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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回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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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蒙蒂斯和瑪門自從所多瑪離開就四處尋找路西法在世間留下的足跡。從南到北,從西往東,直到推算時間差不多了,才又回到了迦南準備迎接地獄之主。

他們來到一條河川的附近,這條河平平無奇,離所多瑪也有段距離,但是阿斯蒙蒂斯卻說這就是路西法的覺醒之地,也就是歐嘉的命終之地。

瑪門對此表示懷疑,他們已經在這裏守了三天,別說路西法了,就連一只兔子也沒守到。

“真的在這裏嗎”他問,“有沒有可能,如果我們無法進入所多瑪,那麽在所多瑪城裏的陛下,他會不會也出不來?”

阿斯蒙蒂斯卻很篤定:“他一定會出現在這裏,因為這是無可更改的命”

瑪門只好繼續等下去,然而月落日升,日落月升,又過去了好幾個晝夜,就在連阿斯蒙蒂斯都開始有些坐不住的時候,他們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魔氣。

“這絕對是陛下”瑪門興奮的說完又難掩責怪的瞪著阿斯蒙蒂斯,因為這氣息絕非來自什麽既定的‘命終之地’。

“你太不靠譜了!”

阿斯蒙蒂斯比他還錯愕,他望著空蕩蕩的河面有些不明白,別說迎接路西法了,能嗅到路西法的魔氣就意味著他已經蘇醒,可以說反而是他們被召喚了。

似有若無的魔氣並不濃郁。

似乎是它的主人一反常態的並不急著向世界宣告他的歸來,但這不妨礙他們的找尋。終於,他們在一片霧蒙蒙中看到了路西法。

蛾摩拉的地界,紅瞳的魔王坐在水邊,月光照在他冷白的膚上竟生出‘那是溫暖的’的錯覺。

他似乎醒來有一段時間了,額發濕漉漉的掛下擋住了神情,瑪門搶步上前正要喚他,赫然發現路西法的身邊擺著一具黑棺。

他停下腳步,看到黑棺上面灑滿了百合花。

‘那是.....’

細碎的水氣在空氣中彌漫,如同下了一場雨,他們安靜的看著路西法輕撫那具棺木,宛如在為棺中人默唱挽歌。

“陛下!”

“陛下。”

“陛下”

地獄的魔王們一個接一個顯現,或激動,或克制的向他行禮跪拜。

他們的出現結束了這場哀悼。

地獄之火從路西法的手中冒出,頃刻點燃了那具棺木,直至將棺中人與她心念的百合一同化作煙燼,他轉過身,已經沒有一絲情緒外洩。

“你們來了。”路西法淡淡的說道,目光落在了阿斯蒙蒂斯身上。

他讓阿斯蒙蒂斯解除魔法。

地獄宰相把阿斯蒙蒂斯推到前面,催促他解咒,因為他反應太遲鈍,全然是一副沒想到的樣子。

他當然沒想到。

事實上他違抗了路西法的命令,為了讓路西法從執念中掙脫,他根本沒有依約為其施愛情魔法。他以為用人的身份活一遭,從生到死的經歷一遍,路西法就能明白有些執念是沒有意義的,是可以放下的。

他沒有施展,路西法卻對他說:解除魔法吧。

明白這意味著什麽,阿斯蒙蒂斯不敢與撒旦對視,強忍著心裏的難過說道:“魔法早就解除了,陛下”

路西法何等敏銳,幾乎是立刻就從阿斯蒙蒂斯的遲疑中判斷出他的心虛,可是他什麽也沒說。

“是嗎。”他低喃了一聲。

一團黑霧猛地從他身上竄起,依照他的意志在夜色中游龍走蛇的向遠處飛去。

密林裏,兩個男人正行在路上,其中一個身形不穩,走路一瘸一拐,另一個則暴躁的攙著他。

“大哥,我們這一單幹的太虧了”那個瘸腿的說道,“什麽都沒撈到不說,還搭上我一條腿,腳筋都斷了,我以後該怎麽辦啊”

“那個婆娘,她最好死了”‘大哥’咬牙切齒的說道,“不然再落到你我手裏,便要讓她知道什麽叫折磨”

“其實她長得還挺好看的......”

“去你的,腿都成這樣了還給老子發情”那暴躁的男人捶了他一下,卻也跟著幻想起來。

他們沈浸在自己的遐想裏,絲毫不知一雙來自深淵的紅瞳正註視著他們。

兩聲慘叫是他們留給這個世上的最後的聲音。

揮手將兩個強盜捏成血霧,將他們連靈魂也不放過的滅去,記仇的撒旦做完這一切,他最後看了懸崖上面的那座城一眼。

“回去吧。”他平靜的說道,就好像離開地獄的這幾個月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地獄。

為路西法的回歸,群魔在沈寂許久後聲勢很是浩大的舉行了一場歡迎宴會。

幾乎所有的魔王和大惡魔以及各域領主都聞訊趕來了,過程卻唯獨看不到主角的影子。

“連貝利亞都來了,這樣盛大的場合怎麽不見陛下”瑪門環視一圈,同阿斯蒙蒂斯說道,“連別西蔔也不在”

“他們在萬魔殿”利維坦說道。

“所以宴會的舉辦地點為什麽不在萬魔殿?”貪婪發問。

“你們要去,我可不去”貝希摩斯慢吞吞的在他們身邊哼唧,瑪門便騎到龍背上纏著他問為什麽。

“那裏臭死了”貝希摩斯嫌惡的把他甩了出去。

“你們有沒有覺得.....陛下好像變了許多”阿斯蒙蒂斯猶豫的問他們,他想到路西法聽到魔法早就解除時的表情就覺得有些不安。

“我知道!”貝希摩斯舉起爪子:“他帶回來幾個女人類的靈魂,是新的後宮嗎”

“去吃點好吃的吧,小貝斯”他的監護家長憐愛的把他拱進來犯蠢的大腦袋推了出去,然後看著阿斯蒙蒂斯:“一捆被冷水澆滅的炸/藥?”

“那也是炸/藥”薩麥爾冷冷的說。

“不,那就炸不起來了”利維坦說道,她知道憤怒一直備戰天堂,便意味深長“炸不起來的炸/藥還能叫炸/藥嗎?”

......

他們七嘴八舌的爭辯,聽得阿斯蒙蒂斯頭都大了一圈,然而很快他就意識到眼下有同樣棘手的事情需要他去面對。

“莫德!”尖銳的女聲由遠及近,要刺穿鼓膜的音量喊著他的小名。

氣勢洶洶的女性的頭頂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可以肯定的是那絕不是善意的火苗。

“你!”

“怎麽敢!”

“這樣對我!”

“我想她大概是知道你在凡間做了別人的男寵這件事”瑪門說道,見阿斯蒙蒂斯看他,連忙擺手,“別看我,可不是我說的。”

說話間她已經到了跟前,阿斯蒙蒂斯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驚慌。

“莎拉!你聽我解釋”

醋意大發的女人揪著魔王的領子要和他沒完,阿斯蒙蒂斯只能低聲下氣的賠禮,魔做到如此在地獄也是罕見。

而萬魔殿內,路西法卻是看著王座上那束被包裝好的大王花。

那被魔王們一致認為的來自天堂的報覆。

“它熏了地獄幾個月,誰都拿它沒有辦法”別西蔔在他身後說道,他簡直滿腹怨氣。

因為只有地獄宰相大部分時間在萬魔殿裏辦公,在路西法回來之前,他被迫和這花朝夕相處了許多日子。

如聽懂了他的話,大王花的花葉搖曳了一下,竟顯得十分囂張,別西蔔見了便更生氣了。

“不知道這惡作劇出自誰之手,簡直太沒品味了!”

誰的惡作劇?

路西法聞言忍不住碰了它一下。

被束縛了許久的霸王花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瞬間從一個小小的花苞暴漲成直徑寬達兩米的原型——它還在膨脹,連著肚子裏藏著的薔薇花一起在那一刻散做漫天的花雨落下。

飛花下,魔王眼神若絲,他凝視著掌心嬌艷的薔薇花瓣,想起露西惡作劇時問雅威的問題。

‘你收到這束花是什麽感受’她問。

‘和你一樣。’

她以為雅威說的一樣大概就是南蠻客商將這種奇異的花送到她面前時,她那種又好氣又好笑的心情。

不是那樣的,她多想這樣同他說。她想整蠱雅威,讓他破功,讓他露出平靜之外的情態,另一方面又想真心使他高興——她那樣愛他,又怎會真的用它來戲弄他?

她在大王花下埋了許多紅薔薇。

這糟糕的表象下藏的一直是她的真心。

然而雅威收到那束花,什麽表示也沒有,她在神殿裏也沒有看到任何紅色薔薇的痕跡。露西以為對方沒有發現花下的秘密,看也沒看就丟了,還為此暗暗生氣。

如今想來,他既是雅威,又如何察覺不到呢?

良久,他同別西蔔說道。

“傳阿斯蒙蒂斯來見我吧”

別西蔔找到阿斯蒙蒂斯的時候,色/欲正遭受他多情魔生以來最強烈的反噬,失去理智的女人才不管什麽面子不面子,小拳頭一下一下的錘他胸口,一邊錘一邊罵,讓他給自己一個解釋,阿斯蒙蒂斯則毫無魔王的尊嚴,任她打罵,勢弱得像凡間懼妻的男人。

“夠了。”眼見七宗罪要成了地獄笑話,別西蔔走過去反手鉗住了有理要往無理方向發展的莎拉,又對阿斯蒙蒂斯說道:“陛下找你,去萬魔殿一趟吧”

**的眼睛亮了起來,他點點頭,同莎拉說了句去去就回就跑了。

莎拉看著他迫不及待的背影,緊握的拳頭松下來。

“他從來沒有用這種心情見過我。”

“他生性如此”別西蔔見她冷靜下來,才放開她的手,“這不是第一次,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知道,我也不想鬧得這樣難看”莎拉神色黯淡的說:“可是閣下,愛是無法克制的”

“我感受不到他的心,這讓我害怕”

“如果你要和他在一起”別西蔔深深的看著她,“就需要比這多得多的耐心”

“甚至,可能這樣還遠遠不夠”他貼在女人的耳邊說道。

瑪門左看看,右看看,怎麽看都覺得怪怪的,數月不見,別西蔔和莎拉之間似乎多了幾分他看不懂的默契,

‘不會吧......’他暗想,當下擠開別西蔔為阿斯蒙蒂斯開脫:“別西蔔說得對,耐心點姑娘,他對你是與眾不同的”他說道,“那些都是阿斯的逢場作戲,只有你才是真的。”

......

慣於逢場作戲的阿斯蒙蒂斯在萬魔殿覲見路西法。

並沒有混沌龍說的什麽異味,空氣裏反而還殘留著花的芬芳。

撒旦坐在王座上,兩條腿擺在身前,一只臂肘靠在扶手上——為魔反倒比做人時更加端正一些,他沒了從前那種叛逆帶來的邪肆感,卻因為莫測的神情和愈發強大的力量而讓地獄眾生都不敢直視他的容顏。

阿斯蒙蒂斯低頭在他座前跪下。

“陛下”

路西法免了他的禮,順勢又調侃了他一句:“你的生活很熱鬧呢,阿斯”

這句話讓阿斯蒙蒂斯阿斯蒙蒂斯的心松了些,路西法還是是那個路西法,但是他聽到自己小心翼翼的問:“您...魔法的影響已經消除了嗎”

“這一點你不是最清楚嗎”

出乎意料的是路西法並沒有他那般諱莫如深。

“你並沒有按照我的吩咐對我施展魔咒。”他直白的說道。

“愛是這個世上最不可捉摸的東西”阿斯蒙蒂斯咬牙擡起頭,“我同您說過,它是不可褻玩的。”

“你似乎最沒有資格這樣說。”路西法說道。

他不是聾子,莎拉的謾罵幾乎要鉆到他的耳朵裏住下了。

“為什麽沒有?”阿斯蒙蒂斯大著膽子頂撞他,“我對每一段感情都是真摯的,或許它沒有那麽長久......真的不長久嗎?如果魔鬼也能擁有初戀,我想我至今未能從那段情中走出。”

他血紅的眼眸望著路西法,幾乎是在向他明示了,然而路西法卻沒有留意。

在沈默了相當一會兒之後,他問阿斯蒙蒂斯。

“你說,他有愛上她嗎?”

這就是他把自己叫來的目的吧,阿斯蒙蒂斯的心泛起密密的疼。

玩弄世人感情的魔鬼,最終付出了代價。像是從那一場夢裏醒來,卻將心遺落在那兒。

他的天地始終不曾看向他,甚至如他一般,深陷於另一方更高的天地。

他在仰望,他亦在仰望,他們高傲而卑微的頭顱從不會向下垂視。

“呵,我問你這個做什麽呢?”路西法回過神卻是自嘲的笑了:“有沒有難道還不明顯嗎”

“他冷酷至極,令我也毛骨悚然。”

阿斯蒙蒂斯不明所以的看著他,路西法揮了揮手,讓阿斯蒙蒂斯下去,在清退了所有魔侍候,路西法攤開掌心,隔著一層魔法屏障看著在他手中發光的鉆石,這鉆一碰就化,他只能這樣看著它。

哈尼雅遭遇了什麽,他不可能不知道。

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卻任由事態向最壞的方向發展。

“可是我想不明白。”路西法輕聲自語。

“你在等什麽。”

他不是拖沓忍耐的個性。在說一不二上能超過他的,路西法這輩子還沒見過第二個,何況那座城罪惡甚深。

那樣的醜惡就是送給地獄,路西法也不要,更遑論是他。

一座人類的城算得了什麽?

“狠起來毀滅世界都不猶豫的你,到底想做什麽?”

阿斯蒙蒂斯在萬魔殿外看到了紅著眼眶看著他的莎拉,一瞬間神情有些驚訝,然後變得不讚同。

“莎拉,你不能來這裏——”

莎拉打斷了他:“他們說我對你來說是特殊的,你覺得是真的嗎”

“莎拉,我們先回去再說”阿斯蒙蒂斯試圖帶著她離開這裏,但是她堅定的拂開了他的手,“我聽到你在裏面說的話。”

他在裏面說的話,阿斯蒙蒂斯怔了一下。

“莫德,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為我替你解了咒嗎”她問。

“不是的”

她眼中生出希望,近乎殷切的看著他:“你愛我嗎”

“愛。”他答道。

“會像愛他一樣愛我嗎”

聽到這句問話他便沈默了,他知道莎拉真正想要問的是什麽。

他不想騙她,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於是只能沈默。

“回答我!阿斯蒙蒂斯!”她絕望的看著她的愛人,“就在這裏,對著這扇門,告訴我”

他說他至今忘不了初戀,多可笑啊,她不怕浪子多情卻怕他本性專情,那讓她感覺受到了侮辱。

“對不起,莎拉”

她憤怒的給了他一巴掌。

“我們完了。”她說道。

他們分手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地獄,色/欲煩惱纏身,意志十分消沈,別西蔔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宛若一條鹹魚。

“節哀”別西蔔拉了一條椅子坐在他的床邊。

“滾”阿斯蒙蒂斯懶得理他,直接背對。

半晌見他一直不走,才轉過身來問他:“找我什麽事”

“沒事,只是來看看你”別西蔔說道,手指翻飛,靈巧的削了個蘋果遞過來,阿斯蒙蒂斯遲疑的接過蘋果,又聽他說道。

“愛和欲分不開的,你對陛下有欲嗎?”

阿斯蒙蒂斯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你知道了!你們都——”

“那陛下他——”

“放心吧,都不知道”別西蔔咬了一口蘋果後說道,“他們以為你們分手是因為我”

“哈?!”阿斯蒙蒂斯懷疑的掏了掏耳朵。

“瑪門傳的”別西蔔說道。

“那個家夥!”

“別磨牙了,回答我的問題,你對陛下有欲嗎?”

阿斯蒙蒂斯紅了耳朵,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是在別西蔔的逼迫下,他還是點了點頭。

“那如果陛下有了親近的伴侶,你會妒忌發狂嗎?”別西蔔接著問道。

“為什麽要嫉妒”阿斯蒙蒂斯奇怪的看著他,“陛下是地獄之主,就如同人間帝王,三宮六院也很正常。”

別西蔔便認為他對路西法的感情不是愛,他似乎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依賴還是愛,但是感情這種事,除了當事者誰又能說得清楚呢?他把最後一點果核一點不浪費的丟進嘴裏安慰這個從認識以來就沒聰明過的笨蛋。

“愛只是調劑品,想開點吧”

“可是對我而言,它是命。”阿斯蒙蒂斯未嘗不明白他的深意,懨懨的說道,“再沒有什麽比陛下更重要的了,我不能騙她”

‘可憐的莎拉.....’別西蔔嘆了口氣,但是這個時候顯然兄弟比較重要。

“走吧”他推了推‘兄弟’。

“去哪兒?”

“難過的時候吃東西最好了,我帶你去感受食欲的力量。”

“我不想吃。”阿斯蒙蒂斯說道,擡眼懷疑的看著他,“而且你怎麽突然這麽好心”

不僅來看他,安慰他,給他削蘋果,還要請他吃飯。

“我說了只是來看看你...好吧,順道感謝一下你給我送來一個新的得力的手下”別西蔔咳了一聲:“莎拉申請去我那兒,我通過了。”

“你知道的,她很能幹”他說道,阿斯蒙蒂斯不在地獄的這段時間,莎拉幫了他很多忙,這是個有才幹的人物,阿斯蒙蒂斯剛回來那會兒他心裏還有些可惜。

“我不知道。”色/欲冷冷的說道。

“總之她不用再跟著你浪費天賦了”暴食看著他,“這是好事”

“我知道”阿斯蒙蒂斯點點頭,“但是我還是很想打你”

他暴跳起來,痛打了這個特意在他難過的時候來嘚瑟的家夥一頓。

王宮大宴,聖駕臨朝,鐘鳴鼓樂中盛裝的廷臣分座兩列。

帝王升座,群臣呼喝,為他背後那對強有力的羽翼,它已經褪去了灰褐色的雜質,變得純白完美。貴族們湧到他的身邊,打著心知肚明的算盤簇擁著他,向他詢問他們如何才能變成他的模樣。

不過比拉本就沒有一直瞞下去的意思,當他發覺自己已經到達了頂峰,天使肉已經不能使他更為強大——他願意大方的與臣民同享,首先就是那些侍奉他的仆從弄臣和為他賣命的軍官們。

“給我一點時間,我要我的城都享受與我同等的榮耀”國王如是說,只要天使的肉是可以再生的,他完全可以像養一頭可再生的羊一樣養著他。

他的話讓所有人陷入狂歡,內侍們從早上開始搬酒窖裏儲藏的美酒,一直搬到太陽落山,天使的牢籠已經從地下轉移到地上,他們厭煩了一次次向下跑,他們不是吸血鬼,不需要畏懼太陽的力量。

屠夫在天光下作業,宮廷的料理長將它細細的烹飪,趁著職務的便利,更是他們當中頭一批感受神奇的人,很快座下眾臣案前都擺了一塊肉,用精致的盤子呈著,他們稱頌了比拉的聖仁和偉大,然後迫不及待的享用那塊金色的肉,絲毫不在意它的主人曾在宴席中與他們歡笑歌舞。

沒有憐憫,沒有痛惜,明搶暗奪同時存在,當罪與人同流,它便相信誰也不會再與善為伍。

巴哈多也分到了一塊,他知道它是怎麽來的,酒酣熱宴,但是他拒絕坐在那裏和他們一起品嘗‘珍饈’,他難以理解,只覺得他們都瘋了。

他離開那兒,經過噴泉,這裏有大片的空地,現在卻很擁堵。

大堆的士兵聚集在那裏,很多人已經異變,他們長出了翅膀,有的生出了利爪,上天入地讓他們多了鬥毆的本錢,吵嚷,肆笑,撕裂的衣物,嘔吐聲,嘈雜像沙塵暴卷席了一切,臟汙遍地,巴哈多甚至要踮腳尋找落腳地,他們卻毫不在意,酒罐子堆得山一般高,他們已經喝了許多了,醉得不幹人事,呼喝,毀壞東西,以此彰顯那種暴力的新力量。

他往一扇門的方向走去,那個四四方方的位置很偏僻,長著幾條胳膊的守衛歪著身子看著沒有異變的他:“你沒有分到嗎?可憐的家夥”

他就把他刺死了。

有著四條胳膊那又怎麽樣?當心臟被刺中,也就死了。

惡心,羞愧和厭惡同時襲上巴哈多的心頭,他抱著頭在監獄外面嗚咽。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可是卻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在所多瑪‘覆仇’,他本該把這把利刃捅進這個王國的王的心臟,可是他卻不敢對他動刀,比拉不會死,他看到他身上的陳年舊疾在脫離,當新生和朝氣映照在那張可憎的紅潤臉龐上,他就敗退了,卻殺了一個對他沒有防備的守衛。

他在牢獄之外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又從侍衛身上取了鑰匙——沒有其他人,這裏還有誰會想著幫助天使逃跑呢?他抖著手打開了門,等看清裏面情形的剎那,他仿佛被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情緒擊中了心臟。

層層的枷鎖加諸在‘他’身上,無法辨認那是一具類人的軀體還是屠宰場上已經被肆意切割的軀體。整個世界好像只有他是清醒的,但是他的步伐卻恐懼得比喝了酒得人還要踉蹌。

可是他怎麽能奢望自己推門看到的會是美好的場景,那麽多的肉,被分給王宮裏的每一個人,當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他砰的一聲跪下來,為這全人類也難以承擔的殘忍。

雙膝震地的動靜吸引了那雙眼睛的註意,‘他’仍舊活著,甚至轉過來看他的時候,碧綠的瞳眸顯出的美和聖潔依舊驚心動魄。

“你是天使,為什麽也會遭受這樣的災禍”人用嘶啞的嗓音問,“為什麽連你也得不到救贖,為什麽天神沒有出現救你?”

罪惡的鎖鏈嘩啦啦的響,哈尼雅擡起手輕觸人的面龐,那瞬間仿佛有數不清的仇恨和痛苦記憶被汲取,從個人到家國,從迦南的到與迦南對立的,兩地人民的苦痛在他腦海內輾轉,正如至始至終他看到的只是片面,神卻看到了所有。

“不要以怨懟向祂,世人皆是神的子民。”

巴哈多顫抖了一下,因為天使用他傷痕累累的身軀給了他一個擁抱。

“第一次見面,我就想這樣抱抱你”他說道。

“可是你被我嚇昏過去了,那時我還想怎麽人的膽子那樣小”從人的瞳孔裏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模樣,氣腔受損,他咳出了一灘血。

“現在卻是真的變得十分嚇人了。”

“我不明白。”巴哈多小聲的喃喃。

“沒關系”天使平靜的望著他,“我拿著答案也曾在這個世上有許多疑惑”

“我的意思是,你還不逃嗎?他們要吃了你!”

“你呢,你不想吃了我嗎”哈尼雅反問道。

“開什麽玩笑,我怎麽能......吃了你!”人類激動的站起來,“永生有什麽好!我這樣的人在世上多活一天都是痛苦”

聽著他痛苦的質疑,天使卻好像在笑。

他為什麽笑?

“永生的奧秘,是毀滅的根源”哈尼雅說道,“國王眼裏長生的利,其實是近在眼前的危險,我曾怪他只看得到眼前,後來才我同他一樣愚蠢,露西因我而死...”

她死了。

巴哈多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下。

“還有莉維娜、西加爾、斯萬....在這個不見天日的牢籠,我無數次的想是不是我不出現就好了”而直到臨了,他才明白在他與神真正立約之前,在那短暫的過程裏,神與他那一番話的真意。

‘我想獻與您世間美好’

他的話讓神陷入了沈寂,他知道神在想什麽,可是他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那種覆雜而冷冽的註視。

【十年】那是在寂靜後祂說的第一句話。

他不明所以,祂道:【它不會立刻走向毀滅,還有十年的時間】

那個時候他才明白了一直以來神談起所多瑪時那種好似寬容又不留餘地的矛盾。

它是要被毀滅的一座城,但不是現在。應他所求入城也好,和亞伯蘭打賭也好,祂一直在將它可有可無的放置,卻給了他一種希望的錯覺,讓他不滿足‘有’只有一半,卻生恐於‘無’的另一半。

他本該到此為止,聽神的話乖乖回天堂。

‘那十年之後......’

【吾會再派天使下來考察】

這樣又有什麽區別呢?神始終沒有說祂不會毀滅這座城。他以為這是祂不願與他立約而尋的借口,他們太過重視誓言與承諾,言語上便格外謹慎。

如果沒有他的插手,神留給它的時間還有十年。可當他暴露的身份引起人對永生的貪欲,神還會給他們多少時間?

三個月。

他親口定下了喪鐘敲響的日子。

“愚者啊”哈尼雅望著漆黑矮小的屋頂,“可眾生皆苦,誰甘願妥協?”

“若沈淪在我,苦痛在我,孽因在我,原罪因我而起,我便一樣有罪,他們真的罪不容赦,我也只有同舍此身.....”

這個時候巴哈多握住了他的手,為他滿身縈繞的慟人絕望,哈尼雅向著他看去,他渾然不覺自己所為,臉上便露出了溫柔的神采:“也幸而有你”

“只為了更多像你一樣的人,我又有什麽可後悔的呢?”

“我這樣的人?”巴哈多怔怔的看著天使,“我這樣卑賤的人有什麽”

“你不知道,你有多棒”哈尼雅笑道,已變得十分虛弱,人回過神只覺得他在說胡話:“不要傻了,天使大人,狼不會放走已經叼在嘴邊的羊肉,趁他們現在都喝醉了,請跟我走吧”

“不必管我”哈尼雅搖了搖頭,不願重蹈覆轍讓義人為自己犯險,“若你真的想要幫我,就去城東”

“找那裏一位名叫羅得的布料商人,然後和他們一起離開這座城吧......”

——

“我越過溪谷和荊棘

輕快像小鹿,

圍場裏開著山茶花

露水像珍珠,

掛在花兒上”

阿芙拉一邊紡紗一邊聽兩個女兒給她念詩,還留了一只耳朵關註外面的動靜,她發現今天外面來往的人流好像格外的多,可惜羅得不在家,自前一個陌生的以攔人上門之後,他就開始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做什麽。

“媽媽”一個女孩坐在地毯上,拽了拽她的裙角,稚嫩的面龐露出渴望,“外面真的有那麽美嗎”

另一個則站在她的身邊說:“為什麽我不記得鮮花,不記得露水,好像有一條大河,紅彤彤的”

那應該是她們真正的家人遇難時的情景,阿芙拉心有憐惜,便一人對著臉頰親了一下。

“你們還沒見過這裏的春天,當你們見到就會發現它比詩裏念得還要美”

“那我們可以出去看看嗎”她們問。

“不行”她搖了搖頭,“外面很危險,要等你們再大一些”

“可是我們已經長很大了”她們說道,用桌子比著自己的身高,“你看,我們已經長高了那麽多”

“等什麽時候你們能長得比桌腿高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現在不要管那些詩歌了,快過來幫我理線”阿芙拉推她們坐下,一邊不滿的碎碎念:“你們的父親啊,真是太不負責任了,活像這是我一個人的活,工期明明是他和別人定下的,現在日子臨近,他卻跑得不見影子...男人啊,難道都只會在婚前甜言蜜語嗎”

這話題目前還過於深奧,兩個女孩聽不懂,只見請求得不到應允就一起哇哇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還露出兩個眼睛試探她的反應。

“沒用的,寶貝”阿芙拉心知肚明,孩子雖小,心眼可不小,羅得對她們十分溺愛,每次她們這樣做,在他那裏總是都有求必應,她可不願像羅得那樣被耍的團團轉,她沖她們搖搖手指,“女人的眼淚對女人沒有效,這招只能對付你們那個蠢爸爸。”

“媽媽是壞蛋!”她們鼓起臉,“我們要和爸爸告狀”

“你說他蠢!”

她們一人一句的說道,氣得阿芙拉要抓她們過來教訓一頓,卻聽門口一個聲音說道:“就讓她們去玩吧,阿芙拉。”

是一個老太太,背著個掛褂走進來:“你不能總栓著她們,就好像你的母親栓著你一樣。”

聽她毫不客氣的提起母親,阿芙拉便有些不快,但礙於她是母親的舊識,還是迎她進來。

“您怎麽有空來了”阿芙拉問道,回頭見女兒們聚精會神的望著她,猶豫了一下,“只許在附近玩,飯點前就回來。”

她們便忘記了好奇歡呼著跑出去了,等她們出去後阿芙拉才看著老太太。

“來看看你”老太太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在的說道,“時間過的真快啊,印象裏你總還是個孩子,轉眼就開始自己養孩子了”

“我還記得從你五歲開始.....”

又來了,阿芙拉一聲不吭,是不是老人都這樣?愛逮著最久遠的事情開始說起,好像不這樣說話就無話可說一樣。

“.....你母親就只給你穿灰撲撲的袍子了,但就算這樣也難擋日漸出眾的外貌惹來的麻煩,她於是憂心忡忡,成日的往你臉上抹煙灰,你卻不能領會她的心總是和她對著幹...”

不過她其實也很可憐,早年寡居,身邊只有一個侄子,後來侄子去王宮當差了,孤僻讓她的脾氣變得更古怪了。

“...那個時候你就常常逃到我家裏來,沒有人敢跑到我家裏來,只有你,你這只頑劣的小猴子,把我好不容易種的葡萄藤拆得七零八落.....”

“然後您就開始記我到底欠了您多少串葡萄。”阿芙拉接過話後說道,“從我小時候一直念到我長大”

“如果您是特意來和我回憶往事,那我可能沒有那麽多的空”她揚了揚手裏的布匹,示意自己還有很多活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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