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低聲道: “我並沒有。”

“那以後呢？”

“也許吧！以後的事誰又說得準呢！”也許是他的語氣太溫柔, 宋澈的目光竟有了幾分傷感。

“也許也不行！”宋澈楞神的功夫，已經被鳳千塵帶到了懷裏。

宋澈拼命地掙紮，鳳千塵低下頭對著她：“繼續說，還要不要見我！”

兩人之間的距離極近，他的臉幾乎貼到她的面上。

宋澈有一種深深的壓迫感。

“你要不要放開！”宋澈面上紅了起來, 第一次和一個男子靠這麽近。

綠枝也看到了，然而宋澈沒有喊, 她便也沒有走過去。

鳳千塵看了看她的神色，慢慢低下頭, 吻在她的額頭上。

涼涼的, 像是一滴眼淚。

宋澈頭腦一片空白, 又是甜蜜又是憂傷。

像是曾經重覆過千百次，又像是開天鴻蒙第一遭。

然後沒等她有什麽反應, 鳳千塵已經輕輕地把她放開。

宋澈木然地整理衣服, 發現她的飄帶不見了。

一眼望去，赫然在鳳千塵的手裏。

他靜默地掂了掂飄帶, 溫柔系在自己的衣帶上。

系好後，端詳了半刻, 然後對著宋澈啞聲道：“飄帶我留下了, 不要再想著送給別人了！”

宋澈像是被雷劈了, 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鳳千塵, 他受了什麽刺激，怎麽變成了這樣？宋澈覺得自己的思維跟不上眼前的形勢。

亭外雨聲大作，荷葉簌簌作響, 偶有蛙聲入耳，除此靜默無聲。

宋澈張了張口，想問一句什麽，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這算什麽？她只是在心裏默默地問自己。

終究是個青色的小姑娘。

鳳千塵眼睛掠過去，是一種悲憫的神態，無端地讓宋澈覺得心慌。

她有什麽需要他悲憫的？

她閃開眼，望向別處。

相對的般溪亭，有一襲白衣臨溪而立。

雨幕太密，宋澈瞇了瞇眼，想確定對面的人。

“不用再看，是你的帝君。”鳳千塵的聲音平靜無波。

“是我的師傅。”宋澈語氣也是淡淡的。

“早晚人都是你的，不是嗎？”聽不出是試探還是肯定。

“啊？”宋澈慢慢地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笑話。

鳳千塵目光轉向她，她的笑容已經消散。

鳳千塵想起過往歲月。寒冰濯洗過的一雙眼，笑意蕩開時風催盛梅的肆意。烏眉上挑，溪月彎彎。空山玉碎，落梅如雨。那才是她真正的笑。

有多少年沒見過她的笑了？

一萬年？兩萬年？或者更久？

鳳千塵突然覺得自己荒廢了太久太久，也許已經久到宋澈遠離了他。

他一直以為自己做的是對的，只是單純地為了她好。可是，他並沒有問一問她是不是願意這樣做。他沒有問，是不是也就代表她的以後他也再沒有權利去參與？

鳳千塵突然覺得很冷。

尤其是對面還立著一個清秋子。

他可不認為，清秋子這樣歷經千帆的上仙會對一個青澀的小姑娘動了心。除非他有別的目的。然而，目前是宋澈似乎也動了心。

他可以清除對宋澈包藏禍心的人，卻無法清除宋澈對別人萌動的春心。雖然，她倔強地不承認。

他以為一切都做好了準備，卻原來，並不是。你可以設計好一切，卻獨獨設計不了人心。

宋澈半天沒有聽到聲響，於是想了想問道：“吳桐呢？他沒有和你一起來嗎？”

“他太聒噪了，我讓他去人間忙別的事了！”

話題又終止了。

宋澈想起了清秋子。與他在一起，從來不會有這樣的尷尬，他永遠是溫柔的，平和的，讓人感覺安心的。

完美得不像話。

而鳳千塵顯然註意力不在這裏，他的目光穿過碧葉池的水，深入到千尺之下。那裏或許有另一個讓他沈醉的世界。

“我從來沒問過你，你想去人間嗎？”鳳千塵的聲音如平地波瀾。

“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是我必須要去。”

“你自己的心呢？”

“如果在此之前，我並不想。浮休安然平和，是個清靜度日的處所。想一想，終老於此也沒什麽不好。一千年，一萬年，一樣的花開，一樣的月落。沒有別離，沒有飄泊。”

“現在呢？”

“現在，我寧願走出去，去看看別處的風景，去見見不同的人。並不是為了證明別處比浮休更好，只是不想讓浮休再染上任何的風波。這樣，不管到了什麽境地，都有一輪明月可以望望我的故鄉。”

“你會回到故鄉的，並不是這裏。”鳳千塵承諾道。

“像是你，來浮休小住，終會回到自己的山莊。像清秋帝君，避居數萬年，如今來浮休也不過散散心而已，不過數千年，總也會回到鐘山。而浮休的神女呢？紅塵路上葬了多少魂魄，恐怕數都數不清了吧？”

“我不會讓你魂散紅塵的！”

“你？”宋澈忍不住冷笑道。

鳳千塵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並不是笑你不自量力，只是天命如此，由不得更改。再說，即使你有如此能力，能拯救一個，又能救活我們浮休的命數嗎？”宋澈解釋道。

“是我妄言了！”他自知並不是大慈大悲的佛，要拯救整個浮休立於九重天上。他要救的，向來只有她宋澈一個。

綠枝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現在趁著兩人沈默的空隙送過來一壺熱茶並兩個杯子。

“你還病著，趕緊喝杯熱茶吧！”綠枝斟滿遞給宋澈，又將另一杯遞給了鳳千塵。

話中的含意不言自明，宋澈還病著，你有話快說，沒話就趕緊放人。

然而，鳳千塵並沒有任何反應。

綠枝望了望宋澈，宋澈示意她無礙。綠枝只好沈默著退了下去。

亭外風雨呼嘯，芭蕉葉子上水珠四濺。

宋澈覺得很冷，自己像是立在一個深不見底的寒潭中。

山川自碧，潭水嘩嘩地流下來。

打濕了衣衫，也打濕了一雙霧裏看花的眼。

像是整個世界荒蕪遍野，身邊只有這個飲茶的男子沈默無言。

也許，過去曾經有過那樣的歲月。

宋澈突然不確定起來。

“我再給你吹一支曲子吧！”鳳千塵放下茶杯，突然開口道。

宋澈本來想拒絕的，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笛聲幽幽地響起，像是雨夜的一場清夢。

沒有憂傷，沒有哀怨，只是一個女子喃喃地傾訴，溫柔如春水。

一曲終了，宋澈還沒有從笛聲裏回過神來。

“這是《落梅》，一個癡愛梅花的女子譜的曲子。”鳳千塵清清淡淡地陳述。

“她在哪裏？”宋澈像是窺到了一點天機。

“不知道。”鳳千塵目光直視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曲子好，你吹得也很好。”宋澈點評道。

“難得聽到讚賞。”

“難道沒有人喜歡它嗎？”

“不是，是沒有人聽過它。”鳳千塵目光轉向別處。

“怎麽可能？”宋澈驚疑道。

“曲子譜成，那個女子就離開了，再也沒有回去。笛聲，也自然從來不曾在人前響起。”

宋澈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飲著。

雖然風雨交加，然而此刻流淌在兩人之間的卻是一種淡淡的溫馨。

就像是柴門犬吠，風雪夜歸人。即使屋子逼仄，風雪欺人，有一個溫暖的火爐，便抵得上萬千的榮華。

榮華向來流不到人心。

就如此刻，一個閑亭，兩杯熱茶，便也暖得了風雨浸染的心。無關其他，只是身邊的人，恰恰是你。

溫柔鄉是英雄冢。

鳳千塵強迫自己立起身，不然他就要沈浸在這種氛圍裏了。

“我要走了，你和我一起嗎？”

“好。”

“不再見見你的帝君嗎？”

宋澈本心是想的，並且在他問話之前就想過。不過雨天本就懶怠，誰會想到出來還能遇到帝君，是以只穿了家常的舊衣就出了門。這會兒，瞅到自己的衣服宋澈只得放棄。

鳳千塵冷冷地哼了一聲，都這會了，還想著為己悅者容！

還好綠枝放了一把傘在這裏。

不過風千塵還是為她設了陣，雨珠自動地避開去。

兩人並肩而行，看天地間雨勢侵襲。

不過正午時分，天色已經化暗夜之前的時光。

烏雲簇擁著，霓虹也消了蹤影。

這裏赫然成為了一座雨城。

“從我記事以來，從沒有下過這樣的雨。連天遮日的，好像沒有窮盡。”宋澈感慨道。

“不過雨後的霓虹想必也是美到極致。”鳳千塵難得地讚了聲。

宋澈轉過身，朝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棲霞街上幾無人煙，這才更像是浮休的常境。

走到城門口的時候宋澈問道；“你現在住哪裏？”

“鳳舞堂。在久竹園裏。”

兩人在門口沈默著，隔著千重的山，萬重的水。

“我們走的這一段長街，算不算是棲霞定情？只是可惜，沒有人見證！”鳳千塵的語氣裏含著惋惜。

宋澈不知道怎麽接話。實際上，她一路上都在猜想鳳千塵撩她的原因。

隔了這麽久，難不成還是占有欲作怪？

破鏡重圓，向來結局難測。宋澈從不曾覺得自己是例外。

“鳳少主真是貴人多忘事！即使定情，也應該是和你的青丘狐仙吧？”如果不是兩情相悅，任何的深情都不應該繁衍。

所以，宋澈並不覺得自己破壞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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