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55章 義起

關燈
幾天後的清晨,哈尼雅應邀往王宮赴約。

他從神殿內出來,早有專門的領路人在外面等他。

“早市已開,車駕停在集市之外,請您見諒”領路人歉意滿滿的說。

哈尼雅並無所謂,他認為不需要車馬迎送也沒關系,不過還是沒有拒絕人的好意,跟著他從西城墻的城門進入內城。

王宮在神殿的東南方向,其實第一天到達所多瑪他就跟著神縱橫的走過這座城,可就算天使也不能留意到密集交錯的路徑中的每一條。

他們現在走得這條路他就很陌生,沿著白墻向下經過一個斜坡,再拐入一條小路,路上人煙一直很稀少,安靜的給人一種盡頭可能就是目的地的錯覺,然而出了這條小路,視線豁然洞開,這個角度轉身已經看不到聖殿的穹頂,如同與偏僻神殿分割了,眼前忽然喧鬧起來。

內城是王家之地,就算這樣這裏也有許多的作坊和人流,嘈雜比起外城也不多惶讓,他似乎是來到了一片專事王宮生意的街區,難怪領路人會說車駕駛不進來。

這裏什麽都有,賣布的,賣糧油的,還有正在施工的地下河道開鑿現場,它的對面就是鑄幣廠。

這是國王的私人錢包,不過也就象征性的派了幾個人把守,從它把位置設在鬧市來看,所多瑪人一如既往的不在意錢財。金屬的敲打火花飛濺,晃得他有些不舒服,天使視線偏移了稍許,恰好落到了邊上的屠宰場。

屠夫正揚起剁骨刀,註意到他望來的視線,突然咧開嘴朝他笑了一下,手中同時刀落,利落的結束了一頭野豬的生命。

生肉很快被分割成幾大塊高高掛起,鮮血從刀口與案板的銜接處蜿蜒向下,又沿著桌子的邊緣一點點滴落,好像同時帶走了天使臉上的血色。

哈尼雅的步履加快了些,盡管他不斷的告訴自己大魚食小魚,小魚食蝦米,人食血肉是他們的本能,他不能像剛入世那會兒一樣半點長進沒有.....然而這種心理安慰收效甚微,反而越發的讓他心慌,仿佛有什麽在警告他,天使的靈能超群,他忍不住再次回過頭,這次在兩間接踵摩肩的貨鋪後面看到拔立的神殿。

它始終就在那個方向,不管看不看得見。他感到心下稍安,穿過擁擠的鬧市,腳下重變得平穩。

這不可能是一條不歸路。

登上比拉王派來迎接的車架,在隆隆的車輪轉動聲中他如是想。

他是天使,有什麽能傷害得了他?

內城離最中心的王宮大約還有2裏地,哈尼雅到的時候比拉已經等候多時。

他親切的歡迎游俠的到來。

是吟游詩人,哈尼雅忍不住糾正他。

“沒有哪個吟游詩人宿在神殿的”比拉笑道,“詩人的精神世界需要相當的奢靡支撐......”

這時一個大臣出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說席宴已經準備好了。

“宴席?”哈尼雅看了下天色,這會兒還不到中午,早上就開宴會也太過分了。

“宴會是我們所多瑪的特色,如果人的精力是無限的,恐怕我們可以一天三場的開下去”比拉說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來吧,閣下,我已命人備下豐盛的宴席以作款待”

雖然時間有點不合適,但哈尼雅確實感受到了比拉王的真誠,各類山珍和罕見的海味被端上來,皆是比之前那場宴會更加精致奢華的宮廷料理,就連酒都是撇去了浮沫和粗糙的酒糟的清酒,清澈見底卻酒味濃郁意味著昂貴。

“這是讓紅海那頭的王眼紅的暢快滋味”比拉自得的說道,命人替哈尼雅斟酒。

哈尼雅本不飲酒,但他想到露西說的要站在所多瑪人的立場,他端起那杯酒從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猶豫。

知善要明惡,講美德先說罪孽,要節制也必體會放縱,打破固有的認知和體系,從全新的角度去思考人和天使之間的異同。

‘就從這杯酒開始’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沒註意為他倒酒的侍從手指蜷曲了一下,那是巴哈多,然而眾目睽睽之下他無法違抗比拉王的意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天使將這杯混合了多種酒液的惡意飲下。

辛辣入喉,激起一陣陣戰栗,微醺的刺激讓哈尼雅的眼神開始迷離。

“好!痛快!”比拉眼露讚善,好似對他酒量的恭維,又搶過呆板侍從手裏的酒壺親自為哈尼雅滿上。

幾杯下肚,氣氛便熱烈起來。

只見比拉拍了拍手,歌舞伶人應聲而入,他們有男有女,腳上還綁著鈴鼓,成群結隊隨著樂聲翩翩起舞,鼓點助興放大欲望,一瞬間酒色聲迷四面八方而來。

天使生的俊秀,是人間罕見的美,失去欲望不影響所多瑪人喜愛美色的本能,他們對著他又唱又跳,用熱情將他包圍。這種熱情是這個種族特有的,是真誠的,也是虛偽的,各種覆雜的欲望糅雜在一起,哪些是無意的,哪些是惡意的,單純的天使根本無從分辨。

沒有誰會不喜歡熱鬧,沒有誰真的抗拒宴會,當熱忱被激起,仿佛回到了在天堂時的無憂無慮,喜樂的天使喜樂,在酒精的促使下他與他們融成一片。

世上少有能抵擋所多瑪宴飲的存在,尤其在他們主動展開攻勢的情況下。

氣喘籲籲的比拉停下腳步,他是宴會老手,自詡掌握個中訣竅卻也已經跳不動了,可是神殿的‘吟游詩人’仿佛不知疲倦,同普通人相比精力顯得那樣旺盛。

自始至終他在有心人的眼裏就是與眾不同。

‘他’還在跳舞,同樣是兩個胳膊兩條腿,舉手投足就沒有一點艷俗,大開大合的動作有點像那些跳祭神舞巫祝的——可比那些幹癟的老家夥們好太多。

他的一舉一動若流風清泉,這是聲樂舞步在天堂的定義,如神所言,它本該聖潔無暇。

可是在宴會一場接著一場的所多瑪,純潔就是異端。

看舞者跳舞是起性,看巫祝跳舞是求神,看哈尼雅跳舞是在看一場自然的造化。

這造化攪動人心,激起了不該有的妄念,天使無所知,清酒一杯杯下肚,情緒一點點放大,他歡愉又痛苦。

在沈淪中痛苦,清醒得放縱,悖神的路他走得很艱辛,但為了能更接近人,他強迫給自己染上別的顏色。

哪怕那是罪惡的顏色,他試圖去理解人的想法,認為這是拯救他們的辦法。

從白天到太陽落山,宴會一直開到深夜,直到精力旺盛的天使也開始感到疲憊,終於沒有人來邀請他了。

宛如置身一場冷卻的煙火秀,周圍的賓客早已散盡,只剩他一個,他沒有發現,過度的放縱讓他有些麻木,只是在昏昏沈沈一陣後他忽然開始瘋狂想念潔凈的神殿,就像已經離巢的幼鳥意識到溫暖飽足是怎樣幸福的夢。

他告訴自己那是夢,克制的不再心中想到祂以至念祂的名,賭約還未結束,盡管他無比想念多日不見的神,十分渴望祂的安慰和陪伴。

但是比拉怎肯讓他輕易離去?他沈沈的註視那仿佛在發光的孤單的‘美’。

庸人沈迷世俗欲望,這才是他想要追求的超越世俗。

他腳步輕柔的走到哈尼雅的背後,想要碰觸卻克制的收回手,盡管那讓他的手發顫,他卻裝的鎮定,用與步伐同等的輕柔在醉酒的‘詩人’身邊落下輕語。

“天色已晚,王宮上房不計其數,您就宿在這裏吧”他扶著他,往燭火點燃的黑暗中走去,人的碰觸讓哈尼雅清醒了一點,他擡起頭,醉醺醺的問比拉想要什麽。

比拉心一驚,卻聽他說:“我們都知道,您也曾是個有志的國王”

國王楞了一下,心中微有些覆雜。

他確實曾是個有夢想的國王,尤其是他剛從他父親那裏接過王國的擔子那會兒,那時他多麽血氣剛勇啊,至少他敢依著迦南那樣弱小的國力與世上大國抗衡。

“你的勇氣和志氣曾吸引了多少願意以你為首的國王啊”哈尼雅說道,這是被聖子看中的青年君王,可是他卻無法承受失敗的打擊,現在像是變了一個人,沈迷酒色荒淫度日。

“把握當下盡情享受才是聰明人,閣下”比拉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看有多少君王是長久的?”

“財富,能力,名聲,我若想得到,又豈是什麽難事呢?擁有偉大的王的稱號又如何呢?他們都曾比我強大,現在卻不覆存在,如果不能長久,什麽都是假的。”

哈尼雅不說話了,似乎又陷入了酒精的陷阱,但是他仍發現這條越走越黑的路並不像是通向客房的。

“漫漫長夜用來休憩實在可惜”比拉說道,“您不信我的能力,不如隨我去看看我所擁有的”

他帶哈尼雅去他的寶庫,寶庫共分三層,都設於地下。

所多瑪在建築的造詣上頗有天分,從他們的萬蛇機關上可見一斑,這地下寶庫也造的九曲回腸,哈尼雅還未醒酒,視線模模糊糊的,看不太分明,但是在比拉的介紹下他還是見識到他的富有。

那些財寶看得出有些年代很久遠了,約莫是前幾代國君傳下來的,但是並無銹色,煥發著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晃得他頭暈,腳下好像墜了千斤。

“可是我能墜萬斤”他委屈的同人說,那人回應了他什麽,可他聽不懂,他好像聽到自己問了什麽,可是沒人回答他。

忽然感覺很多只手在他身上摸索,像惱人的蚊子,他憤怒的拍開它們,耳邊終於安靜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再沒有受到騷擾,他漸漸沈入了黑暗的夢鄉。

再一次醒來,他發現自己仍躺在財寶堆裏,耳邊隱隱有宛如野獸一般的哀嚎。

細聽卻是比拉在**,哈尼雅大吃一驚,從財寶堆裏跳下來問道:“您怎麽了”

“您的酒品可不怎麽好”比拉說,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是我做的嗎?!對不起”哈尼雅忘記發生過什麽事,但是潛意識感覺自己好像打中了什麽,他因此感到歉意,“我從前沒有喝過那麽多的酒,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他扶起國王,沒有戒心的讓他靠著自己:“這裏還有其他人嗎,您的侍從呢”

“沒有人敢來打探國王的寶庫”比拉說道,“除非我命令”

“承蒙您的信任。”人的信任讓哈尼雅很感動,但是他對國王的寶庫並不感興趣,“已經很晚了,或許我們該上去了”

“您還沒看過我最大的寶藏呢”比拉說道,“我喜愛您,由衷的想與您做朋友”

“朋友之間就應當相互分享秘密”

聽他這樣說,哈尼雅盛情難卻,只好答應了,他們接著往還未見識過的地下三層走去。

這一層比上面兩層顯得更加昏暗,雖然哈尼雅已經對另外兩層的印象已經模糊了,他還是感到了奇怪,這裏沒有財寶與燭火輝映出來的亮光,沒有富麗堂皇的裝飾,全然不像一個寶庫,更像是一個純粹陰森的地下世界。

他打量黑漆漆的周遭,數著剛剛經過的第五十支用來照亮的火把,只覺這條路十分漫長,卻聽比拉王忽然問他。

“不知您對永生有何看法呢”

哈尼雅驚訝他的問題:“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卻不這麽認為”比拉說道,

比拉露出一個堪稱詭異的微笑,哈尼雅沒有註意,因為他們已經到了第三層。

這裏竟然是個天然形成的地下室,暗河從這裏流經匯聚成一個頗具規模的湖泊,湖面波光粼粼,倒映出岸上點燃的火炬。

哈尼雅甚至看到有影子在下方晃動,那是有人經過的動靜。

這就是一個地下王國。但是他想不明白,地上世界已經足夠精彩,比拉為什麽還要在地下另外建再建一個。

耳邊縈繞的哀嚎越漸清晰,那喚醒他的聲息竟不是夢。

哈尼雅順著聲音往前走,看到了一排排的牢籠,他隔著牢籠的柵欄往裏面看,看到了蜷縮在裏面的蓬頭垢面的人。

“他們是誰”天使驚異的問,“犯了什麽罪要被關在這裏”

這些都是原來流竄在街頭巷尾的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因著臟汙,愚笨妨礙市容而被他清理關押起來的。

比拉沒有回答,但是他的心聲被天使聽到,哈尼雅很震驚,怪不得這座城那樣幹凈。

“你怎麽能這樣做!”

“文明是需要代價的,幹凈整潔也是需要代價的。”比拉說道。

“這些代價不該加諸在無辜者的身上”哈尼雅說道,他撲到牢籠上,就想要放他們出來,卻聽一個聲音在他嘶吼著咆哮,他轉過身,又是一次怔楞。

身後仍是一排關著人的牢籠,但區別於流浪者的腌臜,他們似乎得到了充分的照顧,然而臉白眼卻赤,一見著他便像野犬一般狂吠不止,可見頭腦裏已經沒有多少理智了。

“他們又是什麽人”

不等比拉回答,哈尼雅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這個地下世界。

是早上的那個屠夫。

他手上還拿著那把砍骨刀,另一只手提著一個桶,獰笑著走進左邊關著流浪漢的牢籠,像殺豬一般從裏面揪出一個人,然後割開他的皮肉開始放血。

哈尼雅徹底酒醒了,他身上冷汗漣漣,卻聽走到他身後的比拉呢語。

“您有聽過文明的締造者,亞當夏娃的長子該隱嗎”

“傳說他是地獄吸血惡魔們的始祖,他的血液有著神奇的力量,只要一小滴就能創造奇跡,賜予人永生和青春”

屠夫提著那晃蕩的不到半桶的血,施施然將它倒在另一邊的槽裏。

那些毫無理智的人便安靜下來爭先恐後的低頭舔舐著鮮血。

餵人喝人血,他們因而被養得養得白胖滋潤,然而他們已經稱不上人了,看到人也不再將之視作同類,而是食物,所以才會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撲上來吼叫。

哈尼雅不忍再看這些失去理智的人,他轉過身,看著另一邊被當做食物的苦命人。

他走向那個被取了血的那個,他失血過多,整個過程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他們被連根拔去了舌頭,黑暗和閉塞毀滅了他們,只有一雙混濁的眼睛偶爾還能顯出理智的光,他看著哈尼雅,眼中生出了光,卻不是希望的光,他祈求的望著眼前的陌生人,渴望他殺死自己以結束這痛苦的一生。

那罪惡的頭卻還在他身後侃侃:“這就是在永生的道路上我為低賤醜陋者找到的價值,他們應該感到榮幸”

“邪惡的罪,這是謀殺,你無力承擔”哈尼雅看著他,眼中已經生出了冷意,人想學該隱,獲得永生,卻不知道墮落者至今在地獄徘徊,他永遠得不到安息,這種痛苦卻是比拉想要追求的。

“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歷史的反覆重演”

比拉卻是笑了。

“不是我在謀殺”他說道,命屠夫將那牢籠裏奄奄一息的人提出來,“是【加百列】在謀殺——”他口中念誦,將一把刀插入流浪漢的心口結束了他悲慘的一生。

“他已經流不出血了,可是您不一樣”他說著,然後反手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劃向哈尼雅。

天使為從眼前這一幕殘忍之景中回神,盡管他已經向後閃避了,仍不慎中了這一刀。

“你竟意圖將這罪孽交予大天使加百列背負”哈尼雅捂著手臂,不敢置信,“迷信只會讓你犯下更大的錯誤”

“您的存在已經證明這就是真實”金色的血液落下,比拉的眼中不禁顯出癡迷之色,隨著他一聲令下,藏在暗處的守衛們一擁而上,卻也無法壓制住天使,他憤怒的吼著,將每一個意圖靠近的人踢飛。

人與天使之間的差異迥異,局勢一邊倒,然而比拉卻不慌張,只見他笑道:“您實在是太厲害。就算喝醉了十幾個人都拿您沒有辦法,我早料這區區數十人能奈您何”

“眼下只能依托先人留下的,也是我想讓您見識的第三層的寶物”

哈尼雅敏銳的聽到機關暗道從他身後打開,他心生警惕往邊上一閃,一張網卻從天落下。

鐵鏈織成的網鎖住了他,哈尼雅掙了掙發現自己竟無法掙脫。

幾十上百的人不斷的壓到他的身上,直到他無法在掙紮動彈,過程中一個侍衛的嘴角不慎沾上了一抹天使之血,不久一只肉色的無毛翅膀從他的肩胛骨展出。

比拉驚喜的看著這一切,這更坐實了他的判斷。

“人的血沒有用,飲再多也不會有神奇的事情降臨”

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仿佛地風都在哀嚎。

灌木梭梭作響,湖水拍打著沿岸,巴哈多侵入比拉王的寶庫,看到黑暗中不斷晃動的黑色鋸齒形的暗影。

毛骨悚然的背影在眼前徘徊,他看到比拉慢條斯理的靠近網中央的天使,如同蜘蛛終於捕獲了它的獵物。

“我花了很多功夫才尋到以諾城的遺址”

在那被黃土掩蓋的沙丘下發現了證明偉大的斷壁殘垣,挖出了埋藏地下的上古秘密,最後得到了它”

【地獄鎖鏈】

靠近的燭火照出了哈尼雅慘白的臉色,他自是聽說過這惡魔專為天使打造的禁錮武器的。

“在地下歷經漫長的時光,它依舊能綻放黑色的流光。”比拉讚道。

這曾經束縛了大天使拉結爾兩次的鎖鏈,在罪惡一起疊代傳承的人世再一次鎖住了一位天使。

“你必將為噩夢纏繞,失去為人的資格”哈尼雅說道。

“您是造物中的至高至美的存在”比拉卻稱頌著光輝的天使,然而他的稱頌不是為了臣服光明,而是要掠奪他的榮耀。

“您的心地那樣仁慈,豈見人晚景淒涼,任西風獨唱挽歌?”說罷,舉起刀毫不留情的挖開了天使的胸膛,露出那顆脈動的,發著淡淡光輝的心臟。

這世上真的有天使嗎?

對此巴哈多一直抱有疑問,他是閃族人,家鄉歷來就有天堂與地獄的傳說。

可當他們遭遇失敗,在迦南狼狽逃竄的時候,在熟悉的叔伯一個個死在敵人刀下的時候,就算那個問題很天真,他還是忍不住問當時還活著的父親。

這個世上真的有天使嗎?

如果有,為什麽以攔戰敗的時候沒有天使出現。

如果有,為什麽不來幫助落難的他們。

當他真的見到天使,見他困於人的陰謀,淪為人的階下囚的時候,腦中的那些不解和怨恨就消去了。

計較那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天使被比拉關押,這是個秘密,除了比拉王的幾個心腹弄臣沒有人知道。

他的血肉有著神奇的能力,只要食用就能助人脫胎換骨,而神奇的是他不會死。

於是他們關著他,只為每日取其血肉。

就像怪物。

不,就是怪物。

——

西郊的神殿,搖曳的燈火充盈了整個大殿,讓這裏顯得十分溫暖。

約瑟一開始不喜歡露西這樣自說自話的女人,但承認她的天分高過自己。幾次暗地裏的較量之後他就放棄心中那點淺薄的嫉妒和臉面,有什麽不解的都主動去請教她,有什麽事也都一起做,幾次接觸下來,情誼反倒比時常不留神殿的哈尼雅更深厚了。

現在他們就在一起制香。

“只要拿他弗和喜利比拿就好了”他同正不斷敲貝殼的女人說道,神殿常焚三香:拿他弗香中帶甜,因樹液從樹枝上像流淚的樣子而得名,猶如‘神’悲憫眾生,燃之為凈心。喜利比拿不燃燒也自帶芬芳,香味純正,萬邪難侵,常做驅穢除惡之用。唯獨施洗列香,它本身平凡無味,只有燃燒的時候才有香味出來。

他因而頗有點看不上的說:“何必制那麽多施洗列”

露西天生愛與別人作對,約瑟不喜歡什麽,她就偏制什麽,當下砸得更起勁了,直把動靜鬧得震天響,約瑟忍不住堵耳朵的時候才停下來發笑。

“我認為不燃無味,燃則濃郁才是真正的非凡。”

“那是你太暴力了,就和這香一樣暴力”約瑟控訴道,施洗列的制作過程要碾碎貝殼,這也是讓他不喜的原因之一。

“你懂什麽,小崽子,砸碎貝殼不意味暴力向他人,而是舍己”

巴哈多踏足神殿的時候,露西正把一把‘舍己’原料灑約瑟腦殼上。

那樣單純天真的快樂讓巴哈多駐足,還是露西先發現了他,她打量著這個以攔人的神色,然後讓約瑟下去燒水端茶。

“你不適合白色”這是時隔多日,面對出爾反爾的舊主這個以攔人所說的第一句話。

他不知道找露西有什麽用,她已經放棄了她擁有的一切,她是個普通的凡女,如何能與連天使都能挾制的比拉王抗衡。可是他實在想不到辦法,不知道該找誰商議,只能同她說話,或許是因為她創造的奇跡太多,他渴望再一次見證。

“那個金發的吟游詩人是天使”他將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她,對所聞的驚訝?生而為人對殘忍之事應有的憤怒?他到底希望自己能看到什麽反應?

可是什麽也沒有,她只是看著神龕的位置沒有說話,臉色也很平靜。

“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他說道,後又恍悟:“也對,你是女巫,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你既然是女巫,為什麽不在你的魔法領地練習巫術,非要來幹涉世俗”他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憤怒,痛苦的質問:“既然幹涉了世俗,又為何半途而廢!”

她放棄權勢的行為是對他人的不負責任,他恨她的出爾反爾更勝過對比拉的覆仇,他大聲的斥責她被寵壞了,因為太聰明,習慣了要什麽就得到什麽,所以對得不到的東西執念太深,以至走火入魔。

“你知道帶給人希望又將它收走的絕望嗎!”

露西置若罔聞,卻是抽出一支香點燃,見她這個時候也只顧燒香拜神,巴哈多失望之餘更加憤怒。

“我真是看錯了你。”他怒而奮走,卻不知她心中已有決意。

“三香中我獨認為施洗列有幾分意義”巴哈多走後,她忽然對著神龕說道,一團肉眼看不見的光從她身上升起,升到了仿佛置身在光影混沌的世界,高居聖座的神的身邊。

原本光暗難分的世界,因著多出來的一盞打破了原有的平衡,讓祂的身影更趨於亮的那一面。

祂註視著她,為她心中生出的義,盡管她驕傲的不肯承認。

“不為它成就了什麽舍己大義,只因它才是真正因為自己的意志被點燃的”

明燈不會說謊,亮起的第六盞仿佛預示著既定的命運因她有了改變的可能。

那也只是仿佛,金瞳幾經明滅,波瀾漸熄。

露西此舉非但不是改命,反應了命。她出神殿,必要應劫——是以她點燃施洗列,明燈才會亮。

她並不認命,可命並不會為她不認就輕易改變,這是她了悟後的選擇,祂不當幹涉。

義人有數,十止於五,一切都在祂的演算中,沒有什麽能夠改變。

露西正要走出神殿,仿佛預感到什麽,她忽然回頭,遠見原本空無一人的神龕前現出一個身影。

那身形朦朧也看不清面目,但是她知道那就是雅威。

一顆心怦怦的跳,然她按捺住了。

哈尼雅是天使,與天使為伴的雅威是什麽?

不知道,也不重要,因為他就是他。

她也清楚他不是為了回應她的思念而出現的。

【你會死】

她柔軟又冷酷的愛人啊,她輕輕嘆息,沒有問為什麽坐視那個不懂何為人心險惡的笨蛋天使羊入虎口,不去想他是否早就預知了這一切。

命運的掌控者。

毋須細思這背後意味的含義,光聽這頭銜便足以叫人心折膽寒,偏她既不膜拜,也不聽從,她只是伸出手,對著他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我會活】既輕佻又暧昧,她微笑著用口型同他道別。

幻境驟然潰散,眼前再尋不到那個身影,她的心情卻很好,只因著那道在那破碎的光影中仍能感覺到沈沈的,猶如實質的,讓她靈魂都為之震顫的專註視線。

她在神殿外面意料中的看到了那些已經被她宣布解雇了的手下們。

“我們不相信您甘願一輩子蜷縮神殿”她們目光灼灼,早已恭候多時。

“你說的對。”她笑道。

她要活下去,恣意絢爛的活下去。

不管是懸崖也好,別的什麽也好,她只想活,長久的活——和雅威一起。

不管他是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