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慢慢地走近, 冰雕依次破裂。

鳳千塵跟在她身後：“那枚火靈玉，是他們蘇醒的媒介……他們不能離開冰雪，卻又漸漸不能承受冰雪的寒冷……所以，有了火靈玉。”

宋澈把它拿出來，果真, 越來越多冰雕裂開，映在眼前的, 是一群飽經滄桑的面容。

他們潮水一般齊齊奔向宋澈，連笑容都顯得無比酸楚：“少城主……”

宋澈往後退了退, 手足無措地看向鳳千塵：“他們……”

“他們是你的族人……你是老城主唯一的女兒, 雪眠公主……”鳳千塵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宋澈看向一張張包含期待的臉, 一時間腦子空空的：“這，這到底是……”她轉向鳳千塵：“你在騙我是不是！我怎麽……”

鳳千塵苦笑道：“我騙你做什麽……”

有人眼含熱淚：“公主, 這些年, 你過得好嗎？”

過得好嗎？宋澈也問自己，可是, 她給不出一個答案。

“公主啊，您不必擔憂, 我們, 我們遲早會回到空桑的。將軍, 您說是吧？”

鳳千塵點點頭：“我這次帶公主來見大家, 就是要一起回空桑的。”

宋澈猶在發呆，聽他說完，忍不住問道：“空桑, 空桑不是已經……”

鳳千塵搖搖頭：“那是在別人的眼裏，而我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宋澈道：“我現在好亂，我……”

鳳千塵看向她：“沒關系，我有時間等你慢慢相信我……如果你願意，可以借用三生鏡，或者輪回鏡。當年，我曾經答應過你，護你周全，如今，這句話依然不會有任何改變……”

宋澈閉上眼，開始回想起過去的種種。

一切，都是從認識鳳千塵後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父君送的空桑公主的玉墜？難道，他也知道這其中的原委？

宋澈看向鳳千塵：“父君他……”

鳳千塵搖搖頭：“他不是你的父君，你的父君，早已經在空桑亡國的時候就不再了……天帝並不知道，不過，想必他能猜到……”

“我……”宋澈只說了這一個字，便再也不知道說什麽。

“我告訴你，你未必信……”鳳千塵朝人群揮了揮手：“大家先散了吧，公主一時還不能接受。”

輪回鏡也好，三生鏡也罷，都存在她手腕的玉鐲裏。可是，她不知道該不該拿出來。

鳳千塵看她神情恍惚，嘆了口氣道：“你去梅林吧，往常你最愛那個地方。你要是想清楚，同過去告別，我也……我也不會勉強……你還是你的七公主……至於我，我會帶領大家重新建立一個空桑……”一席話被他說的七零八散，宋澈看了看他，終究還是沒發一言。太多的愛恨情仇，哪裏是一席話可以消解的。

宋澈從梅林回來的時候，鳳千塵斜倚著冰墻，正遠遠地望著她。

“我覺得，總要回來同你說一聲……” 宋澈聲音嘶啞，顯然是哭過一大場。

“沒關系，你自己覺得怎樣好就怎樣做。”鳳千塵走過來，將她擁入懷裏：“你需要一個懷抱，你就當作，是鐘山帝君的……”

宋澈沒有掙紮，眼淚如秋雨一般淅瀝不停。等到鳳千塵感覺自己心口盛了一湖秋水，梅林的花都已經開了。

“阿澈……”鳳千塵的聲音像是夢囈。

“……”宋澈像睡著了一樣。

“雪眠……”鳳千塵的聲音再次想起，卻依舊輕得像是怕驚起了什麽。

然而，這座冰城，連一只鳴叫的飛鳥都沒有。

就在鳳千塵以為宋澈不會再開口時，她啞著嗓子問了一句：“所以，你是藺野是不是？”

鳳千塵驚了一跳，把她抱得更緊，遙遙望著梅林的方向，流下了空桑亡國後他的第一滴淚。

這一刻的和解，也許註定要用更大的代價來支付，然而，鳳千塵認了。

“你什麽也不用承諾，去做你自己想做的吧！”鳳千塵拍了拍她的背，淚中帶笑：“你不知道，等這一刻，我等了多少年！”

宋澈從他懷裏抽身：“謝謝你，還記得當年對我說的話。只是，空桑已亡，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就是你過得好，這些族人過得好。”鳳千塵目光堅毅：“為了這個目標，我籌謀了太多年，甚至，甚至……”甚至什麽，他沒有說，然而宋澈大致還是能猜的出來。

傷了她多次，或者還做了什麽他齒於開口提起的事。他既然不願意說，宋澈也沒有問的理由。

“這兩天，發生了太多事……清秋子他……他是不是……罷了，你不必同我說了。”宋澈搖搖頭：“我現在，什麽都不想知道。”

鳳千塵道：“你不想知道，我就永遠不會再提起，你放心。”

“既然是我的族人，我來負責，你，去做好你的鳳族少君吧！過往的事……過往的事……”既往不咎，宋澈一想起清秋子，就再也說不出口：“以後，你別再……”

“你又想說，別再出現在你面前？”鳳千塵苦笑道：“我知道你在乎他，卻不知道，你這麽在乎他！”

“我……我現在亂得很……我曾經答應，帶浮休上神回空桑……”宋澈想起浮休當初對她說的話：“原來，原來我真的是她的後人……我還在她面前不知天高地厚地誇口，長大要和她一樣，成為一個女戰神……真是好笑……”宋澈說到這裏，用手捂住了眼睛。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鳳千塵安慰她：“你現在準備怎麽做？”

“你容我想想吧，給我一個休息的地方吧，我要好好想想……等明天太陽升起，我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鳳千塵一言不發，領著她去了一個冰砌的房間：“這是很久之前為你準備的，當時以為，你很快就會過來……沒想到，用了幾萬年。”

宋澈走近房間，發現墻上一幅幅的畫像，都是她。每一幅，都在梅花下。或淺笑，或蹙眉，或彈琴，或吹笛，每一幅，都是她。

宋澈在房間轉了一圈，驚訝地看著他。

“都是我畫的，那個時候，我剛剛把他們帶到這裏……因為怕忘記你，就畫了這些……”鳳千塵解釋起來，竟然有些紅了臉。

“忘記？”宋澈想到了他同那些公主的短暫情緣。

“當時安置好你，我想給自己尋找個新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空桑亡了，我不能再以這個身份出現在三界……還好，我在鳳族靈谷附近，遇到了一個將死未死的幼童，我就封了魂魄，進入了他的身體……”

“那個幼童……”宋澈突然想到了鳳神君的那番話。他說，鳳千塵七千歲之後，仿佛變了一個人。

“正是鳳族原本的少君。”鳳千塵道：“我也不清楚，誰同他那麽大的仇恨，用禁魂術鎖走了他的魂魄，我才有機會進入……”

宋澈默然，想來，這又是一樁說不清的愛恨情仇。凡間的世人，總以為神仙無喜無悲，殊不知，他們的愛恨，更加的深刻，也更加地決絕。

“……後來……”

“你早就看中了雪原吧？洛箋同楚舟上神的變故，少不了你的參與吧？”宋澈看著他，沒有指責，沒有怨恨，卻生生逼得鳳千塵低了頭。

“是我無能。”宋澈不等他回答，就下了論斷。

“這同你無關，是我自己的選擇。”

“罷了，過去了就過去吧。你也去歇息吧，讓我自己靜一靜。”宋澈面容疲倦，鳳千塵不忍心，匆忙出了房間，輕輕地替她帶上了門。

兩人清晨起來，均是紅腫的眼睛。

宋澈道：“你也沒有休息？”

鳳千塵道：“天將亮的時候，瞇了一會。”

宋澈點了點頭：“我要把洛箋上神和楚舟上神接回浮休。”

鳳千塵面色猶豫不定，過了片刻道：“應該的，是我對不住他們。”

宋澈道：“說到底，是空桑得罪過。”

鳳千塵面色不虞：“空桑的罪過？空桑做了什麽，最後落得這個下場？”

宋澈看了他一眼：“萬事都有因果。他們落到這個地步，也是他們的因果。”

鳳千塵想了想，沒再說話。

“我走了，你……你先幫我照看他們……我，總是愧對他們。”

“我們族人，是最真誠最善良的，他們從來沒有怪過你。”鳳千塵語聲錚錚。

“我懂。”宋澈道：“等我把他們帶回浮休城，再把浮休上神帶到這裏……然後，把他們一起帶回空桑……”

“然後，你就去陪清秋子？”鳳千塵語氣冰冷：“一族的人，還比不上他清秋子？”

“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的心。”宋澈看了看他，淡淡回道。

“……你有沒有想過，你出了雪原，有可能再也會不來？”許久，鳳千塵嘆了口氣，緩緩地說道。

“是因為魔族嗎？”宋澈道：“我曾經說過，要成為一個戰神，庇佑三界安穩。如果，如果重走浮休上神的路，我也，不悔……”

然而，鳳千塵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

“……”宋澈的疑問清清楚楚地寫在了臉上。

“你的宿命，‘生於雪，囚於水’，你必會葬在秋水。”鳳千塵定定地看著她：“所以，我不想你回去。”

宋澈道：“無稽之談。上次路過秋水，我不是安全出來了麽？再說，倘若所有的一切早已被預言，那我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鳳千塵道：“我也不信，所以，我陪著你一起去。我也想看看，這個秋水城，到底還有什麽古怪！”

宋澈突然想到，上次在秋水城裏，他是最後一個出來的。

“你究竟發現了什麽？”

“什麽也沒有，同你們知道的一樣多。”鳳千塵搖了搖頭。

“那陣法的反噬呢？”宋澈自然不信。

“秋水城城主，是空桑馭雪使。”鳳千塵看著她：“從你出生，從你‘生於雪，囚於水’的宿命出現，她就守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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