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來，齊天麟看著沒有異樣的王匯峰，心裏還是會想起昨晚那個無助的囈語，自己對他來說到底有多重要，才能如此害怕。

接下來的幾天，他始終不敢放王匯峰一個人在家，每天除了去學校上課外，就是讓他在公司陪著自己。他害怕有天真的失去小家夥，因為那天晚上給齊天麟的感覺太真實，讓他不得不重新考慮一個問題。

王匯峰現在在家也尷尬，跟著齊父齊母在家幹瞪眼，就索性跟著齊天麟的節奏上下班。

半月後，王匯峰有功課落在家裏，就自己打車回去。他剛推開門，原本有說有笑的兩人瞬間停下來，一臉嚴肅地看著他。他擠出一抹微笑，溫雅然倒還好，有接受他的跡象，至少看向他的眼神不像剛來那樣充滿鄙夷。齊峻卻仍對他心生敵意，甚至給他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爸，媽！”他打完招呼就上樓，找完文件選擇在書房待了一會，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兩人，從進門的那一霎那，就感覺心跳慢不下來。

他重新下樓，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他盡量讓自己不那麽明顯，連關門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就在他把手按在門把上時，從背後傳來齊峻的聲音：“我們談談吧！”

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心臟停下來，握住把手的手指不住顫抖起來，整張臉變得冰冷起來。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原來這一切還是會發生，現在，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

他停在那裏數十秒鐘，腦袋一片空白，漸漸平息恐懼，轉身時看見齊峻隱藏在心底的冷漠，差點站不住腳。他盡力壓制深處的驚恐，膽顫地輕答，連力氣都不敢出，生怕那顆跳動的心臟碎成兩半：“好！”

他機械地跟在齊峻後面，完全不需要辨別方向，只需邁開麻木的雙腿。

他面色如土，身體如同本能般輕抖起來，重新回到書房。

門關上了，阻隔了他與外界的聯系，也斷了他全部的希望，有如萬斤巨石壓在心頭，眼前的場景逐漸模糊。他第一次覺得這棟別墅是那樣的冰冷，冷得讓他心寒，冷得凍住了他的情感，只剩一具軀殼。

齊峻坐在椅子上，眼神毅然，眼底的眸光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王匯峰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懦弱，只是後來他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結果早已註定，不論自己如何改變都無濟於事。

齊峻從抽屜裏拿出兩張文件，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他兩眼差點一黑，一陣恐懼如同迷霧一般將他罩住。他想起以前兩人看的一部電影《迷霧》，他看到最後還傻傻地笑著男主為何那麽傻，要是再等一會不就能等到救援隊了嗎？

可是現在他才明白那種窒息的難受，全身血液都被凝固，四周仿佛潛藏著數不勝數的猛獸，等著你倒下的那一瞬間，將你分食得體無完膚。

齊峻看著王匯峰臉色煞白，覺得自己猜對了，這個人從來都沒愛過他的兒子，只是貪圖他齊家的家產。他開口，如同一把利劍紮進王匯峰的心裏：“看看吧，如果沒問題的話就簽字吧！”

王匯峰從來沒有覺得心如此痛過，像被烙鐵一寸一寸地燙過，在拋進冰水裏。他臉色沒有一絲血色，被無名的巨手揪住心臟。他假裝聽不懂齊峻在說什麽，試圖蒙混過去：“這是什麽？”

齊峻倒是很冷靜，耐心跟他講解起來：“我姑且相信你是愛天麟的，所以現在擺在你面前有兩個選擇：一個，簽了這份合同，我會勸天麟放棄盛傳的繼承人，包括齊家的全部財產，然後他可以跟你離開齊家。”

王匯峰聽後忍不住吼出來：“那盛傳怎麽辦？”

齊峻聽後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語氣淡然：“這不是你該擔心的，我自然會找到比他優秀的繼承人。”

王匯峰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沖著齊峻說道：“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齊峻不悅，被人質疑的滋味可不好受：“這不是你該管的。”

王匯峰深呼口氣，眼眶發熱，他從未想過豪門的親情如此刻薄：“他……是你的兒子啊！”

齊峻心臟猛地被人揪了一下：“這同樣不是你該管的。”

王匯峰眼神迷離，兩滴眼淚順著臉頰滴下來。這刻，他對於眼前的男人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他所希望的親情不是這樣的：“第二呢？”

齊峻仿佛預料到他會選擇第二一般，不假思索地說道：“你離開天麟，我一次性給你500萬。他照樣是他的齊家大少爺，你還是你。”

王匯峰眼前一黑，扶住桌角，低著頭，閉上眼睛，腦海裏回蕩著齊峻的話“離開他”、“他照樣是齊家大少爺”、“離開他”、“你還是你”……

齊峻覺得自己離成功只有最後一步，適時地說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你看上天麟無非就是為了錢，既然不愛他，你又何苦讓他陪你受苦呢，這樣你一分錢都得不到，我也不跟你追究天麟到底給過你多少東西，算是給你這幾年的補償。500萬不少啊，至少比什麽都沒有強，做人得識時務，該放手時還是得放手，我相信你是聰明人！”

王匯峰苦笑起來，笑聲裏充滿了諷刺，“500萬，好啊，500萬，500萬……”

齊峻頓時有種被人看成傻子的感覺，沈聲說道：“你到底簽不簽？”

“簽，為什麽不簽，哈哈哈……”他的眸光早已失了色彩，他唯一的勇氣全都寄望於支撐著身體的雙手。

齊峻實在不喜歡這種嘲笑的笑聲，拿出筆，丟到王匯峰的面前：“簽吧。”

王匯峰盯著桌子上的鋼筆好長時間，眼前浮現出兩人以前生活的點點滴滴，在廚房的歡聲笑語、在臥室的相擁而泣、在書房的日常互懟、在……一幕幕都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可只是用紙糊起來的夢幻，終有破碎的一天，而這一天這一刻終於到了，此時正活生生地擺在他面前。

他的視線漸漸被水霧模糊了，連眼前的人是誰都看不清，齊天麟的身影跟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重合在一起。他苦笑一聲，心如死灰。

他抓起鋼筆，剛寫下第一筆，就停住了，顫抖的雙手幾乎握不住任何東西。他閃過齊天麟說過的每一句話，好像，好像都已經記不清他說什麽，他在心裏默念著：哥哥，再見了，希望你還記住我們當初的約定。

他察覺到眼淚滴在紙上，泛起一陣漣漪，透過水滴，仿佛能看見齊天麟朝他微笑，這世界已經沒有比這更讓他賞心悅目的景色了，可是這以後會屬於自己嗎？不會了，再也不屬於他一人了，他們之間多了一張紙的距離。

鋼筆的水墨在紙上漬開粗粗的一筆，他擦了一把眼角的淚水，盡管知道是徒勞。他瀟灑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王匯峰”三個字異常地刺眼，同樣讓他惡心。

原本被透支的體力，在這一刻終於忍不住癱坐在椅子上。他盯著模糊不清的兩張紙，突然後悔自己做的決定，他應該自私點，把齊天麟留在身邊的。可是他不能這麽做，齊天麟不能被他束縛在身邊，他，不想讓他在父母和自己間做選擇。

他只能選擇退出。

齊峻很滿意自己的英明，覺得為兒子拔出一個障礙。盡管現在他會傷心難過，可時間會撫平一切不是，只要自己多給予他關懷，他會明白自己的苦衷的。

可，有的創傷，一輩子都合不上。

“你是聰明的人！”齊峻說道。

“可你不懂他！”王匯峰拋下一句話，就離開了，這裏的每一寸地方都讓他感到惡心。每一口呼吸他都不得不迫使自己不過多吸入骯臟的空氣，折磨、痛苦……

他扶著墻走出去，留下一臉震驚的齊峻，看著那個死氣沈沈的背影，不禁升起一個念頭：自己到底懂不懂兒子的心思。

王匯峰拽著發皺的紙張，顫顫巍巍，像個大限將至的老人一樣按照身體的本能，邁開灌入鉛塊的雙腿，一步步虛浮無力地在樓梯上點一下。沒有扶住把手的他根本沒力氣行走，原本熟悉的家，現在連空氣都充斥著一股刺鼻的惡心味，唯一能讓他心安的就是漂浮其中，幾近沒有的齊天麟的氣味。

他一不留神，腳沒落在樓梯上，整個人忍不住倒下去，好在一只手穩穩地抓住他。他擡起頭，渙散的眼神燃起一點燭火，只是又暗淡下去。

“小少爺，沒事吧？”管家從超市回來，看見門口的鞋子，再看見夫人獨自坐在客廳，就知道出事了。在樓下焦躁不安地等了一會，就看見王匯峰一臉生無可戀地走下來，自己喊了好幾聲都沒回應。

王匯峰冷笑一聲：“沒事，我能有什麽事情！”

管家的心糾成一團，那個笑聲留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就像人死前發出的最後救贖。他看著毫無血色，渾身冰涼的王匯峰，哽咽地說道：“我打電話給少爺！”

王匯峰制止了，擡起無力的手掌：“算了，他有事，忙！”眼淚已止不住，“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板上，給冰冷的地面帶來一瞬間的熱度。

溫雅然於心不忍，站起來想安慰幾句。誰知道她剛走進一步，王匯峰就像躲避瘟神一樣後退一步，還未等她開口，就在管家的攙扶下走了，只是她有那麽一刻，看見管家眼底掩飾不了的厭惡，只是太過短暫。

“小少爺……”管家開口。

“管家，照顧好自己，也幫我照顧好哥哥。”王匯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句話的，只覺得一陣鉆心的疼痛在身體蔓延，纏著死去的軀體。

“好。”管家稀裏糊塗地應下了，看著離去的身影，眼角閃動的晶瑩。他擦掉眼淚，趕忙轉身回屋打電話。

溫雅然叫住了他：“管家。”

管家站住了：“夫人，我還有事，先回屋了！”

溫雅然愕然，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當管家離開後，她望著寂靜無聲的屋子突然生起一絲悔意：自己真的做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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