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一時有點窘迫, 片刻後反應過來，鳳千塵喜歡的姑娘多了去了，怎麽可能說的就是自己。於是，對著鳳寒坦坦蕩蕩地回道：“神君說的，應該是青丘的那位帝姬吧？我們浮休久不問世事, 神君您也是清楚的。”

哪料到鳳寒搖了搖頭：“不是她，小桐說是九重天上的一個公主。你們年輕人的事, 我也不懂，千塵最近也不和我說了。偶爾知道一些, 也是小桐偷偷告訴我的。”

宋澈接話道：“吳仙君倒是知道很多事啊。”

鳳寒道：“哪裏啊, 他也是個不操心的, 只不過牽涉到千塵，他就多嘴說幾句, 也是怕我老頭子寂寞。”想了想又道：“小桐前陣子同我說, 那位公主和別的仙君在一起了，千塵難過了許久。想來是怕我擔心, 這孩子已經很久沒來看我了。”說完，忍不住嘆了口氣。

宋澈只得道：“神君勿要擔心, 想來緣分這事, 自有它的因果。既然別人已經有了自己的姻緣, 鳳少君再勉強也是徒勞, 不如拋卻過去，好好往前走下去。”

鳳寒喝了一口茶，慢慢地把杯子放下來：“恐怕難哪！你不知道, 千塵小時候性子還是很溫和的，他父君照著品格方正的君子來培養他，他不像別的世家子弟頑劣，一向頗為懂事。”

“那後來呢？”宋澈沒想到他小時候是這樣的。

“後來？大概到了他八千歲的時候吧，也就是人間七八歲的孩童，有一天一夢醒來，他就突然變了個性子。人前還是一貫懂事，一個人的時候，就變得清清冷冷的，誰也不愛理。為這個，他父君沒少操心。只是，孩子大了，總是有自己的個性。”

“八千歲的時候變了性子？”宋澈突然想到了之前自己的猜疑，那就是鳳千塵並不是真正的鳳族少君。

“是啊，當時他父君都懷疑他變了一個人，像是已經活了上萬年。”鳳寒想起過去，忍不住唏噓：“一晃，他也這麽大了，我也老了！”

“神君，您不是一直住在這裏嗎，怎麽？”

“你是想問，千塵那孩子怎麽到我這裏來的？”鳳寒樂呵呵地講起來：“說起這個事啊，還真是巧。有一晚也是這個時候，我睡不著在院子裏走著，突然聽到外面有只鳳凰在鳴叫，聽聲音像是受傷了，我就趕緊出去看，剛走到門口，你猜怎麽著，千塵正要突破結界往裏面來呢。我看他全身是傷，就把他接進來養著，後來才知道，他是同他父君起了矛盾，一生氣自己跑出來了……”

“正好跑到這附近來？”宋澈當然懷疑。

“可不是嘛，他父君都說，這孩子和我有緣分。當時是他一時好奇現了原形，恰巧被夜獵的人撞見……”

鳳寒還在饒有興趣地講起那些舊事，可是宋澈知道，這肯定不是巧合。她沒有什麽依據，可是她就是肯定，鳳千塵是故意接近鳳寒的。

“……他在這裏養好了傷，賭氣不肯離開。我只好同他父君講，讓他在這裏陪陪我這孤老頭子，他父君親自來了一趟，他還是不肯走，他就在我這裏住下了，一住就是三百年。”鳳寒講到這裏，無限回味，仿佛過去的時光百般美好。

“那後來呢？”宋澈習慣性地問道。

“後來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他夢到了一個公主，說是他的命定之人……”

“公主？”宋澈大驚，忍不住站了起來，碰到了身邊的茶杯，一杯茶順著石桌邊淅淅瀝瀝地流了下來。

“是啊，是公主。後來他就走了，說是要找到那個公主……”鳳寒看了她一眼，又繼續開始說起來。

“他找到了嗎？”

“每過三、五千年，他就回來和我說一聲，我也問他，找到了嗎？他常常低著頭嘆氣，說是遇到了一個，不是。現在又遇到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

“……”宋澈難以評價。

“後來有一天，大概是一萬多年前吧，他突然興沖沖地跑回來，臉上帶著一種我從來沒有過的笑容，開口就是‘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不用問，我就知道，他找到那個公主了……”

一萬多年前？是自己嗎？宋澈一時沈默了。

“我當然也替他高興，就讓他把那位公主帶回來給我瞧瞧。他當時還有點不好意思，一臉害羞地說，等我問過她。我等啊等啊，等回來的是小桐……”

“吳桐？”那個時候，自己並沒有見過吳桐。

“是啊，他同我說，祖爺爺，你別等了，少君他樂不思蜀了，不想回來了。我雖然有點失落，但是知道孩子快樂，我也就知足了。”鳳寒雖然這樣說，面上卻有一層淡淡的傷感。

“您想他，為什麽不去找他呢？”宋澈疑惑道。

“我是族裏的罪人，當年發誓不出靈谷。”鳳寒低下頭，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

“罪人？”

“是啊，很多年了，想來很多人都不記得了。”鳳寒長嘆一口氣：“當年出事後，我連剖白的機會都沒有。孩子，你願意聽一聽這些陳年的事嗎？”

“神君請講。”宋澈點點頭。

“剛才講道也是這樣的大雪，姑娘你知道馭雪使來自哪裏嗎？”

“空桑？”宋澈想起了浮休上神。

“是的，只有空桑馭雪使才能駕馭那樣的大雪。整整三個月，無日無夜的大雪啊，三界之間，除了白，再沒有別的顏色。”鳳寒想起舊事，依然忍不住感慨：“神界動蕩，所有人都覺得，神界的隕落到來了。”

“羲和神君呢？祝融神君呢？冰雪不能消去嗎？”宋澈不明白這裏面的緣由。

“他們都想盡了辦法，可是擋不住大雪一直下啊！最奇怪的是，當時空桑已經亡國，馭雪使也在魔界的進攻中同空桑一起消於無形。沒有人知道，這場雪是怎麽來的，三個月之後，雪終於停了。正當眾人交相慶賀的時候，魔界攻進了天庭，大戰爆發了。”鳳寒說到這裏，眼裏有一層薄薄的霧氣。

“然後呢？”宋澈知道，這一戰因為有楚舟，他們勝了。

“當時我也搶著上陣，父君不答應，我就偷偷地跑進了戰場。我從來沒有和魔對戰過，自然是節節敗退。我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在魔氣下，正在我將要被魔氣擊中時，有人把我拉開了，他很生氣地說道，小孩子來湊什麽熱鬧？我當時嚇呆了，還沒來得及道謝，他就又擊殺魔軍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戰神楚舟。”鳳寒歇了一口氣道：“是的，戰神楚舟。”

“他很厲害吧？”宋澈等於問了一句廢話，她是怕他情緒太過激動。

“很厲害，絕對當得起戰神的稱號。”鳳寒答得毫不含糊：“並不是因為你是浮休城的人，我才這麽說。”

“我明白。”宋澈笑著點點頭。

“他歷經千險萬難，終於沒有重蹈浮休上神的覆轍，他活著回來了。天界為他準備了一場絕無僅有的慶功宴……那個時候，父君已經知道我私自去了戰場，異常憤怒，他用追魂鳥召我回去。等我回去，才發現他替我定下了一門親事……”

“神君不中意？”宋澈能想象的到這個結果。

“不是，我當時剛從戰場上回來，熱血沸騰，哪裏願意停下來。迫不得已，我還是去見了那個姑娘，是青丘的帝姬……”

“青丘帝姬？”宋澈想到了沈悅，不過隨便想一想就知道絕對不是她。

“是啊，她現在已經子孫成群了。都說青丘女子嬌媚，她是一個例外，性情寡淡得很。後來，她嫁給了羲和的嫡孫。”

“神君後來是？”宋澈以為他和青丘帝姬有一段故事，原來並不是。

“父君看我無心此事，更是想把我留下來，三番五次地替我安排，我當時十分犯愁，不願意違背父君，又不想委屈自己……直到有一天，我走到溪邊，看到一個女子，她身上是七彩的紗裙，腕上是七彩的鈴鐺……”

是洛箋上神。宋澈心裏又是一驚。

“太陽一照，她身上閃閃發光，溪風一吹，鈴鐺叮叮作響……她從溪邊撿了石子，使勁地往水中拋，好像有說不盡的煩惱。偏偏又嘟著嘴，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我看著可笑，就‘餵’了一聲，她轉過身看我，我看到整條溪都開滿了花……”

溪水怎麽會開花？水花麽？宋澈剛想糾正他，看到他一臉沈醉的深情，突然明白了。溪水開不開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動心了。

“後來，我邀請她來到了靈谷，把我收集到的所有珍寶拿出來給她看，她並不在意，卻看中了我手上的鴛鴦鐲。她不拘小節，我摘下來送給她，她覺得好玩，當時就戴了上去……”鳳寒回憶起這一段時光，臉上是一種怡然的笑容。

“鴛鴦鐲，可是仙侶才會共有的？”宋澈猜到了什麽，也能想象接下來的局面。

“正是，那是我預備送給我的夫人的。”鳳寒臉上的笑容不減。

“後來，她去了哪裏？”宋澈看了一眼鳳寒，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她已經羅敷有夫。

“當天晚上，不知道父君同她說了什麽，她連夜就走了。我自然是十分傷心，和父君吵了一架，就要去追她。父君自然不允，可是那個時候，我哪裏聽得下別的話。”鳳寒的表情雖然自責，宋澈卻看得出來，如果回到過去，他還會這樣做。情之一字，雖九死猶未悔也。

“所以神君釀成了大錯？”

“雖然她把鴛鴦鐲還給了我，可是順著那股香味，我還是在浮休城外找到了她。鳳族一向避世，我並不知，那是楚舟戰神的府邸，更不知她就是楚舟的夫人，洛箋上神。那個時候我也是癡傻，只當父君同她說了什麽讓她誤會了，拉著她的彩袖正要解釋的時候，楚舟戰神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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