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匯峰無力地關上門，整個人滑坐在地上，冰冷的地板反而讓他心安。他腦海裏不斷地重覆著一句話“他病了”、“在住院”、“他病了”、“他病了”……

他仰著頭，背靠著木門，閉上眼睛全是齊天麟的身影：他病了嗎？病得重不重？自己要不要去看他？他……一個個念頭不斷湧現，那是他跟溫雅然相處的對話。

好幾個小時前，他無精打采地走在校園裏，一周不見，他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死氣沈沈的，臉色發白，頭發枯燥，給人的感覺宛如大病初愈一般。

今天他是來辦理退學手續的，因為每每在校園裏行走，他總會想起齊天麟，莫名其妙地想起，有時甚至能感覺到真人在他面前。雖然他答應齊天麟會回去，但至少也得等自己有能力在他面前擡起頭。他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回去，齊天麟能不能等他，可他願意去嘗試。

他拿出手機，不過是新的，他換新的電話卡。他害怕忍不住會打電話給齊天麟，或者齊天麟打電話給他，他忍不住接。到時該以什麽方式面對，畢竟是他先背叛了齊天麟。

他擡頭瞥見遠遠一個女子的身影，盡管衣服樸素，可氣質卻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像個明星一樣，走到哪裏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他看見溫雅然，溫雅然自然看見了他。

溫雅然聽見病房裏的對話，心裏亂成一團，宛如被一根根針緩慢地推進心臟一樣，酸得發麻。她回家糾結了半天，整理好心情，就讓司機帶著她來到A大找王匯峰。只要能讓兒子好起來，她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她看見王匯峰的那刻楞了一下，最先映入她眼簾的是王匯峰憔悴的臉龐，心裏再次一疼。她勉強露出一抹微笑。可王匯峰的眼神是冷漠，甚至冷血，像極了在病床上躺著的齊天麟。

王匯峰沒有過多在她身上過多停留，可能連一秒都不到，就轉身走了。他不知道溫雅然來找他是什麽事情，可他不願跟齊家有任何瓜葛，至少現在。

溫雅然讓司機跟上，王匯峰重新拐進學校，繞了一圈從西門出來。他攔下一輛車，跟司機報了地址。他並沒有回以前的公寓，高中畢業後，他就繼承了父母留下來的遺產，裏面還有幾套房產。他挑了一棟遠離以前生活的地方，希望隔絕掉以前的記憶。

他下車付錢，轉身才發現溫雅然站在樓下陰涼處。他後退幾步，利用路邊的樹幹擋住自己的身體。

溫雅然看見了，懷著忐忑的心情，走到他面前，開口說道：“以前……以前，是”她咬著嘴唇停了很久，“是媽不對，媽跟你道歉。”

王匯峰情緒沒有太大的起伏，“各取所需，我當初接近他也是為了錢，現在我拿到我想要的，沒有誰對不起誰。”

溫雅然瞪大著眼睛。她跟王匯峰相處的時間不長，可她能感受到他是個很有禮貌的孩子，平日裏說話語氣很平和。但現在她聽不出裏面蘊含的情緒波動，仿佛僅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到底造的什麽孽，才將兩個好好的孩子禍害成這樣。“天麟病了，在醫院住院！”

王匯峰那張冷酷的臉才蕩漾起波瀾，只是一瞬間就被他壓制下去。他甚至忘記了當時說什麽，只是他的眸光看見溫雅然眼底的失望，或者說憐憫和後悔。

他的眼淚早已經流光了。他緩緩拿起手機，滑動屏幕，畫面定格在那句話。他不知道當時是怎麽打出的，宛如眼前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上，眼眶紅腫，無聲的哭泣，淚水打濕了膝蓋的衣料。

這一切，都是黑白的。

他以為他忘了，他以為他能忘了，他以為他會忘了……

等到他回神，屋子已經被黑暗籠罩了。他扶著墻，差點沒站穩，眼前漂浮著無數黑影。近視的他黑暗裏更加無法視物，只能模糊地辨認出前方有物，可到底是什麽，卻無法看清。

他去到廚房，從冰箱裏勉強找出一點不是很新鮮的食材。這幾天他幾乎日夜顛倒，別說去超市了，有時一天都吃不了一口飯。坐在飯桌前，總會浮現兩人相處的場景。

他食而無味，或者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一切都回到正軌了。他吃完將碗扔在洗碗槽裏，裏面滿滿地雜亂地放著幾天前還未洗的碗筷。

他連澡都沒洗，直接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盯著發亮的屏幕，在撥打電話的那欄，一個一個地將數字輸入，只是最後手指停頓了下來。他猶豫著，他想齊天麟，這是不可否認，可現在回去又能怎樣。就算齊天麟的父母願意接受他，可他無法像以前一樣對待他們了。

他不想齊天麟為難。

不知從何處飄來一陣鳴笛聲，刺耳而鮮明。他想起四年前，有輛灰色的轎車，就像是一個救贖者，將他從萬丈深淵裏拉起來，照亮著他的生活。他早已將齊天麟當成生命裏的唯一，從未想過有天居然會失去他，可能想過，但沒想到這天那麽早到來。讓他剛感受到一點溫暖，就直接磨滅得一絲不剩。

他還是沒有勇氣面對，將數字一個個刪掉，關掉手機。漆黑的屋子裏，連呼吸都顯得有點奢侈，他輕輕地、輕輕地，仿佛有個人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點溫度。

他躺了不知道多久，才翻身重新拿起手機，點開齊天麟的朋友圈刷著，祈求能用這點溫度溫暖自己的心。兩人的朋友圈都設置僅對方可見，齊天麟開始會發朋友圈，兩人的生日、結婚紀念日、外出旅行……

一切一切，把那些溫暖的瞬間定格下來。此時，唯有這才能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齊天麟的最新一條朋友圈是在兩個多小時發的，時間顯示著九點，地點是在一家醫院裏。

他的眼睛染上一層氤氳，是一首歌。他點開，放在耳邊靜靜地聽著。歌曲的前奏是一段舒緩的音樂，像一股清流流進他的內心，讓死寂得到暫時的緩解。

“……

歡呼聲仍飄在空氣裏

像空無一人一樣華麗

我

漸漸失去知覺

就當做是種自我逃避

……

閉上眼睛

就看不清這雙人床欠缺的溫馨

誰能陪我

直到天明

……

更需要一個人來

點亮天的黑

我已經無能為力

無法抗拒

無路可退

這無聲的夜

現在的我

需要人陪”

到最後，他已經聽不清歌曲到底唱的什麽了，腦海裏只剩回蕩著“需要人陪”，兩行淚水夾雜著悲傷，一起發洩出來。齊天麟現在在幹嘛，他是不是也想自己，好像，好想、好想、好想見他。

他早已被眼淚模糊了雙眼。

真的好想見他啊……

被他掩藏多日的思念此刻如同洪水般將他淹沒，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床，去浴室洗把臉，才從鏡子看見臉色病白的自己。他苦笑一聲，把梳子沾下水，梳理著額前的劉海，拿出平日不用的洗面奶將臉上清洗一下，才不致使他那麽滄桑。

他換了套衣服，匆匆下樓。此時，夜已深了，城市開始歸於寂靜，來往的車輛漸漸減少，升起的霓虹燈守衛著這座城市，一切顯得那麽冷清。

他在路口站了很久，才攔下一輛出租車。等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醫院還是燈火通明，時不時有護士和醫生小跑著從門口進進出出。

他對醫院有陰影，一輩子可能都忘不了當初父母的面孔。他討厭醫院，討厭醫院那種難聞的味道。他戴著口罩，忍著胃裏的惡心，走到護士前詢問有沒有一個叫做齊天麟的病人。

因為涉及到病人的隱私，而且現在也過得探病的時間，為了不打擾病人休息，護士委婉地拒絕，讓他明早過來。

他撒了個謊，說自己明早得去趕飛機，時間來不及，保證只是在門口看一眼，絕對不打擾病人的休息。護士多少因為相貌給他加了幾分好感，將房號告訴他，並讓他小心點，千萬不要打擾到其他病人。

他點頭，坐著電梯來到齊天麟所在的樓層。

電梯的門剛打開，一股涼颼颼的冷風混合著消毒水的氣味直沖面門。他皺著眉頭，奪過值班護士的巡視，貓著腰走到齊天麟的病房前。

他透過窗戶，看見臺燈下躺著的身影，盡管看不清面容，他還是能感受到那種低沈的氣氛，眼淚止不住掉下來：他瘦了，他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他過得不好嗎……

他捂著嘴巴，順著墻角坐在地上，抱著膝蓋抽泣著：好難受、好難受，怎麽能那麽疼……

他在門外守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泛白才離開。臨走前，呆呆地看著屋內熟睡的齊天麟突然露出笑容。他有那麽一刻，已經把病房的門打開了，半只腳已經邁進去，只是躊躇了很久很久，又慢慢收回腳步。

他把門悄悄地關上，頭也不回地走了。臨走前，遇到昨晚值班的護士，他請護士幫忙，無論誰過來問，都告訴他們昨晚沒人來過。

護士看在他的美色上，勉強答應，畢竟被人知道她在非探視時間放人進去，她也免不了一頓訓。

回公寓前，他繞道去趟超市買了點東西，熬了個粥，用保溫盒裝著，只是該怎麽送過去，一時沒有什麽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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