嫌往發髻裏插些首飾麻煩,索性折了根樹枝別在發間繼續擺弄花草。

在現代她天天忙的跟狗一樣,別說養花,就連看一眼都覺得是奢望,這些東西可比菜嬌氣多了,剛開始她也不會養,有好幾株好不容易冒了頭,一不小澆水澆大發了,連根都給爛掉了,後來吸取教訓倒是好了很多。

正弄得來勁,聽到身後咳嗽了一聲,她笑著回頭:“您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出聲?今兒鋪子不忙您先前交給我的賬我已經核對完了。”

阮老爺一直濃眉緊鎖,半天才說:“昨兒晚上郭家來人了。”

阮青煙不解道:“哪個郭家?我認得?”

“還能是哪個郭家?自然是將女兒嫁到昭王府的郭家,你猜上門來是做什麽的?”

阮青煙嗤笑一聲:“他們一家人都恨我入骨,能有什麽好事?難不成是來提親的?為了給他妹子報仇,不惜讓我嫁過去做郭家的少夫人?外面寫話本子的都不興這一套。”

阮老爺摸著下巴道:“你這回聰明了,還真是為了這事來的,說什麽兩家有誤會,瞧你蕙質蘭心,溫婉大方,有結親之意。”

阮青煙沒想到還真是來求親的,楞了下而後笑起來,索性將手裏的小鋤頭扔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認真道:“我可不信,他們貪咱們家的什麽?銀子?可笑!這個家早晚是弟弟當的,便是我嫁人,也不會讓誰占了便宜。我看娶我回去給他妹子撒氣倒是真的,咱們小門小戶,我嫁了他還能回娘家哭訴不成?”

“我也琢磨著不對勁,只說你的親事還得與魏夫人商量,便給推了。不過你這話倒是不對,我阮家的女兒出嫁,自然是十裏紅妝,讓全天下的人都羨慕。”

阮青煙這會兒也不想在這事上和父親爭論,真心想娶她的,哪怕不帶半點嫁妝也能笑臉相迎,若是別有居心,她便是將阮家的全部家當都送出去,也換不來那人的半分憐惜,所以何必呢?

“爹,我不會嫁,這種人家遠著些的好,女兒不喜。”

“我說也是讓你知道,為父什麽事情瞞過你?你弟弟來信了,那邊已經收拾妥當了,有魏溫公子照顧,他適應的很快。”

“那便好,爹也該放心了,我早知道您嘴上不說,心裏擔心。”

阮老爺也跟著笑起來:“你們姐弟倆,哪個不是被我捧著養大的?等他讀出個名堂,爹也就能歇歇了,這幾年在外面奔波也著實耗人心力。”

“聽說再過幾個月您要去趟北地?”

阮老爺瞪她一眼,不過也沒什麽不可說的:“去看看那邊的鋪子,順便再找點好貨帶回來,入冬了正好用的上。我一早讓人留意著白狐皮子,給你做個大氅,好看又擋風。”

阮青煙眼珠子轉了轉,往前走了兩步,討好地說:“您不在,弟弟也不在,我在京城萬一有人要尋我的麻煩,我也不好老往相府跑,要不您帶上我?”

阮老爺想也沒想直接拒絕:“那裏風大,天冷了跟刀子一樣,你這身板可受不住。帶著你竟給我添麻煩,聽話點,爹回來給你帶牛肉幹。”

阮青煙可不惦記牛肉幹,她更想跟著一起去領略北地風光,在現代作為一個苦逼的上班狗,時間緊張任務重,賺得錢勉強夠吃喝,旅游太奢侈,眼下這個機會她怎麽能放棄:“我扮成小子,要不臉上再抹道灰?保證不會給您添麻煩,您就帶我去吧,不然我自己去,要是走丟了,您可就再也見不著我了。”

阮老爺真拿她沒辦法,他突然覺得女兒好像和以前變得不一樣了,不過也好,見見世面總是好的。

正如顧明照心中所想,他惦念的人從不曾將他放在心上,連日趕路未曾好好休息過,此時他的臉色看起來有點難看,長夜漫漫,他一人坐在樹下靠樹而坐,連他自己都生出幾分落魄之感來。

作者有話要說:  顧明照:這人的心血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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