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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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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鄭清薇這個人就從南城消失了。

她像一陣驟雨疾風肆虐地橫掃了南城這群孩子的青春, 然後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像水融進了水裏。不留痕跡。

抄襲的案子最後蔡小書勝訴。她拿著鄭家賠償來的200張紅票子灑進了南城腳底的大海裏。

祭奠這段往事。

過南她們依舊正常上下學。

趙生一方面除了追趕成績,另一方面也開始卯足了勁兒、和大白他們一起準備五月底的電競大賽。

楚河住院半個月了,中度腦震蕩, 被喇傷的半邊臉纏著紗布,醫生說可能會留疤。

楚父楚母接到通知的時候嚇得魂飛魄散的。好在沒有禍及性命,除了俊臉兒留幾道疤也基本不會有什麽後遺癥。

這半個月裏,楚河沒有問過任何一個人鄭清薇的下落 。也再沒向任何一個人提起過這個人的名字。

往常那樣囂張的性格氣焰, 在那天之後,像是從這個少年身上沈澱了下來。

過南來得時候, 齊正剛從楚河的病房裏出來。

丫頭扭頭看了看病房裏半掩的窗簾:“他在休息麽?”

黃毛少年撐了撐眉、點頭。

因為楚河的關系, 他和過南有過幾面之緣。

丫頭吐口氣, 本來今天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來看他的。沒想到不巧。她掂掂手上的果籃, 遞到齊正的手裏:“你幫我給他吧。就說我來過了。”

話畢她轉身要走。

“有空嗎?”

過南看看兩側,後反應過來指了指自己:“我?”

“嗯。”他彎腰把果籃擺在地上, “借一步說幾句話。”

齊正也沒等過南答應他,擡腳往走廊盡頭走。

丫頭望了望病房裏, 聳肩跟了上去。她猜不到齊正會跟她說什麽。

少年撐著走廊盡頭的陽臺, 正準備擡手點煙, 扭頭看了過南一眼,又默默把煙收了起來:“你們認識鄭清薇?”

話題有些意外,過南怔怔點頭:“你也認識?”

“楚河帶她來過修車行,遠遠瞥見過兩眼。”

“你要跟我說她?”

“嗯。”齊正扭頭過來,“那姑娘和我們不是一路子的人。我看她第一眼的時候就發現了。與其說她是個人,倒不如說是個黑暗的容器……”

過南對鄭清薇不了解,也不插話。

“……你知道她當初為什麽來南城麽?”

“聽說是她父母離婚,她跟著母親來南城定居?”

齊正點頭:“對。但你知道她父母為什麽離婚麽?”

“什麽意思?”

黃毛的少年嘆了口氣,想起那晚他和楚河送鄭清薇回家時的場景。

鄭清薇的母親坐在大門的石階上跟他們講了一個多小時的往事。每每講到痛心疾首的地方,佝僂的身軀就不住的顫抖。

可鄭清薇就坐在她的身邊,沒有絲毫的神情變化,像是呆滯掉的木偶。冰冷的看著自己的媽媽哭。聽到自己的那些過往,也完全沒有情緒的波動。仿佛在說別人一樣。

“鄭清薇七歲那年被人/販子拐走的。陰差陽錯沒被賣掉,就被人/販子留在身邊幫自己做事,留了整整九年。什麽樣的待遇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的。直到十六歲才在一次拐/賣案件中被警/察救了回來。聽說找到鄭清薇的時候,她正被人/販子吊在毒日頭下暴/打,快被曬成了人/幹。就因為在街上偷東西被人發現了……對比DNA庫裏的登記的基因,找了整整半年才找到了自己的父母。闊別九年,但是她的父親不肯認這個女兒,又加上整個家庭這麽多年一直沈澱在痛楚中,早就被各種各樣無形的壓力打垮了,他的父親選擇了離婚……”

過南捂著嘴,顫顫往後退了一步,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鄭媽媽無論如何都舍不得,遂帶著自己分得的家產獨自撫養女兒。可是……你明白麽,鄭清薇她從小的生活環境和我們是不一樣的,她是被人販子……在那樣一個環境下長大的。偷、搶、陷害、栽贓,因為她做的這一個又一個的壞事,鄭清薇被一所又一所的學校開除……”

“……鄭媽媽也是實在沒有辦法,被逼到絕路了。才帶著鄭清薇躲到了南城來。她是希望這座有山有水,幹凈的城市,可以治愈自己的女兒。她說她年輕的時候曾來這座城市旅游過,她覺得這麽幹凈的城市一定可以洗滌自己女兒那顆被浸在染缸裏的心……”

過南這才想起鄭清薇讓她反感的那個眼神,對,就是那種感覺,那種對全世界都沒有善意的眼神。她還在想究竟是什麽樣的事能讓一個姑娘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晚鄭媽媽拉著楚河的手,淒淒哀哀的說了好多……雖然不知道楚河他聽進了多少,但是鄭媽媽的一句話還挺觸動我的。

她說:如果這世界對那孩子多釋放一些善意,她也許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齊正聲音哽咽了。經歷那九年的是鄭清薇,不是他。他形容不出來。

過南也紅了眼眶。

黃發少年頓頓繼續:

“也許楚河開始是被鄭清薇的美貌吸引到了,有荷爾蒙沖動。

但是後來他所做的一切應該與愛情無關。

他那麽做,或許就像鄭媽媽說的,只是想讓那個黑暗中的少女多接觸一些世界的善意。”

……

“我……”過南低頭下去半天沒說話。她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心裏陳雜的感情。

那天她還是沒見楚河。

就這樣一直低著頭走出了醫院。她也不知道如果事情重來一遍,她會做怎樣的選擇。

畢竟鄭清薇是真的壞。

可是她的壞又不免有讓人有些心酸。

過南的車停在醫院後門拐角的巷子裏,她一直紅著眼低著頭。

不想撞上了一如既往熟悉的胸口。

聲音淡淡的,從耳膜穿過:“怎麽了。”

丫頭擡頭看見那張清修的臉的同時,眼淚兒成串似得掉了下來:“小生。”聲音囔囔的。

“怎麽了。那小子欺負……”趙生往後退了半步。

不想那丫頭緊跟著就進了半步,頭還抵在趙生的胸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往上撞:“小生。”

其實鄭清薇的出現,對南城這幫無憂無慮長大的孩子是一種觸動吧。

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七歲在爸媽懷裏撒嬌打滾的時候,有人已經開始了那樣的人生。

大約五月中旬的時候,楚河在醫院裏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

粗芯黑色的水筆。鄭清薇的筆跡。

他坐在床頭,拉開窗簾,迎著陽光讀這封信。

楚河:

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遙遠的大洋彼岸了。

抱歉沒能在你住院的時候再去和你見上一面。也抱歉因為我的原因,你和你的朋友鬧成那樣,還把你害成了那樣。

但是,那天你出事的時候,我看到他們跑向你的樣子,把你護起來的樣子。我就明白為什麽母親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強調、南城是一座無比美麗的城市。

因為你們。因為你們彼此之間的羈絆。

我想,如果我從小在這裏長大,那我也一定會愛上這裏。

愛上這裏的山,愛上這裏的路。愛上這裏的海、和海上居住的你們。

夏天騎著單車,從海灘上壓過。

冬天散步,肩並肩,細語低訴。

有要好的朋友,還有心愛的人。

楚河,我有些後悔,那麽晚,晚到我將要離開,才發現了這座城的好。

楚河,謝謝你。謝謝你在那個時候推開了我,根本毫不猶豫。

也就是那一刻,我自以為被上帝拋棄的腐朽的,爛到骨子裏發臭的命運,又重新回到自己的手裏。

我背地做的那些事,你明明知道的。可依舊願意擋在我的面前。替我承受我活該承受的痛苦。

那種在無限輪回的沼澤裏越陷越深、越積越多的孽障,在你推開我的那一刻,瓦解了。

那一刻,對於從小被教育在黑暗中窺探人性的我而言,是救贖。對我那九年的救贖。

我活該被全世界判處死刑。我認。

但是楚河,這個世界上唯有你的善意,我不能辜負。

因為你,從今天開始,我會嘗試著去做一個好人,一個溫柔的人。也想嘗試那種設身處地替他人著想的感覺。

去贖罪。

也許如果我早點學會這一點,便不會去傷害小書了。

那個女孩子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幫我轉達,我會帶著那封罪孽,活下去。

然後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我也知道你對我的那份感情早就從長街機車告白的年少懵懂,變成了同情與心痛。

但我還是有些後悔,最後那下,沒能牽住你的手。也謝謝你朋友的那一巴掌,打醒了我。

我想等我變得足夠美好,或許便能和你一樣,有那麽好的朋友。

母親最近經常神經兮兮的和我嘀咕,說南城真的是一座了不起的城。真就把我給治愈了。

可我想,治愈我的明明是你。

你是最粗糙的男孩,心底有最溫柔的善良。

楚河摸了摸紗布下傷疤。

捏著紙張的拇指反覆在“如果我從小也在這裏長大……”這樣的字眼上摩挲。

心想,值了吧。

只是,他還欠一個人,一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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